温琳推开大门，没进去，站在门口问：“这位小哥，请问…”

话还没说完，店小二头也不抬地说：“本店掌柜不在，出了点事，今天不营业。”

温琳无奈，大声说道：“这位小哥，请问沈满沈小娘子还在店里吗？”

店小二才来没几天，除了掌柜和大厨，还没分清其他人，一时也拿不准这沈小娘子是谁？

倒是旁边传来一声：“沈小娘子还没走呢。”

温琳一看，是大门旁边饮子铺里的小娘子回答，她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头上插着一根银簪，果真如沈满所说的一样白。

温琳转身走到饮子铺前，向老板娘打听：“请问掌柜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娘指着背后桌子上的几个竹筒，道：“这是沈小娘子在我这里订的酸梅汤，她说她下工后来拿。”

竹筒还在，显然沈满还没下工。

温秉文在旁边听到酸梅汤三个字，口齿不由生津，抬头看了店门口的木板，上面写着：酸梅汤两文一碗，三文一竹筒。

这两天阿姐给他的零花钱已经有好几十文，他每天带在身上五文钱，足够买两碗酸梅汤了。他拽拽阿姐的袖子，想跟阿姐说话。

温琳见温秉文拽着袖子，偏头看向他，刚弯下腰，温秉文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阿姐，我想喝碗酸梅汤。”

温琳直起身来问老板娘：“掌柜，还有酸梅汤吗？”

“有，小娘子要几碗？”

温秉文抢着答：“两碗。”说完，还伸出了两根手指举着，生怕掌柜看不见。

掌柜弯了弯唇，手脚麻利的添了两碗酸梅汤，还不等温琳掏钱，温秉文就把四枚铜钱豪气地放在柜台上：“阿姐，我付钱。”

温琳忍不住笑了，把钱塞回荷包，道：“那就谢谢阿弟了。”

温秉文喝着酸梅汤，这汤酸甜可口，简直甜到他心口了。

温琳拿起酸梅汤一看，汤色透红，闻着还有股清香味，看来是下了功夫的。

温琳和温秉文坐在店里，一口一口地喝着酸梅汤，看着门外形色匆匆的路人。

掌柜拎着一个空桶出来。这个饮子铺辟出来的地方刚好是陈记食肆的楼梯下。铺子横向一分为二，以长形柜台为界，柜台里面放了两个大陶罐，楼梯下的竹筐放着粗碗和竹筒；外面则简单的支了一张小方桌，放置了两三个小圆凳。

此时，掌柜坐在剩下的那个小圆凳上，在盆里拿抹布洗着碗，旁边一个木桶装着雨水，另一个桶装着洗好的碗。

温琳喝了几口，看见远处来了个**岁的男孩，身上穿着和温秉文一样制式的衣服。正当温琳在内心感慨着，这是谁家的孩子，竟敢让他一个人走在路上。就见那男孩几步走在掌柜旁边，看了一眼店里，把装碗的桶拎进去，把碗放在箩筐里。

温秉文正低头小口喝着酸梅汤，听到动静抬头一看，是学院新转来的一位同学，恰好与他同班，他站起身，见个礼：“何同窗。”

何书桦见被人认出来了，脸上没什么不适，放下桶，也跟着见了个礼：“温同窗。”说完拎着桶折回去洗碗。

温秉文见何书桦自顾自地洗碗，猜到这是他家的铺子，看阿姐低头喝着酸梅汤，便坐下继续喝了。

温琳在两个孩子互相见礼的时候，本来想与掌柜攀谈一番，没想到掌柜一脸平静的洗碗，就歇了攀谈的心思。

温琳喝完，看温秉文还意犹未尽，问道：“你还想喝吗。”

温秉文点点头。

温琳把自己的碗放到盆里，又向掌柜要了一碗酸梅汤，温秉文见舀汤的是何书桦，不好意思道：“何同窗，我只有一文钱了，你能卖我一文钱的酸梅汤吗？”说着，把一文钱放在柜台上。虽然阿姐有钱，但说好了是他付钱，怎么能让阿姐给钱呢。

何书桦收下那一文钱，看了眼陶罐，今天下雨，还剩一半左右的酸梅汤，看天色，左右卖不出去，就舀了一大勺酸梅汤放到温秉文的碗里。

温秉文看着快要溢出来的酸梅汤，傻眼了，何同窗才转学来不久，基本不与人交谈，看着冷冷冰冰的，心地还是很善良。

温秉文又坐下，这次就是大口大口地喝了。

喝到一半时，终于听见沈满的声音了。

沈满刚出门，便见饮子铺的何小娘子坐着洗碗，她连声道：“何娘子，对不住，对不住，我来晚了。”

话音刚落，余光看到温琳带着温秉文坐在店里喝着酸梅汤，惊喜道：“小琳，你怎么来了？”

温琳站起来，道：“这不是来接你下工吗？本来打算在食肆吃的，没想到食肆淹了，托掌柜的福，能边喝边等你。”

沈满看着店小二锁了门，走远了，看何小娘子也是知情人，才跟温琳抱怨道：“唉，别提了，今天下半晌有人来吃饭，点名要香菇炖鸡，吃完就说香菇不新鲜，闹肚子了，要赔钱。我们掌柜也是，看出来有人闹事了，顶着不赔钱，结果就赔了几副桌椅板凳。本来可以等雨停了回家，结果我们店的暗沟堵住了，反涌上来很多水，把店铺都给淹了，幸好米面那些放得高没淹到，不然又要折腾一番。”

沈满接过何书桦递过来的五筒酸梅汤，道：“有劳何小郎君了。”

转头跟何娘子说了一声：“何娘子，今天多谢你了，我们先走了。”

何娘子笑了一下，继续洗着碗。

温秉文看见沈满的那一刻，就把剩下的酸梅汤喝了，现在乖乖地牵着温琳的手，笑眯眯挥手道别。

温琳背着背篓，左边牵着温秉文，右手被沈满挽着，三人一同行走在路上。

“小琳，今晚去我家吃饭吧，我二叔相人，我阿奶应该做了好多好吃的。”

“昨晚就去了，哪能天天去啊？要不今晚你跟我们回去，就在我家吃了，晚上也可以在我家睡。”

“我还是回家吧，也不知道他们要相到什么时候，我还想好好休息呢。”

快到先生巷时，沈满拿了两筒酸梅汤递给温琳：“何娘子的酸梅汤很好喝，你带回去尝尝。”

沈满到饮子铺时，温琳面前没有碗，以为她只买了一碗酸梅汤给温秉文。

温琳俏皮道：“多谢小满的好意，我们等你的时候已经尝过啦。”

“那你们拿回去再尝尝，开胃的，好喝不占肚。”

“别了别了，秉文今晚喝了两大碗，再喝他怕是都没肚吃饭了。”

沈满知道，温琳是个爽快的性子，都拒绝了，那肯定不是和她客气，只能道：“那好吧，我留着明天喝。”

到家门口时，温琳看了一眼对面，房门虚掩，院子里传来阵阵谈笑声，看来媒人已经带着人来了。

温琳和温秉文回家后，先打了两桶井水静置，才回房加了件衣服。

下过雨，院子里的泥土地面坑坑洼洼，一走就会带起些泥土来。温琳让温秉文穿着旧鞋，拿着一双干净的鞋子到厨房门口再换，她则穿着鞋子到后院摘了棵小白菜，拔了萝卜，来回一趟，鞋子底粘了厚厚一层土。

到厨房门口，温琳换过鞋子，把静置过的水舀入锅中煮沸，等水变凉，才开始洗菜煮饭。

饭差不多要煮好了，温琳从房梁上割了一块腊肉，洗干净切成片丢进锅里煮，又把白菜和萝卜放进去，边吃边煮。

吃完饭，地面还在湿，温琳让温秉文就在厨房里呆着。温秉文坐在灶堂前，看着火，小声背着千字文，遇到不熟的，温琳还会提醒他。

温琳洗好碗，在厨房门口站了下，听不到对门有什么动静传来，也进厨房去烤火。

火烤得人昏昏欲睡，突然间响起了三长一短的敲门声音，温琳辨别出来，让温秉文看着火，她换鞋去开门。

门一开，沈二叔拉着沈满的小臂，站在门口，沈二叔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沈满开口道：“小琳，我今晚来和你睡，接下来几晚也和你睡。”说着也不等温琳同意，甩开沈二叔的手，进门了。

沈二叔叹了一口气：“阿琳，今晚麻烦你了。”

温琳看到沈满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劲了，一向乐观的姑娘，今晚跟沈二叔一样的严肃。

温琳也不多说什么，跟沈二叔道了别就关门。

沈满为了赌气，穿着布鞋从小水坑里走，沈家到温家一丈多的距离，就有四五个不大不小的小水坑，一路走来，沈满的鞋子又泥又湿。

沈满走到廊檐底下，坐在竹凳上，头埋在胳膊间，也不知道哭没哭了。

温琳见状，拿着洗脚盆到厨房门外，让温秉文舀瓢温水来，又嘱咐温秉文添些水在锅里，把火灭了，用余温温水。

见温秉文探头探脑地看，温琳道：“阿弟，待会你洗完脚就回房间练字，练完字就睡，也不要出来。”

“阿姐，小满姐姐怎么了。”

温琳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温琳把洗脚水放到沈满脚边，温声道：“小满，水已经温好了，你泡泡脚。”

沈满抬头，有些沮丧道：“小琳，还要麻烦你找双干净的鞋子来。”

温琳去屋里拿了双鞋子给沈满，又打了盆温水给她洗漱。

沈满洗脚的时候，温秉文就在廊檐下洗漱，直勾勾的看着沈满，好似要从她脸上看到泪痕。

沈满被他看得恼火，恶狠狠地说：“你再看，再看，我让你阿姐打你。”

“哼，我阿姐才舍不得打我。”

“她舍不得打你，那等我洗完脚我亲自打，反正门关着，你也跑不了。”

“怎么，你长得那么漂亮，就不能让人看了？看一眼就要打人？”

沈满听到温秉文夸她漂亮，原本难过的心情也变好了，笑着道：“看来学院还教你怎么哄女孩子开心呀。”

这下，换温秉文恼了，斜着眼睛看沈满。

温琳一看，就知道是从沈阿婆那里学来的，轻拍了下他的肩膀：“不准斜着眼看人。”

沈满哈哈大笑：“你不是说你阿姐不会打你吗？这不马上就打了你。”

温秉文不服气了：“阿姐才不是打我，她是帮我拍肩膀上的灰。”

“哈哈哈，你自欺欺人。”

温秉文好奇问道：“什么是自欺欺人？”

“喏，就是你这样的，明明是被打的，还要找借口说是拍灰，骗了你自己，还要来骗我们。”

“我才没有骗人。”温秉文顿了顿，又说：“我只骗了你。”

“呵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阿姐，什么是男人…”

温琳洗漱完，又听沈满冒出一句温秉文感兴趣的话，快速截断话，道：“你小满姐姐的意思是，你身为小男子汉，不可以骗人，骗人要及时道歉改正。”

温秉文恍然大悟，也不管沈满在那里笑成个什么样，立马向沈满道歉：“小满姐姐，对不起，我以后不骗你了。”

沈满悄悄地向温琳竖起了个大拇指。这孩子教得好，被你卖了还要帮你数钱啊。

温琳看懂了沈满的意思，微微一笑。

洗漱完，三人进了堂屋，沈满锁门，温琳带着温秉文回房，把蜡烛点上，让温秉文练十个大字，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沈满正在笑意吟吟地试新衣，鹅黄色的衣服不是一般的显肤色。沈满试完便叠好放在床头，脱了衣服爬进被子里。

温琳脱了衣服，坐在床沿，把油灯熄灭，才躺下去。

两人盖着厚被子，还不等温琳起话头，沈满便说起了今晚的事来了。

“我今晚回家，媒人带着那娘子和我阿奶二叔在堂屋聊天，阿奶见我回来，重新回厨房给我热了饭菜，我让阿奶把带回来的酸梅汤分在碗里端出去喝，就在厨房随便吃了点。吃完饭，我也没洗碗筷，想等着喝酸梅汤的碗一起洗。进堂屋后，发现那娘子下午见过。小琳，今天下午店里闹事，我们掌柜本来报官了，在衙差来的前一刻，有个女的进来把闹事的人劝走了。后来听何娘子说，那女的在她店里要了碗酸梅汤一直坐着，直到有个小孩跑来和她说了什么，她才进食肆劝架的。我一见那娘子，就觉着眼熟，多看几眼才想起来她是劝架的那个女的。”

“会不会是你认错了？”

“本来我也想着，是不是认错了？后来吵起来的时候，她说我们拿两文钱的酸梅汤招待她，不重视她。哼，如果不是下午那个女的，怎么知道酸梅汤两文钱一碗。”

“你们怎么会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