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满回到杂货铺时,沈阿婆已经在等着了。看她不似去时那般鲜活,问道:“怎么了?”
沈满看店里还有人,不欲多言,便向温琳点了点头,与沈阿婆回家了。
温琳送完客人后,央李嫂帮忙看着店,先去糕点铺子要了份绿豆糕和桃酥,又去猪肉铺,想买斤猪肉,奈何剩的肉都是些大肥肉,只好买了块猪肝和一大把灰藜拎回店里。猪肝拿碗装着,吊在井里凉着。
在路上,温琳和温秉文说了要去沈家做客的事情。回家后,温琳回房重新梳妆打扮,等温秉文换好衣服,让温秉文拎着两份糕点,她拎着猪肝和灰藜,锁好门就直奔对门。
一进门,温秉文还未看到人影就嚷到:“沈阿婆,温家秉文来啦。”
厨房里走出一个杵着拐杖的人,此人身材魁梧、一脸凶相。如果忽略他左腿空荡荡的裤管的话。
温秉文看见他,不见害怕,反而跑去搀扶他:“沈二叔,我扶你过去坐,你要干什么使唤我就行。”
温琳随即开口唤道:“沈二叔。”
沈信斌面无表情地对温琳点了点头,转头又笑眯眯地摸了摸温秉文的头,虚虚借着温秉文的力道走到院中石凳上坐下。
温琳正感慨着沈二叔的变脸,就见沈阿婆从后院绕出来,手上还拎着几根蒜苗,看到温琳手上的东西,埋怨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
温琳笑嘻嘻道:“是我想吃了,才买来解馋的。”
正和沈二叔说话的温秉文插话道:“阿婆,还有你和二叔喜欢吃的绿豆糕。”
听到这,沈满从门里探出个头:“秉文小可怜,没有你小满姐姐爱吃的吗?”
温秉文急忙道:“有有有,有你喜欢吃的桃酥。”
反应过来又冲着沈满道:“我才不是小可怜。”
“你不是小可怜,每晚被夫子留堂练字的人才是小可怜,哈哈哈。”
温秉文听罢,气急,无可反驳,瞪了温琳一眼:谁让阿姐说出去的。看到温琳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又凶凶地瞪着沈满:谁让你到处嚷嚷的。沈满才不怕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温秉文气鼓鼓地,眼睛都快红了,眼里有泡泪,要掉不掉,引得沈阿婆心疼不已。
沈阿婆打了沈满几下:“叫你惹他,叫你惹他,不惹他,你吃不下饭,是不?”沈满做了个鬼脸,拉着温琳就进了厨房,还让沈阿婆去后院摘点大葱来。
沈满和温琳透过窗户,看着沈二叔在轻声细语地哄着温秉文,不平道:“哎,真不知是我阿奶二叔,还是你家秉文的阿奶和二叔,怎地个个都偏着他。”
温琳推了一下她:“你小声点,被听见了你看你还讨得了好不?”
她就不明白了,在家听话乖巧的阿弟,一遇到她的闺中密友,就像个小炮仗一样,一点即燃。
像今天这种情况,每次都要来一遭:沈满逗哭温秉文,沈满被沈阿婆追着打,沈二叔哄温秉文。刚开始,温琳还会哄一下,劝一下,次数多了,也就这样了。
厨房里,沈满在添柴火,锅里炖着鸡肉,温琳拿水洗了猪肝,切成薄片,沈小满看到,称赞道:“小琳,你刀工真好,我切猪肝就不行了,软软的,都切不成型。”
温琳也回赞道:“我也就刀工好一点,比不得沈大厨,刀工好,手艺好,能把萝卜切成花。”
“过奖过奖。”
温琳忍着窜入鼻里的味道,问道:“沈大厨今天要给我们做什么好吃的。闻着真香。”
沈满揭开锅盖,放入泡好的香菇,拿锅铲翻炒了几下,被溢散的白雾糊了眼,温琳看不清锅里的东西。
沈满解释道:“这是酒楼大厨教给我的方法,跟以往的炖鸡不同。这鸡要先下冷水,放葱姜蒜、黄酒去腥,煮熟后捞出沥干水,起锅放花椒和姜蒜,倒入鸡肉翻炒,加两勺酱油和一勺酱,上色后加水小火炖煮。煮熟后,再加香菇,白菜,最后加上蒜苗点缀就可以了。”
温琳夸道:“你真厉害。”
“小琳,你们杂货铺有没有卖干货呀?我前几天听客人说,他们做的就是干货买卖,南方的花生桂圆等,晒干了运到北方去卖,北方的枸杞人参等,又运到南方卖。就像这香菇,是我们掌柜这几天赚了很多,心情好,高兴了分给我们的,说是让我们尝尝鲜。”
温琳摇了摇头:“没卖,在我们这,干货太贵了,卖不出去,顶多自家晒些干菜留着冬天吃。”
沈阿婆进来送洗好的蒜苗和大葱,见温琳在厨房里,也不说什么,拿了个小凳子给温琳坐,又拎着理好的灰藜出去洗。
温琳切好猪肝,沈满拿到外面清洗,临走前还把砧板拿出去了。
温琳坐在板凳上看着火,灶膛内的火光明明灭灭,她赶紧拿火钳翻一下,又添了几把柴。
沈满进来,温琳赶紧把洗好的砧板接过去,又把蒜苗和大葱切好。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看着火。
沈阿婆拿着灰藜进来,一时没有什么事,沈满让沈阿婆出去歇歇:“阿奶,没什么事了,你去哄你的乖孙去吧。”
沈阿婆斜了一眼她,出去后看了眼桌边的两人,径直往堂屋里去了。以前每次来,沈阿婆巴不得把温秉文一直抱在怀里,连吃饭都要抱着喂。这次竟然看一眼就回屋了。
温琳见状,小声问道:“沈阿婆和沈二叔吵架啦?”
沈满也看到了,坐回凳子上,和温琳挤着烤火,小声说道:“我阿奶最近不知怎了,偷偷去找了媒婆,非要我二叔去相人,我二叔不肯,他说不想耽误别的姑娘一辈子。我阿奶这几天觉都没睡好。昨天又去找了媒婆,这次不管是寡妇还是小娘子,只要不嫌弃我二叔的,她都要我二叔去相人。这不,定了明天来家里相一个。今天回来,阿奶说完,我二叔就不高兴了。”
还不等温琳说话,沈满就站起来看向院子,沈二叔端坐在石凳上,满脸温柔地看着捡竹蜻蜓的温秉文。
沈满又坐回去:“你说,我二叔那么喜欢秉文,他怎么不自己生个小孩子?”
说完,想起什么,愤愤地拿火钳戳了戳灶膛,忍不住说道:“我二叔每次看见你我,都绷着一张脸,你就算了,我可是他亲侄女,亲侄女。”
温琳学着沈阿婆的样子,斜斜地看了一眼沈满,刺道:“我家秉文那么懂事,又会撒娇哄人,你会吗?”
沈满一噎,她都那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像温秉文一样撒娇,一想起她造作地向二叔撒娇,不由起了身鸡皮疙瘩。
刚好温秉文来厨房附近捡竹蜻蜓,听见阿姐夸他懂事,咧开了嘴角。自得地冲着厨房里的沈满喊道:“就是,你都没我厉害。”
沈满一气之下,拿着火钳就冲出来。温秉文一看架势不对,早就跑到沈二叔旁边,躲在他背后,带着哭音道:“二叔,小满姐姐要打我,她还拿着火钳呢,火钳打下去多疼啊。”
沈信斌把温秉文拉到怀里,双手护着他,怒瞪着沈满:“你要干什么?还敢当着我的面,拿火钳打人了?”说完又满脸慈意地去哄怀中的人了。
沈满只是恰好拿着火钳,没多想就把火钳带出来了,这时也意识到不妥,见到堂屋里传来动静,忙把火钳藏在身后。
沈阿婆正在缝衣服,听到沈二叔的那声怒吼,针戳到了手指,一滴殷红色的血瞬间凝结成珠,她随意拿帕子擦了擦,转身就出去了。
看到小小的秉文躲在儿子怀里,孙女也被温琳拉回去了,明白又是两人闹出的动静,叹了一口气,转身也去哄温秉文了。
温琳把沈满拉回厨房,拿下她手里的火钳,顺着她的背,开解道:“好了好了,今晚你送我们回去,我给你看门,你打打秉文消消气。”
沈满一下子抱着温琳道:“小琳,我总算有你这个亲姐妹了。”
见鸡肉炖得差不多了,沈满开始起锅炒菜,温琳在旁边放料。
天色将暗时,炖鸡肉、油渣碎豆腐、葱爆猪肝、干炒灰藜、黄瓜炒鸡蛋、蒸鹅蛋羹等菜已经全部上桌了。
沈阿婆看到碎豆腐,问了句:“今早不是说要做煎豆腐吗?怎么改成碎豆腐了?”
沈满把今天遇到的事说了,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那群狗腿子,拿着鸡毛当令箭……”
沈二叔听了,教育道:“人后就事论事,莫论人非。”
沈阿婆呛沈二叔:“行了,她才多大,说错什么不会慢慢教吗?你说她做什么。”
沈二叔回道:“都十六的人了,哪还小?再过两年都要交税款了,你还不赶紧找人招赘。”
沈满一听,二叔这是把火引到自己身上了啊。
“哟,二十四岁的人都不急,她一个十六岁的人急什么。”
话是这么说,但沈阿婆还是打算过两天再向媒婆问问招赘的事。
气氛有那么一点点安静,温琳看着温秉文,又看看沈阿婆。温秉文会意,从沈二叔怀里溜下来,拉着沈阿婆到座位上:“阿婆,你饿不饿呀?你坐着,秉文给你夹菜。”
沈阿婆明白,请人来家里吃饭,也不能闹得太难看,扯开了嘴角笑道:“还是我们秉文懂事。”
不懂事的沈二叔也见坡下驴,坐在凳子上,沈满和温琳也随之落座。
四大一小围坐在桌边,温秉文坐在沈阿婆和沈二叔中间,用筷子夹菜给两位长辈,但他碗里的菜也没缺过,常常还剩一半时,沈二叔又舀了一大勺给他。要不是温琳阻止,他今晚怕是要吃撑了。
饭后,温琳和沈满收拾碗筷,要去洗碗,被沈阿婆阻止了:“阿琳,阿满,你们两个坐着说说话,我去洗。”
“那好啊,阿奶,我们把碗收过去。”沈满喜欢做菜,不喜欢洗碗,有人主动洗碗,她也高兴。
温琳却是不行:“阿婆,我们来吧,哪有让您洗碗的啊。”
“我洗吧,省得看见戳眼睛的。”
被戳眼睛的沈二叔,身影僵了僵。
“二叔,什么是戳眼睛啊?”见沈二叔不应,温秉文又问:“小满姐姐,谁戳阿婆眼睛了?阿婆眼睛疼不疼啊?”
“你再问下去,你小满姐姐就要拿火钳来戳你的眼了。”温琳作势,拿两根指头比了比。
温秉文也不问了,脱鞋爬上塌,和沈二叔在堂屋的塌上玩木头。
沈满松了一口气,拉着温琳在桌子旁缝衣服。料子是今天刚买的,样式是沈阿婆回来裁剪的。两人只用拿针线缝起来便可。
温琳见沈满先缝制鹅黄色的布料,看样子是件上衣。
“你什么时候喜欢鹅黄色了。”
沈满的眼睛盯着下针的地方,手却有点抖,半天才下了第一针。
“我们食肆最近租了一间屋子给一个小娘子卖饮子,那小娘子穿的就是鹅黄色衣裙,人又高又白。我这几天和她混熟了,问她是怎么美白的,她说她是用淘米水洗脸的。我回家试了几天,发现并没有白。后来又观察了几天,她穿鹅黄色的衣服比较显白,其他衣服就比较平常。”
“所以你就买鹅黄色的衣服回来试试?”
见沈满点头,温琳又说:“你就不怕,你穿了鹅黄色的衣服去,和她撞上了怎么办?”
沈满毫不在意地说:“怕什么,我上工穿的都是些灰的,耐脏的。像这么漂亮的衣服,肯定要留着休息的时候穿。”
说完,又下了一针。
温琳看着她那走线,歪歪扭扭,一针大,一针小,简直是惨不忍睹。
沈满也看不下去自己的针线活。她这人,小时候,阿奶去做工,她留在家烧饭,硬生生烧出了一身好手艺,偏偏针线活不行。一年多前,二叔回来了,她又去食肆做工。这次是阿奶放话,要想穿好看衣服,必须自己缝制。她才不得已又重新拿起了针线。
沈满想穿好看衣服,但她不想缝制,趁着阿奶还没来,她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温琳,也不说什么,但眼里满是祈求。
温琳看了沈二叔一眼,见他没关注这边,轻微点了点头。
沈满的眼泪也没有了,忙拆了线,把衣服叠好,放进浅色布料里。
沈二叔看着沈满的动作,直到浅色布料再也看不见丁点黄色衣服后,叹了一口气。
沈阿婆洗完碗回堂屋,才坐下没多久,温琳就拉着温秉文告辞了,实在是心虚,怕沈阿婆看出什么来。
沈满和沈二叔送温琳回家,打开大门,沈二叔拿着灯笼在前院后院走了一圈,没什么异常后,温琳和温秉文进门看着他们回家,才关门落栓。
还没进堂屋,就听见隔壁墙头传来一声:“温掌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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