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掌柜,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温琳和温秉文吓了一大跳,温琳放下布料,壮着胆子,挑灯一看,见祁明靠在两家的墙上,双手搭在墙头,笑着看他们。
温琳一手抬高灯笼,一手拍着胸脯压惊,不由道:“祁衙差您有什么事吗?”没有事的话,怎么会大晚上在墙头吓人。
祁明看温秉文跟在温琳身后,两只手紧紧拽着温琳的衣角,知道两人吓得不轻,但道歉的话不想说,轻轻笑了一声:“温掌柜,我长得就这样吓人?”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昨天把你客人吓走了,今晚又把你们吓到了。”
温琳一听,顿时明白他是听到那天的话了,满怀歉意道:“对不住,祁衙差,我那天说话不过脑子,还请您大人有大量。”
“哦~,我还以为,昨晚借我们东西,就已经是温掌柜的歉意了呢。”
温琳也清楚,昨晚明明可以给草木灰的,非要把自家的洗衣皂也给出去;明明可以拒绝借晾衣杆的。一举一动也说明了她实是有愧疚之心。
“您说笑了,邻里帮助是应该的。”死也不能承认。
“是吗?”
“是的。”
“那温掌柜家的晾衣杆,就先不还了?”
“您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还?”温琳咬咬牙,大不了这几天不洗衣服了。
“哈哈哈,温掌柜大气。”说完,祁明就抬脚上楼。
温琳抬头看着隔壁二楼,不清楚祁衙差这是闹哪样。
转身见温秉文还在拽着衣角,什么话也不说,轻轻地拉过温秉文的手,回抱着他,顺着他的背,嘴里喃喃道:“不怕,不怕,祁郎君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呢,没有吓我们。”
温琳感受到腹部传来一阵湿意,嘴里一直重复道:“秉文不怕,阿姐在呢。”说得越多,越恼怒祁明。
这晚,温秉文吓得不轻,温琳走哪他跟到哪,进厨房烧水也跟在身后。温琳无法,洗漱完后,唱着歌把温秉文哄睡,见温秉文拉着手不让她走,就靠在床头睡了一夜。
轻柔的歌声停下不久,隔壁二楼也吹灭了蜡烛,独留房间主人辗转反侧。
*
祁明和余涛在外吃完晚饭散着步回来。一回家,祁明便借口上楼去换衣服,在二楼楼梯口,看不见隔壁有点点火光,倒是听到隔壁对门传来说话声。
祁明下楼后,看见余涛找好了地方,便和余涛两人挂好绳子,把晾衣杆上的衣服转移到绳子上。
祁明把顺手带下来的衣服也洗了晾在绳子上,绳子上还空出一大截。祁明上楼两趟把自己的衣服拿下来洗了。
余涛晾完衣服后,坐在廊檐下等脚干,看着祁明上上下下、洗衣服,直到把绳子晾满:“我说,你是打算这几天只穿一套衣服吗?”
祁明没回他,自顾自晾衣服。
“你不是要看我朝税法吗?怎么?没有小娘子来问,你就不看了?”
“我睡前看。”
祁明打了桶井水倒在盆里,端回檐下,就着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把巾帕放入盆里浸湿、拧干,随意擦了擦脸,脱了鞋把脚放进去相互搓了搓,就把脚放在盆两边,等着晾干。巾帕丢在身上,人往后仰,靠在墙上。
余涛看着祁明的动作和他一致了,问道:“你今晚怎么心神不宁的?”
祁明往旁边看了一眼,明知道什么都看不到,也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又趁着安静的空闲听了下,隔壁还是没有动静:“没有的事。”
余涛看到祁明的动作,提醒道:“陛下登基伊始便颁布了一条法律,我朝男子十五束发,二十而冠,期间可列丈夫;女子十五及笄,十八而嫁。看那小娘子的年龄,你估计还有得等了。”
夏天的晚风舒适,脚上的水渍也干得差不多了。祁明把脚套进鞋子里,巾帕搭在肩上,水泼在院子里,把巾帕放回盆里,把盆放在凳子旁,淡淡道:“你想多了。”便转身上楼。
余涛看着祁明一连串的动作,毫不停歇,难道真是自己想多了?
鸡叫了好几轮,晨曦也洒向院子时,两人在院子里碰头。余涛一眼就看到了祁明眼下的青黑,学着他昨晚的语调:“哦~看来我没想多。”
“你真的想多了。”
余涛轻哼了一声:“不要仗着你功夫比我好,就欺负我什么都听不到。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听到隔壁有动静,迫不及待出门与人家攀谈。哎,可惜呀,大晚上还吓哭了一个小孩,也不知道人家阿姐会不会原谅哪。”
祁明被他说得无地自容,只能赶紧出门上值。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是那么端方的一个君子,怎地昨晚见那小娘子就起了逗弄心思,实在是有辱斯文。
*
温秉文昨晚是哭着睡的,今早起来,眼睛肿了,不舒服,鸡叫第一遍的时候便醒了。
借着朦胧的晨光,他睁眼一看,床头靠着一个人影。他明白,这是阿姐,也只可能是阿姐。自从姑姑去世、小叔跑商后,家里就只有阿姐陪着他了。明明小时候,阿姐也会和小满姐姐一样,笑着打趣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阿姐只会站在旁边看着他和小满姐姐玩闹了。就像姑姑以前看着他们打闹一样。
温秉文想起昨晚被吓哭的事,一时有些不好意思,睁着眼盯着房顶。
温琳靠着眯了一晚上,腰腿有点不舒服,醒得也早,低头见温秉文醒了,柔声问道:“怎么醒那么早?眼睛还疼不疼?”
温秉文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温琳看了眼窗外,已经开始有亮光了。摸了摸温秉文的头:“现在还怕不怕了?”
“阿姐,我不怕了。”
“嗯,那你再多睡一会,待会我喊你起床。”
“好。”
温琳见温秉文乖巧的缩回被子里,闭着眼睛,等了几息,等他呼吸平稳了,才轻手轻脚退出房间。
到院子里,温琳揉了揉僵硬的手臂,扭着腰转了几圈,等身上不那么疲累时,打了桶井水进厨房。炊烟升起时,洗干净几个鸡蛋,放进锅里煮。
煮水的同时,温琳回房间换了衣服和鞋袜,看着堆在墙角的衣服,温琳想到了她的晾衣杆,进而想到了昨晚:真是的,祁郎君看着身高体壮的,怎么还喜欢吓唬小孩子。
温琳收拾完后,从锅里舀了热水洗漱。见时辰还早,去柴房里寻了个小背篓,拿出来洗洗刷刷,放在通风处。
厨房里的水沸腾了,温琳把火灭了,坐在灶前,眼睛一直盯着,直到火彻底熄灭,才用火钳把柴夹到旁边,再撒上冷水。
听到隔壁传来关门的声响,她才呼出一口气,起身去房间叫醒温秉文。
拿煮鸡蛋给温秉文揉眼睛时,温琳询问:“今天还去学院吗?不去的话我去给你请个假。”
温秉文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学院十天一休,他摇了摇头:“阿姐,我去,学院后天就休学了。”
温琳点点头,继续揉眼睛,自家弟弟好学是件好事。
温秉文吃鸡蛋时,温琳把背篓拿到堂屋门口,在底下放了块干净的旧布,把针线笸箩和昨晚的两件衣服放进去,又在上面盖了层布。
到学院时,学院大门打开,传来朗朗读书声。
温琳看了眼学院门口的漏刻,辰时一刻,还行,不算太晚。这个时辰,大多数学生都在学堂读书。
益城学院辰时上学,有学生领读先前学过的内容,辰时二刻先生开始讲学,讲学后,学院大门关闭,不准学生进出,直到酉正放学才开。
温秉文走进学院,轻手轻脚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拿出书来跟着读:“同气连枝,交友投分…”
温琳看着温秉文进学院后,便走了。
走到忠义坊路口,碰见余涛和另一个衙差从书院出来。
温琳想着,余涛虽和祁明是一道的,但冤有头债有主,余涛又没干什么吓人的事。于是,温琳打起精神,微笑地向余涛行礼问好:“余衙差好。”
益城有一座学院和一座书院,中间以一堵墙分隔,大门各朝两边。益城学院招收城内十岁以下的孩童,教授《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弟子规》等启蒙书籍,官宦子弟则在家由私塾先生教导,通过官府统一的考试后,进入鹿鸣书院学习四书五经以备科举。
书院在北门外有几亩学田,其中九成租给附近农户种,一成留给书院的学生耕种。芒种前,书院里的夫子就带着学生们到田里去做播种准备了,为了方便,就近歇在附近的庄子上。
这几日,书院处于空置状态,衙差每日都会上门检查一番。而书院恰好是余涛巡逻的地方之一。
余涛和同僚从书院出来,准备往华光街巡逻别的地方。
刚转过弯,便见温琳笑着同他打招呼,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衙差服,想到旁边站着的同僚,提醒自己不可失了身份,于是,郑重抱拳道:“温小掌柜早。”
温琳走远后,旁边的同僚挤眉弄眼:“哎,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余涛正色道:“是一家铺子的掌柜而已。”
同僚看出余涛不想多话,翻了个白眼,轻啧了一声,这人现在看着那么正经,仿佛平日在城北巡逻时和大宅里的丫鬟们打成一片的不是他一样。
也不自讨没趣,赶紧和余涛一起去巡逻。
温琳回到店铺时,时辰有点晚了,门口等着一个买面的人。
那人见温琳来了,着急道:“温掌柜,你总算来了,我那饼摊还等着面呢。”
“对不住对不住,今早家中小孩受了惊,耽误了时间。”
温琳先卸了一块木板,那人也帮忙卸了块木板,三块木板卸下,刚好够人进出。温琳进去后放下了背篓,称了两斗多的粗面给那人,那人急匆匆地放下数好的二十文钱就走了。
温琳继续卸门板,刚卸了两块,卸到第三块门板时,门板纹丝不动,任凭她使尽了力气,才挪动了一点点。
温琳进门一看,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一块板子动不了,后面的也卸不下来。
温琳看了看油铺忙碌的严婶夫妻,严叔要给客人倒油;她去布店,刚好听见李嫂喊李哥去库房搬几匹布出来;成衣铺子的人倒是多,除了小娘子就是半大的少年,唯一一个成年的许掌柜不见踪影。
温琳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回去再想想办法,就见霍衙差带着人巡到这边了。
温琳上前,行了一礼,跟霍衙差说明情况,请他差人帮忙。
前面早市有人吵架,霍衙差留了两个老道的人处理,带着剩下的两人继续巡街。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发现祁明的嘴皮子不利索,让他去处理吵架事宜,他能抱臂站在旁边看,有人说错了什么,他还会引用法律条文纠正,要不是打衙差犯法,他估计会被受害人合伙打好几次。
目前看出来的优势就是,祁明体力好。前两次他们追小偷时,眼看着小偷要拐弯了,祁明总能一马当先去追。等他们缓过气来,就见祁明押着小偷回来找他们了。
霍衙差听完温琳所述后,判断她所说之事并不复杂,只是要花力气。力气嘛,这不是有现成的人。当即便让祁明去帮助弱小。
祁明弯腰领命,嘴角微微翘起。
温琳领着祁明回到杂货铺,指着挪不动的门板道:“就是这扇门。”
祁明解下腰刀,放在柜台上,抬手试了试,门板好似被什么卡住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遭,又试了试,稍微使了点力气,门板就被轻轻松松卸下来了。
温琳等祁明放好门板后,对着祁明道:“辛苦祁衙差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祁明抬手拦住温琳,道:“这门板好似有点重,温小掌柜不若给我个赎罪的机会?”也不等温琳回答,接着去卸其余的门板,温琳要上手卸,也被他眼疾手快的拦了。
所有门板卸完后,祁明假装累极了,坐在凳子上大喘气,央道:“可否麻烦温小掌柜倒杯水来喝?”
温琳于心不忍,干不来卸磨杀驴的事,走到后院打了碗井水。
祁明接过碗,喝了两口水就不喝了。
温琳看着觉着奇怪,他上次来讨水喝,只喝了一口,今天只喝了两口,难道口渴也能这样喝水?
祁明看懂了温琳脸上的表情,解释道:“温小掌柜见谅,我喜欢喝晾凉的水,不喜欢喝直接打上来的井水。”
温琳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原本每天早上都会带两竹筒温水来的。今早烧水煮鸡蛋,水不能喝,也就没带温水。想不到这人同自己一般,习惯喝凉白开。
温琳一想到此,就忆起了她为什么要煮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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