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晚间气暖如春,淡月窥檐。

兰青在明间地板上铺的被褥枕头被人抢先占住。她一推开槅子便看到宁朝穿着单薄中衣,乌发半湿,盘腿坐在中央。

几盏单足银鹤灯盏伴在云水纹的长颈花瓶边上,瓶中插了一大把野菊花,而眉清目秀的少年人正闭上双眼,双手合十,念着往生咒,端的是虔诚模样。

她小心翼翼坐到那边的罗汉床上,未曾惊动宁朝。

大抵过了一炷香功夫,他才念毕。

宁朝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抬眼望向兰青。她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放在膝上,月如眉,玉如肌,安静又乖巧。

“你爹准备好了?”他懒懒起身,拉下挂在屏风上的道袍慢慢穿在身上。

“当然,其实昨儿下午绣娘就送来衣裳,他只是羞,如今算是接受了那身衣裳。”兰青去给叶止梳了个发髻,想起他梳妆打扮好的样子,忍不住说给宁朝听,“爹爹说他这样的样貌已扮不了未嫁女子,所以此番扮的是个淡妆浓抹的少妇。”

“叶老爷能屈能伸,等会咱们要夸一夸他。”宁朝笑道。

兰青等他整理衣冠,出门时叶止已手持一把乌骨洒金扇在外等候多时。月下他头戴银丝鬏髻,翠云梅花钿,周围插了几根雕花碧玉簪和银花头簪子,没有耳饰。身上穿素青杭绸大袖长衫,银白膝襕裙,豆绿丁香掐牙比甲。竖领遮住他的喉结,长裙亦遮住脚,妆容却正当好,一眼看去大不言不语,但端庄持重,真有那么点韵味在身上。

宁朝看了他一圈,走近后行了个万福礼,道:“这位姐姐为何要以扇遮面,怕被别人看掉一块肉?”

叶止还礼,十分不情愿,只说:“你够了,想笑就笑,何苦来挖苦我。”

宁朝嗤笑一声,道:“这就叫挖苦你?叶老爷想多了,我没见过哪个女人声音有你这般粗,身段有你这般的僵硬。”

兰青记得他明明说过要夸叶止的,不知为何,一见面就要损人家,于是把他往边上推了推。

“等会咱们出去,爹爹就不要说话。是就点头,不是就摇头,多笑一笑便好。”

“你倒护着他。”宁朝摸摸她的脑袋,意味深长道,“可你爹这明摆着不愿听你的话,你瞧瞧他现在这副表情,活像是我欠了他一千两。”

叶止闭了闭眼,猛地收了扇子,过了会儿慢慢露出一点微笑。

“假笑,当人看不出来?”宁朝摇摇头,嫌弃道。

“真一分就很好了。”兰青鼓励他,自己先笑了一个。

叶止看着兰青,她笑起来明眸皓齿,真诚极了。像打心底在开心。他描得长长的眉微微蹙起,无奈学起来。

“像是有人刀架在你脖子上。”宁朝忍俊不禁,手搭在了兰青肩膀上让她扶着自己,笑的站不稳。

兰青气的照他胳膊打了一巴掌,随即道:“没事,我给您讲个笑话。”

叶止颔首:“多谢。”

“小时候,我们庄子附近有个村一对夫妇生了个傻儿子,每日出门干农活便将人关在家猪圈中。那个傻儿子一个人闲着没事就爱冲着猪圈外的路上大喊大叫,我有一回从那边路上回庄子,就听见他喊我过去,说是有个很稀奇的事儿要告诉我。”

宁朝笑看她:“你过去了?”

兰青瞪圆了眼,一脚踩到他的鞋上,不悦道:“我当然过去了,万一真有事呢。”

“后来我过去,这傻子给了我一巴掌。”她一脸正经说笑话,眼睛看着叶止。

“你被打傻了?”宁朝笑的不行,说话断断续续得,心疼似的把她脸摸了摸,问,“还疼不疼?我帮你揉揉。”

“不用不用、不用!”她扭着头想要躲过宁朝的好心,却错过了叶止那一丝笑容。

他低着头,没忍住转过身去。

叶止:“是真的么?”

“是个笑话,不是真的。”兰青说。

把鬓角的碎发撩到耳后,宁朝停手后她终于能好好看看叶止,就见他微微带笑,也伸手过来。

手悬在半空,最终落在她头顶,轻轻揉了揉。

“但愿是个笑话,不是真的。”

三个人而后从院门出去,宁朝隔着衣料抓住兰青的手腕,从小巷子出去。但见人来人往,桥梁栉比。穿城而过的秋河上载着大大小小乌篷船,船上悬挂暖蓬蓬的渔灯,如点点萤飞。

银河耿耿,欢娱声不绝。

兰青是头一次见到悦来客栈后头是这样的,一时觉得惊喜。叶止细心观察周边人等,不比宁朝还要分出一份闲心来看兰青。

三个人街头闲逛,叶止忽而止步。

正好停在买糕点的浮铺边上,兰青疑惑道:“爹爹想吃什么?”

浮铺上摆着一些常见的糕饼果子,小贩年纪不大,听到她喊叶止爹爹,愣了会儿。

宁朝笑道:“小孩子说着玩,但凡要求我花钱便是如此。你就给我包一包果馅卍字雪花糕,一包玫瑰酥皮饼,一包椒盐荷花细饼。”

兰青心口猛跳,立即点头。

宁朝付钱时小贩多看了她一眼,因为认得他,想想便也见怪不怪,眉开眼笑道:“承惠。”

几个人如此方过了这一块,宁朝又顺便买了酸梅汁给兰青伴着吃糕饼。晚风徐徐,风吹柳条,是格外的惬意。

“你刚才为何停下来?”路上他好奇问。

叶止想了想,道:“此人接连淫.辱良家美貌女子,惹得福安县的火夫都比平日多出两三倍在夜间巡逻,下手更难。他是单纯为了刺激,还是为了淫.欲?”

“两者兼得。”宁朝笑笑,说道,“若真想满足淫.欲,使几个钱去花街柳巷找些花娘泄.泄.火就是,他没有,兴许没有钱。”

“没有钱光有胆,大抵是想了很久。”叶止若有所思。

“兴许也是个光棍。”宁朝又道,“有本事的光棍。”

他声音渐小,余光里兰青正抬头看着远处一座过脚楼。过脚楼横亘在街上头,灯火璨烂,人影憧憧。

楼下有人在演木偶戏,附近人头攒动,几乎堵住了小半边路。

几个人走近一看,演的是一出三顾茅庐。兰青瞅着木偶挪不开眼,扯着宁朝的袖子道:“这些小木偶当真做的精巧,有地方卖么?”

“都是手作出来的,你若喜欢,赶明儿教你如何做。我小时候也喜欢看木偶戏,有一年救过一个表演木偶戏的师傅,他送了我几个。我便自己摸索着做了一箱子。”宁朝怀念道。

“想不到你还有这等爱好。”兰青笑道。

“何止是我,小孩子都喜欢。叶止后来还把那一箱子都买回去了。”他说,“我那时候变卖家产,他正好从书院回来,一听说这事别的不要,就盯着我那一向木偶。这么大人了,亏得他心心念念还记着。”

重提旧事,叶止倒是没什么太多感触,眼扫过周围擦肩而过的人,他摊开扇子慢慢遮住脸,眼神淡漠。

“大抵是小时候没有得到,长大了会更想念。我小时候也就见过几个村凑钱在社日请人唱社戏。第一次见木偶戏还是跟着大公子去城里看病的时候。”

宁朝饶有兴致听她说自己的事,仿佛能够从字里行间想象出两个人分离后的漫长日子。

而后兰青等人从桥上走过,到了另一处夜市,附近坊间人叫碧云桥夜市。碧云桥上年轻的小娘子少见,像叶止这样打扮成的少妇也少见。

只因众人避讳这桥的谐音。

市井间都说碧云这个名儿不好,女子从上过易不孕。可县里头早在拨款建桥时一并在旁刻了桥名,听说还是本地大儒亲笔所题。

后来周围有居士集资在桥对面不远处建了一座白衣观音庙。若是妇人不孕,到白衣观音庙中求子是最灵验的,算是换了个法子安慰附近民众。

宁朝是走过了才想起这件事,说给兰青听,她哼笑了声没当回事,低头喝了口酸梅汁,却猝不及防被个高壮汉子撞到半边肩膀,差点儿没翻过去。

她扶着宁朝才稳住身子,一回头就见那人穿着粗白布衣裳,虎背熊腰,体格健壮。宁朝正用帕子替她擦衣襟上的梅汁,那人回头时兰青愣了下。

宁朝见状抬头看去,他早已转身继续大步走入人群。

“怎么了?他长得很奇怪?”

“不是。”兰青摆摆手,无奈道,“满脸的胡子,遮住大半张脸,头发也乱,蓬头垢面,肤色黝黑,一时看不清楚是何容貌。”

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肩膀,有种说不上的感觉。

“我半边肩膀都要麻了,隐隐约约留的味道怪的很,不知是干什么的。说他是乞丐,乞丐也没见得他这样壮的。”兰青叹了口气,冷不防被宁朝抓过去。

“你干什么!”

大庭广众,他弯着腰,嗅过来,姿态亲昵。

过了会他才直起身。

“是臭男人的味道。”宁朝啧了声,眸光一敛,却是拍拍她的背脊,随兰青一起叹息。

“走吧,走吧。”他回头看了看,而茫茫人海中不见那人身影。

一排火夫提着灯笼从不远处经过,天未到三更,正是热闹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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