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重新打开水龙头，用更冰冷的清水泼洒在脸上，试图驱散酒意，也驱散心头那纷乱的思绪。

无论如何，此刻，她必须回去面对。

整理好微乱的发丝和衣领，确认眼神恢复了惯有的平静——至少表面如此，林渡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包厢内。

凌芸已经回到了主位，正姿态优雅地小口啜饮着杯中剩余的红酒，见林渡回来，她抬眸望去，目光在林渡恢复清冷的脸上停留一瞬，唇角微勾，仿佛刚才洗手间内那短暂的、暗流涌动的交锋从未发生。

“小林，没事吧？脸色还是有点红，要不要喝点热茶解解酒？”崔靖关切地问道，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无妨。”林渡坐下，端起侍者刚刚续上的清水，喝了一大口。

凌芸放下酒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将话题重新拉回正轨，“崔导，关于《墟》的后续宣发，我这边有一个初步的方案。星耀那边，你不必再担心，赵皓阳的手，伸不了那么长了。”

崔靖瞪大了眼睛，“凌总，您……您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墟》的项目，以后由我全权负责。我不喜欢不必要的麻烦，也不喜欢有人动我看中的人。”凌芸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林渡，“所以，那些跳梁小丑，自然会有人去处理干净。”

林渡握着水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

“看中的人”……这话语中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崔靖大喜过望，连连点头：“是是是！有凌总这句话，我就彻底放心了！小林，你看，凌总多看重你，多照顾我们项目！”

林渡没有接话。

接下来的时间，凌芸主导了话题，她思路清晰，决策果断，对电影宣发、市场定位提出了数条极有见地的意见，连细节都考虑周详，展现出远超赵总之流的专业素养和掌控力。崔靖只有点头附和的份，看向凌芸的眼神充满了敬佩，甚至带上了几分仰望。

林渡大部分时间沉默，静静观察着凌芸。

越是观察，心中那份确定便越是清晰。

这种运筹帷幄、洞悉人心、于谈笑间掌控全局的姿态，与记忆中那个在朝堂之上、步步为营，最终登上权力巅峰的元华，何其相似。

只是，如今的凌芸，将那份帝王的霸道，隐藏在了现代精英的精致皮囊与资本的游戏规则之下，显得更加……润物无声，却也更加危险。

晚宴在一种表面和谐、内里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崔靖殷勤地将凌芸和林渡送到会所门口，凌芸的专职司机早已开着黑色的劳斯莱斯等候在旁。

“林小姐住哪里？我送你一程。”凌芸站在车旁，夜风吹起她栗色的卷发，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顺路。

“不必，我自有安排。”林渡拒绝得干脆。

凌芸也不坚持，笑了笑，拉开车门，在上车前，又回头看了林渡一眼，夜色中她的眼眸格外明亮：“林渡，记住我说的话。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说完，她弯腰上车，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视线。

黑色的豪车无声滑入夜色。

林渡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的方向，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凝肃。

元华……

她果然，也来了。

而且，看起来，比前世更加势在必得。

手机震动起来，是聂红裳发来的信息，问她是否结束了，要不要去接她。

林渡回复：「已结束，无需接，即刻回。」

她需要回去，回到那个暂时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宁的、属于聂红裳的公寓。

就在林渡准备打车离开时，手机再次响起，是一个陌生的外地号码。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喂？是林渡林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显焦急的中年女声，“我是楼婉清的母亲，燕琳。”

林渡眸光一凝：“伯母，是我。何事？”

“小林啊，真是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婉清她……她不知道怎么了，从你走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饭也不怎么吃，话也不说，刚才……刚才我好像听到她在房间里哭……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肯说，只说没事……我实在担心得很，又不知道找谁……你看，你能不能……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劝劝她？”燕琳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林渡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楼婉清……

江南小楼里那个迷惘、挣扎、刚刚被她撩动心弦又骤然推开的灵魂。

前有凌芸带来的压迫与旧日因果，后有楼婉清深陷的情感泥沼。还有家中那个全心全意依赖着她、却又因知晓部分真相而隐忍不安的聂红裳。三方牵绊，如同三股截然不同却同样坚韧的丝线，缠绕上她的手脚，拉扯着她的神魂。

万载孤寂未曾让她动摇，此刻，这失而复得、错综复杂的“情”字，竟让她生出了一丝……近乎窒息的束缚感。

她抬起头，望着海市被霓虹映照得不见星辰的夜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好啊。

既然都来了。

那便……都来吧。

她倒要看看，这场由天道一手导演、跨越了轮回的迷局，最终，会走向何种终局。

她的道心，历经万劫不灭，难道还勘不破这区区几缕情丝？

林渡收回望向夜空的视线，眼神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滨江公寓的地址。

出租车平稳地行驶在返回滨江公寓的路上，窗外的霓虹流光溢彩，却无法照亮林渡眼中深沉的思绪，凌芸带来的冲击尚未完全平复，楼婉清母亲的电话又添上了一层新的牵挂。

她想了想，还是拨了楼婉清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传来楼婉清极力压抑的声音，听起来脆弱不堪：“……喂？”

“是我。你母亲很担心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能听到细微的、试图平复的呼吸声，显然，楼婉清没料到林渡会直接打电话过来，更没料到母亲会联系林渡。

“我……我没事。”楼婉清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努力想维持平静，却适得其反，“就是有点累，可能……可能有点感冒了。让我妈担心了，不好意思，还麻烦到你……”她的借口拙劣，语气里的哽咽几乎要压制不住。

林渡没有戳穿她，平静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真的没事……”楼婉清下意识地否认，“就是……就是和我妹妹……吵了一架。”

果然与楼淳熙有关。

林渡眸光微冷，那天晚上走廊里的警告，看来并未让那个心思不正的妹妹彻底安分。

“她对你做了什么？”

楼婉清似乎被这句话触动了某根紧绷的弦，压抑的情绪找到了一个细微的出口，她吸了吸鼻子，“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说我……说我不知廉耻，带不清不楚的人回家……说我和你……说我们……”她哽咽着，无法再继续说下去，那些来自至亲之人的、带着恶意的揣测和侮辱，深深刺伤了她。

林渡能想象到楼淳熙会说什么。

基于那晚窥见的、楼淳熙对姐姐扭曲的占有欲，在酒精和嫉妒的催化下，口不择言地中伤楼婉清和她，是极有可能的。

“她的话，无需在意。无关之人，伤不了你分毫。”

“可是她是我妹妹，”楼婉清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喊出来，“她怎么能……怎么能那样想我，那样说你？林渡，我……我觉得好乱，好难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林渡静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哭泣声，没有打断，也没有立刻安慰。

她能理解楼婉清的痛苦。

现代社会的伦理观念、家庭关系的牵绊，与她那跨越轮回的、不容置疑的“注定”之间，存在着巨大的鸿沟，楼婉清正站在这条鸿沟的边缘，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楼婉清，”等到那边的哭声稍微平息了一些，林渡才缓缓开口，“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万载因果，岂是区区凡俗诋毁所能斩断？你之困扰，源于认知的壁垒。打破它，方能见得真我。”

她顿了顿，语气稍稍放缓：“至于楼淳熙，她心术不正，执念已深。远离她，是对你自身的保护。若她再敢骚扰你，告诉我。”

电话那头的楼婉清似乎因她的话而怔住了，抽泣声渐渐停止，只剩下细微的呼吸声。

“……告诉你，然后呢？”她轻声问，带着一丝茫然。

“然后，我自有办法，让她永远闭上嘴。”

“你要做什么？林渡，你别乱来！她毕竟是我妹妹！”

“我自有分寸。不会伤她性命。”

“那我……我该怎么办？”楼婉清无助地问，此刻的她，像一个在暴风雨中迷失了方向的小舟，本能地想要抓住最近的浮木。

“休息。”林渡言简意赅，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话锋自然地一转，“你何时回海市？”

楼婉清迟疑着回答：“我……我还没想好。可能……再过几天？我想等心情平复一些……”

“嗯。”林渡没有催促，淡淡道，“海市这边，《墟》的后期和宣传事宜渐多，崔靖或许需要你。若有急事，可随时联系我。”

她没有说“我想见你”或“你需要我”之类的话，将返回海市与工作联系起来，并再次强调“随时联系”，既给了楼婉清空间，也明确了她可提供支持的姿态。

“……好。我会尽快调整好的。”

“嗯。”林渡应了一声，“照顾好自己。”

通话结束。

林渡放下手机，眼神幽深。

楼家姐妹的冲突，是她预料之中的变数，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