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

吴普为贵客,甄俨特命人将东南偏院收拾齐整,留下他小住一些时日。那日卦象见大吉之兆,如此便安了众人心,只是第二日起身时,石卦却平白无故裂了一角,有小雀飞过时坠落,石板子上染上殷红。

几个婆子路过,并不知其中深浅,只恐怠慢了贵客,便匆忙提了水来冲洗干净。

扶乩极损元气,吴普在闭门沉睡了一日,醒来时行至院外,见那裂缝似是早有预见一般,愣了愣,忙掐指算卦,却怎么也参不透后世的光景。

他从裂缝中捻出一根沾血的羽毛,脸色接连几变,神色却是凝重。

是以当甄宓来见他时,道长正坐在石案旁肃穆沉思。

“吴世叔?”那道士身着藏青衣裳,只是坐着沉思,竟连自己来了也不曾察觉,她不免太高了声响,唤回他的思绪。

吴普终是听得动静,转过头来看着她出了神,不出一会儿如梦初醒般强颜欢笑,问道:“女公子怎么来了?”

瑟瑟秋日中,甄宓在园子里站定,也不擅自上前,身后依旧是微兰跟着。两人隔了一丈远,有秋风袭来,少女看着他神色带着些许探究,只是尴尬一笑,还以为是自己唐突了,道:“听兄长提起,世叔是华神医门徒,阿宓想问一问,母亲的病能否痊愈?”

吴普听着她如此问,便知她并不单是为了张氏来的,便说:“夫人是宿疾,病根深种多年,痊愈更是难上加难,若是能细心调养,自然能日渐好转些。”

甄宓闻言脸色微变,一时沉默了。

“女公子一向都把喜怒摆在脸上么?”道长看着她,想起旧时甄逸抱着襁褓中的女儿,坐在道观的院子里晒太阳,珍爱不已。没承想长大后的她,一双眼睛极像他的父亲,吴普看着她好似看着故友,想起旧时的情景,不免生出关切之情。

甄宓望着他一时不明所以,懵懂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倒不曾注意过。”

“自古,居高位者喜怒不能形于色,你可知缘故?”

少女遥遥头,道:“家中无人教我这些。”

“这世上有能征善战之辈,亦有博古通今的读书人,可这些人是断乎成不得天下之主。但凡文武偏其一者,此消彼长便不成长久,亦如人双腿一长一短,便是跛足而行,早晚也要摔跤。”

“那成为帝王岂不是无趣的很,连喜好无法左右。”

“因有喜好从而被人投其所好,滋生奸佞,奸佞则误国。”他含笑看着眼前懵懂的女孩,道:“国之根本在于万民,国之福祸倚仗君王,女公子切记。”

甄宓听着,似有些不明所以,问道:“世叔如何与我说这些,我将来只想做个后宅妇人,安稳一世。”

“是吗......”吴普只在心里叹息,都道世事难全,若有机会,他也希望甄宓能一生和美,“但愿女公子心想事成。”

“已经成了不是么,”她眉眼弯弯,笑得如秋风般爽朗透彻,道:“哥哥允了袁家亲事,等成了亲,我自然要随公子熙往幽州去的。世叔既是父亲旧友,亦是阿宓尊长,日后不必这样客气,直唤我名讳就是。”

“好,”他看向开裂的石板,忽然就开口了:“虽说天机不可泄露,可今日世叔还要告诉阿宓一句话。”

“是什么?”

“他日后宅之中,如遇郭氏女,杀之。”

周遭诡异地安静,甄宓一瞬还当听错了,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不明白,一个谦谦温和、以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的道士,如何能这般轻描淡写地将杀人二字挂在嘴边。

“郭氏女......”

吴普见她懵懂无措,只是笑笑,起身并不与她细说,只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说完,他就回房。

入暮时,她照例陪母亲用膳,只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引得张氏多看了她几眼。一时饭毕,玉竹将茶盏奉上,张氏望着女儿,关切问道:“今日是怎么了,若有心事,不妨说与母亲听。”

甄宓一时迟疑,便问道:“母亲,家中可有郭氏亲友?”

张氏愣了愣,没想明白女儿缘何这般问,便说:“甄家累世不与郭家有亲,外戚自是没有,至于亲友,更是没有。阿宓,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

“今早世叔送我一句话,后宅如遇郭氏女,杀之。”她心中生惧,低声蹙眉道:“说到底是条性命,女儿想着,如若真有这样一天,女儿也下不去手。”

“他果然如此说?”张氏闻言,神色比女儿肃穆些,蹙眉道:“你世叔道行高深,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后宅自不是说甄府,恐怕就是袁府.....”

“母亲......”甄宓觑着张氏骤然寒冷的脸色,生怕她做什么,忙劝道:“显奕哥哥身边素来干净,没有什么郭氏姬妾。”

张氏却道:“防范于未然罢,无论是谁,也不许伤你分毫。”

吴普只在甄家逗留了两三日,便告辞外出游历去,只是人还未出冀州,便死在了王屋山下,众人都说他是触怒了雷公,这才被劈死的。

消息传到甄府,正是袁熙登门拜访张氏那日。

微兰躬身回话道:“公子已派了人入殓,北城甄思带着人,亲自扶棺回子虚观去。”

张氏听了只是点头,并道:“传我的话,每年给观中添供奉,后事用度,都从官中出去。”

“是,太夫人。”

袁熙早就听说过吴普的名讳,只是他死得突然,原本袁绍得了消息,还想招揽他入帐下,如此便也是他二人没有君臣缘分了。

“太夫人近来身体欠佳,该多将养,不是要紧大事吩咐旁人处置就好,如何这般费神。”他亲自奉茶给张氏,又道:“母亲听说太夫人病了,特地选了些滋补的药材,只盼着太夫人早日大愈。”

“劳你母亲惦记,请她宽心。我这是旧疾,无碍的。”张氏含笑道:“放心,再活个三年五载的,也是容易。”

袁熙自知张氏话里有话,顿时不好接话茬,却也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便只是尴尬一笑。这客气来客气去的,反倒弄巧成拙,便也安静端坐一旁。

“其实,吴道长临走时,也留下了几句话。”张氏看着袁熙的神色,直言不讳:“不知该不该说与你听?”

“太夫人但说无妨。”

“我这女儿与郭姓女子命中犯冲,今日想讨公子熙一个承诺,公子若应了,我甄家必不相负。”

袁熙听得一头雾水,却见甄宓面色刷白,好像不愿张氏提这件事。他自是知道张氏的行事做派,也信她不至于说出什么有违理法的事,便抱拳一揖道:“请太夫人吩咐。”

“做母亲的,自然盼着女儿得遇两人,夫妻恩爱。可现如今乱世,谁家儿郎家中没几个姬妾侍奉。我也不管你将来又多少姬妾,只是你的后宅里不许见郭姓女子,你可愿意?”

袁熙一听,转瞬便明白过来,忙笑道:“太夫人放心,熙至今孑然一身,只想与阿宓厮守,绝不纳姬妾。”

甄宓看着身影挺拔的袁家二郎,忽而乱了心跳,红了脸颊。她一辈子的良人,如今对上堂承诺与她白首偕老,这样的夫君,她还有什么能挑剔的呢。

“好,如此就好。”

深秋的风已有些刺骨,因三日后就是袁家大郎亲事,袁熙不得不早些起身告辞。少女穿着时新的罗裙,送他出了二门,晚霞照在她稚嫩得脸上,照出明媚动人的颜色。

袁熙驻足看了她一会儿,只是轻声一笑,倒也舍不得离开了。

“太夫人便是不提,我也不会寻旁的女子,”他笑盈盈望着她,说:“如此,你可安心了罢。”

“我只是......”

“我知道,”他垂眸望着未婚妻,只叹岁月太慢了些,她还不到年纪,又道:“我在,绝不让你沾上鲜血,背上恶名。”

“阿宓朝我笑一笑可好。”

袁熙说话时,就像逗一个孩子,引得她噗嗤一笑,抬头道:“笑一笑,难道你给我块糖吃。”

谁料她话音刚落,眼前就落下一片阴影,额上便有温润湿软相触。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要骂他一句登徒子,人家好似名正言顺,若不计较,又好似白白被人占了便宜去。

“我可喊人了,”她双眼润润如一汪泉水,脸颊羞得粉红,冷咻咻的秋日里,额上还沁了香汗。

“那你亲我一下,我们算扯平了。”

甄宓顿时捶打他一笑,嗔道:“快些走,再不走我叫人哄你出去。”

少年郎见果然惹恼了他,便摸了摸鼻子,忙配了一句不是,道:“这回,你先走,我看你走近门里了,再回去。”

少女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回头见他还在原地,便提起裙摆,走得急一些,跨过挑花门,瞬间没了身影。袁熙见状,只是笑了笑,转身往外头走。

甄宓却是匆匆往楼宇跑去,登上高处,快得连微兰也跟不上。

“姑娘,你慢些。”微兰跟着登上高楼,见女公子站在凭栏相望。她顺着视线看去,却见袁家侍从牵了马来,意气风发的袁家二公子翻身上马远去,身后跟着一队侍卫。她看着甄宓出神的模样,问道:“姑娘何必每次都看他离去的模样,离别伤情。”

“每次都有许多话说,偏我没用,就只能盼着下次重逢。”

“公子熙确是人中龙凤,难得他这样待姑娘,”微兰笑着安慰道:“还怕不得长久吗?”

“说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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