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麻子脸

约在五更时候,子瑜身上的药已敷完了,好在刀伤看着可怖,但没伤着筋骨,流血流了许久,这会儿也止住了,只是疼,躺在榻上不敢动一动。

那小将士是死了,子瑜总觉得他是替自己抵了命,心里很过意不去,奈何尸骨运不回王都,只好就地掩埋,叫人拿好酒好菜供在坟前。

行远坐在旁边陪着她,那独眼的暗卫被绑在另一个帐子里,白衣老兄守在旁边,估计很有一些罪要受。

子瑜的两只胳膊动不了,全身上下使得上劲的只有一颗脑袋一条腿。

她转一转脑袋,往行远问,“侯爷怎么亲自来了。”

他一身缟素,扇子照例地别在腰间,半月不见,小别重逢,她觉得行远又好看了许多,柔和了许多。

他顶着柔和的脸柔和地讲,“我要是不来,你可怎么办呢。”

顺道在她脸上摸了一摸。

行远现在是不害臊了,一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连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了。

他越发不害臊地俯下身来,眼见他一张脸越靠越近,子瑜红着脸闭了眼睛,感受到他的鼻息。

温热的鼻息间窜进一股子凉气,子瑜睁眼看过去,瞅见锦文掀了帘子站在门口,张着有鸡蛋大的嘴,眉毛扬得老高,怔在那里像个木雕的娃娃。

行远皱眉,沿着子瑜的目光看回去,长发顺着肩膀滑下来,带着某一种香料的味道,糊了她一脸。

好在锦文没看见这一幕,她已经落荒而逃了。

子瑜的胳膊是不能动的,这会儿从一堆头发里等着行远回头,多少有些哀怨。

他转回脸来,怔了一怔,继而坐起身,不动声色地拿扇子掩了半张脸,露出一对笑得弯弯的眼睛。

“侯爷。”她讲,“你也忒不厚道。”

他搁了扇子,正了一正神色,道,“那人许久没有动作,为何今夜行刺。”

子瑜无视他唇边收不住的笑,“大约是因为我从他手底下救了两个人,鲜侯爷如今在拿钱财收买人心,广布流言,那两人起初收钱办事,才有后来在九夷传播开的那些话,以及百姓对侯爷的恶意。”

行远总算慢慢把笑给收了回去,道,“恐怕不止在九夷。”

“其他地方也有么。”

他点头,“尤其在殷与邶,我先前来九夷的那一段日子里,王都的流言也开始散布出去,如今我代理国政,流言便越发猖獗,朝中亦有人屡屡作对,应是他那一派布下的暗棋。”

子瑜有些疑惑,“鲜侯爷怎么能有如此大的财力控制住封地与朝堂。”

行远道,“齐仲。”

齐仲,他总是与昏暗的灯烛,断裂的牌位,包裹丑陋的褶皱联系在一起,她听见齐仲,就仿佛回到了那一个哭也哭不出来的黑夜。

她或许从打开包裹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从此之后她就一直被困在夜里,仿佛被折断继而被塞进包裹的不是牌位,是她自己。

子瑜沉默不语地盯着床帘。

行远在旁边讲,“我一直想问你有关齐仲……”

她截断他的话,“侯爷,别问了。”

他顿了一顿,不作声了。

沉默许久,子瑜偏头往他看,“我们的玄鸟应当已经做完了,我想第一批卖到殷地。”

他点一点头,“贩往殷的确是最佳的选择,也可以趁此机会打击齐仲,殷离王都也不算是很远,只是殷乃武庚封地,贩卖玄鸟必然引起争议,不知他会作何反应。”

“殷之后,就是邶。”

“不错,齐仲如今的势力盘桓在邶,若想捣毁他们的谋划,必然要有一场正面的交锋,到达邶地之后,便要看齐仲有何能耐。”

子瑜转头,“我要亲自去往殷和邶。”

行远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不可。”

子瑜看着他,“侯爷,你拦不住我的——上一次,这一次,无论在朝歌的战场上,还是在九夷的山上,你都拦不住我。”

行远这下脸上彻底没了笑意,他把扇子收起来握在手上,子瑜瞅着他支棱起来的骨头,想起锦文在大风天撑伞的手。

他摆了一副生人勿近的神情,冷得像凛冬时候湖面凿不开的冰,子瑜的心跟着冷下去。

她哪里想过这样的日子,东奔西走,朝不保夕的,今日还险些丢了小命。

但世上总有一些东西是她不能不在意的,譬如老爹,倘若她不去找齐仲报仇,那她永远都走不出黑夜。

行远说的话也有如寒霜,“你以为本侯真的拦不住你。”

子瑜闭了一闭眼,转脸不再看他。

行远忽地捏住她的下巴,硬把她的脸别向他,逼着她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尾越烧越红,“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你知道我在王都为了你有多难熬,我日日夜夜想着要过来,你昨夜躺在我怀中我都恨不得拿命来换……你就这么对我。”

子瑜愣住了。

行远掐着她的手越来越紧,“我用尽心思护着你,不眠不休从王都赶过来,竟为了救出你再放你去送命——你知不知道朝堂乱成了什么样子,你到底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这天底下到底还有什么是要你拿命去换的!”

她望着他的眼睛,很是慌了一慌,继而生出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

他看上去咬牙切齿,但咬牙切齿的行远瞧着别有一番风情,我见犹怜的一对眼睛,子瑜看得呆了一呆,心尖尖不合时宜地跳了一跳。

原来在好色这一档子事儿上,男女都是一样的。

子瑜看住了他的眼睛,哑着嗓子道,“侯爷……”

她的侯爷不讲话。

被锦文打断的那一个吻终于疯狂肆虐地落下来,子瑜闭着眼睛,有些喘不过气。

他忽而离了她的唇,但也不过才离了半寸。

行远的指尖抚过她的眼睫,流连忘返地蹭了一蹭,子瑜笑出声。

他也笑,嗓子也哑,低低在她耳旁道,“今日饶了你,往后不许再说这些话。”

子瑜最终还是要走的,她于是满怀着愧疚,点了一点头。

行远亲自来接,回王都的路上倒是顺风顺水,因她受了重伤,走走停停又过了大约有半个月,方才回到王都。

回到王都的时候伤口都已经结了痂,行远每日过来给她上药,据说那膏药治的是伤疤。

伤口上的结痂要褪去的时候尤其痒,行远给她厚厚裹着纱布,抓也抓不着,整日里恹恹躺着,稍微一动就痒得很,于是也定不下心。

锦文去街市里买了不少玩意儿来给她解闷,玉石铺子在这一段时日里也做了许多贵人老爷们的生意,倒是糖水铺子一直没开张,子瑜想着要去看一看才好。

她如今是不能在外露面了,于是从府上挑了两个伶俐丫头,带着锦文,从后门进去,熬好粥和茶,开了门,挑了帘子,挂起灯笼,坐等客人上门。

玉石铺子当真一本万利,相形之下糖水铺赚的银子实在少得有些寒碜。

头一个客人是麻子脸,子瑜坐在铺子后头悄悄隔着帘子看,那麻子脸还是挑了正中间的位子坐下来,和丫头讲,“栗子粥,枸杞茶。”

和之前一样,一碗粥一碗茶,再去拣一碟子不要钱的小菜。

丫头把两个碗搁在他面前的时候,麻子脸问道,“你们老板娘呢?”

那丫头是个聪明的,直接讲,“客官问的是先前那位老板娘罢,这铺子已被盘下来了,我们也不晓得她去了何处。”

麻子脸嗐一声,慨叹道,“人呐,一个个都不见咯。”

他还是之前那样爱说话,从前子瑜觉得他聒噪得很,现在倒感觉出几分亲切和久违,仿佛回到了世间。

他左右没见着其他客人,拉着丫头道,“那你们晓得她为甚要走啊?”

丫头摇了摇头。

麻子脸笑,“不会是去会情郎了罢,她在的时候咱们还商量着这么一个性子得配什么样的夫君才行。”

丫头笑问,“得配什么样的?”

说着还悄悄抬眸往帘子后瞄一眼。

子瑜悄声往锦文笑,“你看这丫头,鬼灵精。”

麻子脸挑着小菜在口中嚼着,“老板娘,面上看着温温柔柔的没啥脾气,但照我这么多年来看人的经验,骨子里头其实是个狠的,这样的人俗话讲叫面热心冷,照理一个姑娘家不该是这样,也不晓得她背后藏着啥事儿,得有个人包容她,给她掰回来,否则等到她的心冷透了,得是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丫头拍着桌子呸呸呸,道,“哪有你这样讲话的。”

麻子脸摇一摇头,就着小菜喝了口粥,“她其实有点像管叔,照我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要是没个人给管叔掰回来。”

他摇着头啧一声,“现在看来,不得了哇。”

另一个丫头取笑他,“又是照你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你看见过管叔么。”

麻子脸嘿嘿笑,“小姑娘不信我的话。也罢,喝粥。”

锦文悄声往子瑜道,“这人又在讲胡话了,不过倒是改好了一些,不再非要人信他。”

子瑜看着麻子脸。

他说的不是胡话,她再清楚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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