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玉石

玉石玄鸟被贩往殷之后,在殷地掀起轩然大波。

倘若武王在世,这应当是要被天下颂扬的壮举,但如今武王崩,成王尚在襁褓之中,正是动荡不安,人心惴惴的时候,街头巷尾开始议论有关于武庚的种种猜想。

这在子瑜意料之中,顺道也回击了鲜侯爷与武庚先前散布出去的流言。

同样意料之中的,是殷地百姓熊熊燃起的复国之心。

还是那一句话,倘若武王在世,绝不会成为这样一番局面。

行远如今在朝中与鲜侯爷隐有分庭抗礼之势,但他打从气势上就比武王弱了一半下去,成王年幼不谙世事,多半的人开始猜想最后王位会落在谁的囊中。

子瑜这两日仍然不时地往糖水铺里跑,两个丫头伶俐会说话,招来不少客人,铺子比从前热闹许多。

有人在铺子里头嚷着要开一个赌局,赌最后赢得天下的是周公还是管叔,子瑜坐在帘子后头看,前面吵得热烈,仿佛要争天下的是他们自己。

麻子脸打从赌局这么一个说法开始后就不大讲话了。

锦文在旁边奇怪,“从前总是他最吵,该争的时候又不争了,奇怪得很。”

子瑜问她,“照你看,最后是谁赢得天下。”

锦文嘻嘻笑,“这还用问么,自然是我们侯爷。”

铺子里也开始有人问,“那麻子脸,你怎地沉默了呢,你也来说一说,咱们看看你要赌谁。”

锦文笑道,“有意思了,看他怎么讲。”

子瑜回头看一看锦文,“你猜他会选谁?”

锦文昂首,“自然是选我们侯爷。”

子瑜摇头,“他不会选侯爷,他也不会选鲜侯爷。”

“这天下还有第三人?夫人讲的是武庚?不能罢。”

“的确是有第三个人,但不是武庚。”

麻子脸不急不缓地喝茶,不急不缓地剥花生,铺子里头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和松松散散的调子,“我赌成王。”

子瑜点头,“是了,难得有一个看得清楚明白。”

铺子里又静了片刻,忽而哄堂笑起来,其中一个笑着拿指头点着他,“这时候还不抢?他两个能甘心拱手让给成王?”

麻子脸喝茶,剥花生,不回答。

待到铺中慢慢地再一次静下来,他把花生壳往旁边拢一拢,“管叔自然不甘心——诸位不信也罢,我们且看将来。”

他拍一拍手,把碎屑拍落在桌上,抬眼环视,“但周公从没想要过王位,各位已被管叔给骗了。”

头一次子瑜听见行远要谋逆的话,是他讲的,如今头一个坚定不移替行远辩白的也是他,多少叫她有些感慨,彼一时此一时,最动荡的是人心。

锦文在旁边没了声音,子瑜回头意思意思地往她脑袋上一敲,“瞧瞧,连你也被骗了,枉你跟着侯爷这么久。”

锦文低了头,不晓得在想什么。

铺子里头还在吵嚷,麻子脸不再讲话了,他仿佛真的沉默了很多,没过多长时间掸一掸衣裳,出了门去,还像从前一样抚着肚皮,子瑜瞅着他,看出几分与他很不相宜的寂寥来。

行远最近连夜赶公文,也沉默不少。

自从他开始代理国政,从上到下的折子全送到府上来,子瑜沾光也见识了一众大小官员灌水的本事,统共芝麻大点小事,先要在前头问个好,继而赞颂我朝风调雨顺,再缅怀武王,颂扬成王,再往行远拍一拍马屁,最后几句话总算落到实事上,却是两三句本地安好,劳烦挂念。

她从没见过如此争奇斗艳的文章,夸人夸得五花八门,足见各位老爷笔力之深厚,灌水也灌得叫人心生愉悦。

行远是个不会偷懒的,每一篇都亲自过了目,子瑜没得生意要顾的时候也替他看一看,拿帛书将要事陈列下来,再递给他。

仅就她看的这几篇来讲,被随手提及或特意指出的最多的事,是各地泛滥的玉石玄鸟。

如今的玄鸟已经不止在殷地流传,而是各地都相继出现,劣质的仿品层出不穷,隐有要将她驱逐出市场的意思。

她猜也猜得到,这一定是齐仲的手笔。

而且她也晓得,如果再这样下去,被齐仲从市场上驱逐,是迟早的事。

世间出现了几种声音,第一种自然是讲武庚要谋逆,第二种是关于行远和管叔那些个事儿,第三种倒很出乎她的意料,来自殷地的商人,他们对于玄鸟泛滥一事很是愤怒,像有人亵渎了他们的神祗,这一种声音的出现,是在齐仲插手之后。

她一直在不断购入齐仲卖出的玉石,其粗制滥造实在令人不忍卒看,那玄鸟,鸟不似鸟,鸡不似鸡,一块稍大的玉石上有一块稍小的玉石,见不着眼睛也见不着脖子,光一颗头杵在肚子上,锦文第一次瞅见那玄鸟捧腹笑了半日。

但因其价钱实在便宜,简直可以算作唾手可得,于是在乡间很受欢迎,据说货郎的架子上摆的最多的也是它,商人以此为辱,但同时将殷地的玄鸟捧到了至高无上的位置,坊间全在猜测玉石玄鸟的背后究竟是何人,那玉石的玄鸟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殷地的精神图腾。

嫁衣已经做好,子瑜去看过了,凤冠霞帔,其实比她想象中好许多。

但举国戴孝,成亲遥遥无期。

她为了麻子脸连着去了小半月的糖水铺,眼见他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不与旁人说话,偶尔调笑调笑,才能看见几分以往的样子。

在他某一日照例抚着肚皮出门的时候,子瑜叫人拦住他,正儿八经地往他呈上了请帖。

这日傍晚,麻子脸从角门拐进了侯府,由白衣老兄领着,带至厅上。

行远还没回府,子瑜坐在上首,旁边站着锦文,那麻子脸甫一踏进屋来,子瑜便往他行了个大礼。

他怔了一怔,问道,“老板娘么?怎么在这府上。”

又忙忙地过来虚虚一扶,“为甚向我行此大礼,实在受不起。”

子瑜抬头看着他,“先生,我为了侯爷,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做与不做只随你意愿,不论怎样,都谢你来侯府这一遭。”

麻子脸又怔一怔。

锦文在旁边道,“你不必惊慌,这是我家的夫人。”

他嗨呀一声,屈膝要跪,口中念叨着罪过,道,“折寿啊,怎能受夫人的礼,要吩咐什么直说便了,还劳动您下帖来请……只要是这府上的事儿,小人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帮,这是千年修来的福分。”

子瑜扶住他,待他坐下,亲自奉茶,“请先生来,是因为我感念先生在铺里的那一番话。”

麻子脸望过来。

她道,“当时先生赌的是成王,我正坐在帘后看着,和先生一样,我赌的也是成王。”

他有些惶恐地笑一笑,“原是因为这一番话——您要小人做什么,只管说,再没有不应的。”

子瑜盯着他,“倘若做这事儿要背负骂名,要拿命去拼呢。”

麻子脸嗐一声,“小人实乃光棍一个,无妻无儿,父母已逝,今日夫人来找,只安心把小人这一条命拿去使,死也罢活也罢,至于骂名。”

他道,“就当是替从前的那些混账话还债便了。”

锦文在旁边问,“你不怕丢了命么。”

麻子脸摇摇头,“怕的不是丢命,男人么,怕的是一辈子啥事儿没做成,何况这是为了周公——周公啊,为了他,小人什么都能做。”

子瑜道,“如此极好,只是要劳烦先生暂时离开王都。”

麻子脸笑,“晓得了,是要去殷,还是要去邶?要么是为了武庚,要么是为了管叔,再没有旁人。”

“要去殷,现今世人都在猜测玉石玄鸟背后的掌舵人,我要你去顶上这个名号,并且与武庚合作,取得他的信任。”

麻子脸点一点头,“既然夫人能叫我去顶上,那玉石玄鸟的背后实际是夫人,或者是周公?”

子瑜点头道,“不错,是我。”

他比想象中驯服很多,也聪明很多。

他紧接着又问,“到时如何与侯府联络,在那边的生意也归小人管么。”

“府中养着飞鸽快马,殷离王都并不远,我会叫人护着先生,初到殷地的时候务必往侯府来一封信,暗语之类会有人教,殷商的一切礼仪,我也会找人来教,至于生意,还是我来管,先生只需要替我顶个名号,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本来我想亲自去,但管叔显然与武庚同气连枝,管叔不信我,武庚必然也不信我。”

麻子脸点头应下,又道,“那您就这样信小人。”

“我一向用人不疑,何况跟去的人既然能护先生,也自然能杀了先生。”

他点头道,“是这话。”

子瑜笑一笑,“也是先生看得透彻,我若不实话实话,倒显得很没有诚意,这一点心思把戏骗不了先生,不如大家敞开了讲,都是为了侯爷,也没什么不能讲的。”

麻子脸又点一点头,“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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