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之时，国子监开课，翌日大考。

应嘉柔县主邀约的人格外多，对此宴疏很能理解：“马上就要过上水深火热的日子了，当然要在最后一天好好放纵一把！”

宴姝果然顾不得她，宴霜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拍拍宴疏的肩头：“朗朗的同窗是不是在那边？是我看错了么？”

宴疏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同窗，也顾不得长姐：“长姐，那我就过去了！”

很好，现在她只需要等待阿浔与宝珠过来。

谢宝珠那日回家后一直在问，如何都没问出来结果，今日坐在马车上，忽然想到还留在马车上的东西：“哥哥，梨花簪你不打算送给霜霜姐姐了吗？”

谢浔拉开匣子，里面正是首饰盒，他把梨花簪收进袖中，掀起眼皮看她：“宝珠，你不要露出我会做什么的神态来，不要引她怀疑。”

谢宝珠：？

谢宝珠指了指自己：“我都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能露出什么破绽？霜霜姐姐能怎么怀疑？”

宴霜等了一刻钟，一眼就看到了谢浔与谢宝珠过来，下意识便笑了起来。

谢宝珠仗着这里没什么人，离宴霜又远，压低声音：“哥哥，你看霜霜姐姐见到你这么高兴，你若是直接与她坦明心意，也许她不会……”

谢浔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她以为他是要故意带小双去见些有缺点的人，以此衬托他自己高洁傲岸卓尔不群。

不是这样的。

若真的走她说的那一招，小双的确不会拒绝他，但那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是她嫁得如意郎君，夫妻恩爱，幸福美满，岁岁安宁。

嫁给他，首先他能不能在面对她时扮演好“夫婿”这一角色就是个问题。

所以即使他绝不会负她，他也是下下之选。

谢宝珠没得到回答，也不再问，快走两步挽住宴霜手臂：“霜霜姐姐！好几日不见啦！宝珠好想你！”

宴霜忍俊不禁，刮了刮她的鼻梁：“是吗？那怎么不见宝珠来寻我？”

谢宝珠好一阵撒娇，看着别人善意地走过，凑近宴霜：“霜霜姐姐，我们待会儿去哪里？”

这里的情况宴姝很清楚地跟她讲了一遍，宴霜同样咬耳朵：“他们在六时坡比赛，咱们反着走，大约有一里路的距离。”

一里？那也太近了，谢宝珠蹙眉，宴霜解释：“并不是两个方向的一里，是隔着院子，离了一里。”

谢宝珠放下心来，那便稳妥了。

别苑的人都去了六时坡，放纸鸢也不必人时时伺候，宴霜取了三只纸鸢，成功让依依回了马车。

她把菱花之外的纸鸢给谢宝珠，少见地情绪高昂起来：“我们走吧！”

宴霜比谢宝珠年纪大，多数时候，在谢宝珠面前，宴霜都很像个姐姐。

这般神采飞扬的时刻，谢宝珠还是头一回见。回头想叫哥哥跟上，却只见她哥哥目不转睛地看着宴霜的背影，眸色幽深。

这有些不像她的哥哥，谢宝珠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随即安慰自己，那不是她哥哥是谁呢？

别苑附近空地很广，到了这里，宴霜才把菱花分一只给谢浔，手上就开始调线。

她真的对那一场好梦抱有极大的期待。

谢宝珠自开春以来也没放过纸鸢，数一下，最后一次放纸鸢还是去岁暮春，一时也兴高采烈起来，松着线就开始跑。

她从小被如珠如宝地宠大，一袭粉衣奔出去，活脱脱京城最娇俏的姑娘。

宴霜看着她的背影，还在调线。

谢浔看出来她在犹豫，把自己手上的菱花纸鸢给她：“我的调好了。”

宴霜：“……”

宴霜看了看两只一模一样的菱花，艰难伸出手接过。

说时容易做时难，阿浔的确不会笑她，但她却一定会在阿浔面前丢人啊！

这般磨磨蹭蹭，可见是她不想接，谢浔等她把菱花换了才浅浅笑着道：“小双去吧，若断了，我为你寻。”

宴霜霎时间红了耳廓，原来他竟然已经猜到了……

她故作镇静，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在牵着线准备扬起纸鸢的时候，忽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浔鼓励地看着她，她紧了紧手指，彻底放下顾虑，向前奔跑起来。

鹅黄绫裙逆风吹起，光洒在她的肩头，灿烂生动，如此鲜活。

*

“啊呀！”

线又断了，宴霜心头早意料到，但亲眼看着它坠落，还是忍不住心虚地朝谢浔看去。

谢浔笑着摇了摇头，去寻人拿木梯。

宴霜也不禁笑起来，她就知道，阿浔不会笑她。

他一向对她宽容，且是最包容。

宴霜提着裙摆跑到纸鸢坠落的那棵树下，退了几步，仰头想要寻找纸鸢的影子。

谢宝珠跑了一圈回来已经有些累，看到宴霜手上的线，也跟着向上看：“它掉到上面了吗？”

宴霜的不好意思早被谢浔的那一莞尔冲淡了，这时格外坦然：“我从小就有这个本事，纸鸢在我手里放飞撑不了一刻钟。”

谢宝珠十分仗义地把自己的纸鸢拿给宴霜：“霜霜姐姐用我的吧！”

宴霜哪能用她的，笑着道：“你哥哥手里还有一个。”

谢宝珠一想也是：“还好霜霜姐姐你喜欢成双成对的。”

宴霜还固执过一次，在她七岁选婢女的时候，执意选了依依尔尔，那时宴夫人很生气，觉得宴霜小小年纪心思不正，故意要选一对双生子来气她。

宴霜人虽小，从小没得过母亲一个好脸，也早早知了事，她开口脆生生的，却不容拒绝：“母亲，我就是喜欢一对儿的东西，你不叫我选，我也不必要人伺候。”

僵持了半个月，宴霜果然关了门不许人进来伺候，宴夫人怒极反笑，直接不许人送饭去，要看看她能犟到几时。

这是一场无形的战争，以宴霜的昏倒告终。

从此以后，宴霜明目张胆的用各种一双一对的东西，宴夫人都再懒得气。

宴霜想起那些已经记不太清的往事，失笑：“总是有备无患。”

提起来一对儿，谢宝珠想起了别的：“霜霜姐姐，那日哥哥买了对梨花簪，分别时我忘了给你，还好今日没忘。”

宴霜一愣，唇角不由得翘起，口中却道：“那时尔尔在，这簪子最近是戴不得了。”

等过了个把月，尔尔也就不记得突然出现的簪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了。

谢宝珠观察着她的神色，沮丧发现她虽然很高兴，但眼里却并没有什么羞赧，这分明是对自家哥哥半点意思也没有。

爹爹娘亲的打算她偷偷听了一些，知道将来也许会有一位知书达礼的闺秀做她嫂嫂，但她并不喜欢。

家里人对她多纵容她还是知道的，若真是娘亲想要的儿媳，恐怕根本看不得自己被娇纵的样子，而她那时也许已经嫁了出去，在夫家说不得要受委屈，届时回娘家还要被亲嫂嫂挑剔，想想就难过。

如果是霜霜姐姐，那就不一样了。

霜霜姐姐会跟着家里人一起纵着她。

“就是这儿，放下吧。”

宴霜让开，木梯架好，别苑下人还想帮忙去够纸鸢，谢浔唤住了他：“不必你上，按着就行。”

啊这，哥哥难道是要自己去拿吗？谢宝珠呆滞地看着她哥哥一阶一阶上去，直至身影隐在树荫里，还有点不能回神。

她哥哥，上树。

放在一刻钟前她一定会以为是谁在逗她。

宴霜有些担心，这树不矮，而谢兰之又是从小自持，宴疏儿时做过的招猫逗狗事他肯定都没做过，更遑论翻.墙上树。

纸鸢恰落在了树杈上，被旁逸的枝桠捅破了。

谢浔安稳下来，木梯也撤去，纸鸢上偌大的窟窿不容忽视，宴霜无不可惜：“这次真是太不巧了……”

从前纸鸢掉下来，好歹能留个全尸。

好在谢浔那里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菱花纸鸢，谢宝珠缓了乏，拉着宴霜就跑了出去，两只纸鸢你追我赶，地上少女嬉笑不断，只是看着也会不自觉地笑。

等到这一只菱花也遭了难，宴霜才乖乖回到谢浔旁边。

谢浔看着她乌黑如云的发髻，被她发觉：“怎么了？”

她既问，谢浔便从袖中取出那一对梨花簪，再次看向她的发髻：“我在想，它们簪在哪里比较好。”

宴霜那日没怎么仔细看，现在两支精巧东西在他手里，她边摸发髻边看他手心：“今日不能簪，那日尔尔在我后面，她也许看到了。”

谢浔这才打消念头，平展着手心递了递：“那小双先收起来吧。”

宴霜压得住唇角，压不住眉梢，眸中欢喜溢于言表，她矜持而亲昵地先道了谢：“多谢阿浔送我礼物呀。”

涂着浅色丹蔻的指尖捏着簪子尾端，从他手中取走了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的礼物。

梨花做的是真漂亮，若两支一起簪在一侧，一定好看极了。宴霜愈看愈喜欢，再次眉眼弯弯地昂脸道谢：“谢谢阿浔！”

春光明媚，锦玉韶华，她的笑颜竟平分了春色，隽秀如画。

“霜霜姐姐快簪上给我看看，哥哥的眼光万一出岔了呢？”谢宝珠回来便见着这场景，自然撺掇起来。

她敌不过殷切要求，摸索着簪了一支，又打算簪第二支。

谢浔看着他的妹妹不着调地夸赞他的眼光，看着她低眸浅笑调试簪发位置，脑海中却始终回放她绽放真心欢喜的那一瞬。

就该如此。

他的小双，一辈子都该这么笑着。

谁也不能叫她再皱半点眉头。

*

谢深琢磨了几日堂弟的话，越想越不对，也没跟其他兄弟提，直接等在他院子里。

快到酉时谢浔才回来，谢深等得都睡了一遭，醒来时只觉得要糟。

打着喷嚏被请进了房中，谢深也顾不得自己身体，开门见山：“兰之，你老实告诉我，托我搜罗京城男儿的消息，是不是二叔二婶的意思？”

他搜罗了一半，忽然被点醒，他堂弟要男子信息做什么？该不会是为了给宝珠妹妹挑夫婿吧？？

谢深文采一般，好在擅长应酬，在外八面玲珑，人脉最是广泛。

谢浔这次不打算让自己妹妹背黑锅，枪头移到了堂兄身上：“我前些时日遇到游堂兄，他意欲引我入朝。”

朝堂上的事一向与谢深无关，他可有可无地点头：“所以？”

谢浔侧手斟茶，递予他，自己又冷了会儿茶，才道：“京城局势，堂兄见微知著，应当也能揣摩一二，我总要做有把握的事。”

所以要那些信息是为了他日后结交？

谢深看了他一会儿，高深莫测沉声问道：“那兰之意在何门？”

太子与王氏同气连枝，宁王背后是河间姚氏，靖王有大小胡妃，雍王师从威武大将军，有剿匪之功在身。

这些是目前明面上已经在争夺的皇子，谢兰之，又意属哪一个？

谢浔知道他这问话的意思，却万分坦然：“我不知道。”

廖先生回了乡，他在京城，那几位势必要争，只看谁沉不住气而已，他若打算再观望观望，没有大致的结交方向倒也合理。

谢深这才松了表情，白了他一眼，端着茶盏：“我险些被你吓住，以为你们已经给宝珠操劳起来了……”

谢浔忽悠完他，听他这样说，微微笑起来：“堂兄是如何知道的？宝珠已经快要及笄，母亲是在为她准备了。”

“噗——”

谢浔：皮这么一下我很快乐。

妹控：？？你们要把我唯一的妹妹嫁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