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甘

御前的公公前来黎心阁传口谕,说陛下想问问公主祈福之事,怀玉领了谕旨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尤喜给她编织发式。

奉旨祈福的怀玉公主都从普陀山回来七天了,父皇才想起召见她,怀玉手撑着腮帮子,望见自己精致娇俏的妆容,不由又想起南下密东时自己的小厮装扮,忍不住对镜一笑。

尤喜笑道:“殿下想起什么高兴的事了吗?”

碧清一边给公主戴金簪,一边望向镜子中与自己六七分相像的脸,那双眼睛含着笑意,神采奕奕的,与自己的完全不同。

怀玉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神秘表情,没有答话,指指自己的耳侧,示意尤喜给她点上一颗痣,尤喜连忙道:“差点忘了这个,奴婢该死。”

服侍碧清久了,差点忘了公主本没有这颗痣,以防万一,需要每日点上,免得和画像上不符。

碧清拿来披帛,给公主戴上,而后福一福身,目送怀玉和尤喜离去。

她问起公主这几个月的去向时,公主只敷衍地说是“游山玩水去了”,碧清听了这话,胸中的气闷无以言表。

公主前脚刚走,她就接到了去普陀山的圣旨。好不容易熬了几个月,从普陀山回京,公主又刚好回来,让她换回自己的宫女服饰。

她都怀疑,公主是早就知道会有普陀山这一遭,所以偷偷逃跑了!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碧清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不该不甘心,她的价值本就是替公主受罪、给公主挡灾的,所以当公主要去普陀山清修祈福,由她碧清来,而公主摆驾回京后的奢侈快活日子,由公主自己来。

就算公主是故意逃跑,她碧清有资格说一个“不”字吗?

她代替公主扮演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所以公主自己可以去翱翔,去游山玩水。

游山玩水!

碧清禁不住攥紧拳头,瞥向铜镜中自己的脸,曾经她无比庆幸这张与公主相似的脸,现如今……看着它,她只觉厌恶,烦闷,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它。

勤政殿,身穿龙纹玄衣的梁鸿达放下手中的折子,露出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眸来。他将折子往桌案上一扔,一甩长袖,对怀玉招手。

“平身。玉儿,来父皇的跟前来,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怀玉听话上前,在梁帝的一步开外站定了,让他打量自己。

“玉儿长高了。”

怀玉乖巧地一笑。

“这折子,是谁教你写的?”

“玉儿平日里跟着宗正做功课,闲暇下来就抄佛经诵经文,有什么文书需要整理入册的,宗正也会悉心教导,这折子,便是玉儿这段时间祈福的心得体会。”

梁鸿达点头,又问了几个关于祈福的事情,怀玉一一作答,并无纰漏。

他目光中的探寻并未消减,从袖中拿出一张叠了几层的纸张,展开来,对怀玉道:“这方子,是谁交给你的?”

怀玉见了,心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呼吸也开始不稳,强作镇定道:“回父皇,这方子……不是张御医的吗。”

梁鸿达似笑非笑,“这根本不是张泽义的笔迹,他自己也招了,说是怀玉公主交给他的。”

怀玉硬着头皮改口道:“儿臣从他桌案下捡的,还以为是他的呢!这方子有什么问题吗,父皇?”

“自是没有。相反,这方子是无价之宝。”梁鸿达看着怀玉的眼睛,慢慢道。

张泽义深夜前来求见梁帝,说怀玉公主交给他一张药方,他用这方子治了几个患了疫病的流民,竟然效果拔群,他不敢声张,前来向陛下禀报,求陛下给个旨意,药方子才好做推广。

想来张泽义不敢将它据为己有,否则凭借这个药方,他便能连升几级,飞黄腾达。只是这药方是公主给的,他只能来向圣上请旨。

梁鸿达起身来,缓步走到怀玉跟前,蹲下,抬手轻拍她的肩膀,发觉她抖了一下,心中暗笑,面上慈爱道:“玉儿,你记住,这方子确实是张御医的,是你与他讲述了普陀山祈福之事,他才醍醐灌顶,悟出了这个药方。”

怀玉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父皇。

原来,父皇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将她造成“福星”的。

乔子茗已经南下,他不想担这个名,怀玉便想让太医署的御医担这个名,遂溜去太医署转了一圈,结果张泽义死心眼,不肯据为己有,竟然将它密报给了天子。

而天子想顺势给怀玉造一造声名,总归不会牵累到乔子茗,怀玉也没什么不敢担的。

“玉儿明白,多谢父皇指点迷津。”

一个月过去,疫病灾区传出喜报,太医署带来的方子效果显著,灾情已经逐步控制住,各州府已经开始着手灾后重建工作,若休养恢复得当,当不会影响夏季耕作。

朝廷这才发了嘉奖令,盛赞怀玉公主大周之福,言明太医署张泽义研发出的治病良方,正是在怀玉公主的启发下顿悟的,公主此次祈福,触动了上苍,上苍才降下良方庇护大周子民。

百姓感恩戴德,高呼天子圣明,公主万福。

怀玉公主名声大噪,张泽义也因而升任太医丞。

继泷江水患之后,密东郡的疫症也逐渐平息,然而秋收刚过,狄戎却开始进犯大周边境,大将军宇文柏率兵北上,抗击狄戎。

多灾多难的明熙十六年过去了。

与狄戎之战打了两年,狄戎大败,赔款议和,还送了公主南下和亲。

大将军宇文柏凯旋之时,京城百姓自发相迎,热闹非凡,队伍走到哪儿,欢呼声就跟到哪儿,宇文衷骑着马跟在父亲后面,笑得脸都酸了,心中的澎湃之情依旧高涨不退。

两年的战事不可谓不艰苦,宇文衷个子窜了一节,面容的稚气也褪去不少,眉目愈发坚毅起来,他看着给他们招手的百姓,看着他们的笑脸,听着他们的夸赞,胸中升起万丈豪情,想道:战士们的血没有白流,看着他们守护的百姓,走在他们生长的土地上。

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大将军宇文柏已官至武官之首,封无可封,此次凯旋之后,声望更是水涨船高,宇文柏自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遂婉拒了圣上对他的“太师”加封。

圣上赞他忠勇,又赏了一批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提拔此次随军出征的大将军长子宇文衷为武卫将军,以示皇恩。

正值初夏,御花园的茉莉开得很好,趁着日头还不毒,宇文衷陪着良妃来御花园散步赏花。两人聊着家常,宫女侍从则远远跟在后面,没有打扰。

良妃脸色还是不太好,嘴角的笑意也很淡,初夏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并不能给她增添几分生气,宇文衷搀扶着她,忧心道:“给姨母调养的御医是谁?我倒要去太医署请教请教,为何几年过去,姨母的身子还是不见好。”

良妃道:“胡闹,孙御医是陛下亲自指派的,哪还不敢尽心尽力?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没大碍的,只是寻常夏乏,不必紧张。”

宇文衷道:“那姨母可得爱惜身子,好好吃药,不得缺餐少顿才好。我听阿济向舅舅告状,说在普陀山时,姨母嫌药太苦,常常趁人不备就倒掉一半。”

良妃嗔道:“好啊,原来是他在背后打小报告,难怪这许多天躲着不敢见我。我不过就倒了那么一回,值得他天天念叨。好了,说了这么多,差点忘了我的‘差事’。”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来,绣着浅粉色的荷花样式,针脚实在一般,“这是朝婉丫头托我带给你的。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别和她置气了。”

宇文衷没有接,“荷包我自己有了,用不着她这个。我这个做表哥的和她置什么气?你让她别瞎想。”

“既然没生气,何以躲了她十几天不愿见人?”

宇文衷矢口否认:“哪有。”

“朝婉数次登门,吃了你的闭门羹,阿济又是个不着调的不愿意帮忙,她只得求到我这里来。她都把亲手绣的荷包给你做赔罪礼了,你就原谅她这回吧。”

宇文衷只得回:“姨母。收姑娘家的荷包是何寓意,您比我更清楚,我不能因为她是我表妹,就不顾男女大防。何况我已有婚约,此事姑母不必做她的说客。”

良妃一时怔住。

想不到自己这个外甥心思如此细腻,陛下十几年都没再提过这道婚约,怀玉公主看上去也从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唯独他自己,谨守着规矩,洁身自好,连青梅竹马的表妹多番示好,他也委婉拒之。

他宇文衷作为定北侯世子,刚刚打了胜仗归来的少年将军,当日随大军回城的那一派英姿勃发的身影,成了多少京城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偏他自己浑然不觉,明明是多情的年纪,却毫不关心风花雪月,一心扑在他那冷冰冰的长枪上,恨不得抱着兵器睡觉。

思及此处,良妃不禁怀疑陆朝婉那些话的真实性,“阿衷,朝婉说你此次与她置气,是因为她将你珍藏的东西给弄坏了——她说你珍藏的那东西,是女子的披帛。”

宇文衷气笑了:“姨母听她胡说。我是恼她不知分寸,未经我允许私自闯进我房间,又不分青红皂白,毁坏他人之物,如此任性妄为,是她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吗?”

“确实不成体统,我回头好好训诫她。”良妃点头,“所以你真的私藏了女子的披帛?”

宇文衷被她说得耳朵一红:“姨母想到哪儿去了!那是怀玉公主遗落的披帛,我不过替公主代为保管而已,想找机会归还给公主。现在东西被表妹剪得不成样子,只希望公主不要记起这茬儿,追究起来。什么珍藏私藏的,全是无稽之谈。”

良妃松口气,奇道:“你和怀玉公主何时这样熟稔了。”

“不过见过几面——”

话音未落,忽闻一道女子的惊呼声,似是被什么吓到了,良妃和自己外甥说体己话,自然不愿意被人听见,而这些年经历的深宫龃龉,令她怀疑自己被人蓄意听了墙角,登时眉头紧蹙:“谁?谁在那里?”

宇文衷也眉头一拧,肃然道:“良妃娘娘息怒,待微臣前去查看。”

大将军府如今的确是太过惹眼,所以父亲叮嘱了他们低调行事,连进宫探望良妃的次数也刻意削减了不少,但若有人在宇文衷眼皮子底下给良妃上眼药,宇文衷可不答应。

他警惕着上前,不远处又响起了枯枝断裂声和紊乱的脚步声,抬眼一看,两棵相互掩映的栀子树边,似乎藏着一道身影。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出来!”

一道浅粉色的身影迟疑着站了出来,是个身姿纤细的少女,乌黑纤长的眉毛下一双明丽清澈的眸子,眨巴着,带着无辜和歉意:“我被虫子吓着了,不是故意打搅你们的。”

宇文衷怔住,停了片刻,迟疑道:“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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