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佑说着,随手将石桌上的锦盒扫到一边,把箭横放在桌面上:“看看。我还从未见过谁能百步之外射中铜钱小孔,这宇文衷是个大才。”
怀玉凑过来看,果然见那箭矢插入了铜钱的小孔,许是卡住了,她试着掰了掰,居然纹丝不动。
承佑自告奋勇,把箭重新拿在手里,左右手两相用劲,搞得面目狰狞,汗都流了下来,才将箭头从铜钱里拔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可见此人之勇猛。我这准妹夫,真是不简单。”
一副很满意这个妹夫的样子。
怀玉恼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值得你大呼小叫,今日父皇已经回宫了,让他知道你攥着一支箭风风火火跑来跑去,小心他罚你思过。”
“这怎么能叫‘八字没一撇’呢,你们二人都交换庚帖了,再过两年,父皇就该给你筹备婚事了,我提前考察考察他,有什么不妥?”承佑笑道,“父皇这些时日忙着祈愿问卦,才没有功夫管我。”
怀玉瞪他一眼,忽然想到:“你这箭用什么名头讨来的?你亲自问宇文衷要的?”
“自然。我只说想带回来给你看,留作纪念,他二话不说就给我了。怎的?”
怀玉气得跺脚:“谁要看了!你少用我的名义去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叫人笑话!”
承佑道:“迟早要变成一家人,你害什么臊嘛。”
怀玉冷哼:“就你不害臊,盯着孟子萱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承佑脸一热,否认道:“没有的事!我只是看到她,想起来父皇与怡妃娘娘该是从华容寺回来了,一时出神而已。”
怀玉总不好提醒他孟子萱早就名花有主,遂警告道:“你最好是这样。她这样的身份,可担不起你的青眼,当心被人知道了,给她惹来祸端。”
承佑不耐烦:“行了知道了。管起你哥哥来了。”
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承佑站起身来,招手示意岸边的宫女内侍过来,把桌上的文房四宝收拾妥当,回过头,见怀玉还是将那枚铜钱收进了锦盒里,顿时禁不住一笑。
入夜后,子萱应约来到弃园那处地洞,乔子茗早已等在里面。
二人照面,不约而同沉默了,谁也没有开口打破这片宁静。
乔子茗坐在书案的一侧,将手中的文卷放下,叹道:“姐姐,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我们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子萱转过身来,看着他:“长月,你真的查清楚了吗?”
乔子茗道:“我来周国这么多年,入尹太傅门下,任东宫洗马,到现在的太子少傅,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一是为了姐姐你,二是为了孟常宣,没有确定的事,我不会告诉姐姐。”
子萱闭上眼睛缓了缓神,心内五味杂陈,“我知道。我自然信你的话,只是……”
她在桌案的另一侧坐下:“母亲去世之前,一直念着他,一直等着他回来。我来周国之后,也一直想着找寻他的踪迹,想要帮母亲问一问他,这些年他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要抛弃母亲,抛弃我们?”
乔子茗眼神哀伤:“姐姐。”
子萱摇摇头,“没事的,我早就想过他不在人世的可能。这么多年过去,我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了,谈不上悲伤。他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她停了停,“但我没想到,是母亲先对不起他的。怎能用下蛊的方式骗父亲与她成婚呢?”
乔子茗道:“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作为养蛊大师,居然会栽在母亲手里。”
“事到如今,谁能知道孟常宣当年的离开,是真的想离开母亲,还是要遵守和梁鸿达的约定呢。”子萱自嘲道,“作为父亲,不履行父亲的责任,反倒信守他做梁帝鹰犬时的承诺,千里迢迢跑去赴约。这下好了,命都没了。”
乔子茗默了一瞬,轻声说:“姐姐。你未入宫时的事,我也知道了。”
子萱闻言,抬眸注视自己的弟弟,那段耻辱、肮脏、丑陋的噩梦般的过去,终于还是让长月知道了。良久,她的眼中无声漫出泪来。
乔子茗问:“恨吗?姐姐想要出气,想要报仇,想要什么都可以的,长月为姐姐赴汤蹈火。”
梁鸿达当年召回孟常宣,致使孟常宣抛妻弃子,不见踪影,母亲郁郁而终,他们姐弟落得那般悲惨的境地,全是因为这姓梁的。孟常宣虽未尽到父亲的责任,但终究对他们有生身之恩,而梁鸿达杀了孟常宣。
若要报仇,梁鸿达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难道要杀了这一国之君?
她当然恨,可那又怎么样?她更想他们姐弟二人好好活着。
她长叹一声,道:“长月,不要冲动。你我现如今都只是小小的蝼蚁罢了。”
乔子茗不语,提起笔来,于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拿起来展示给子萱看。
子萱念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乔子茗道:“这大周早就烂了根本,贪官污吏遍地走,国主纵容他们横行,以便握住他们把柄,为他驱使,给他卖命。他不仅对不起孟常宣,他更对不起周国的千万子民。”
子萱想不到,长月竟然想得如此深远,看来这些年他在周国行走,见多了百姓的苦难,默默记在了心里。
“既然他在其位不谋其事,那就让那个位置换个人来坐。”
子萱闻言摇头,抓住弟弟的手,神色凝重道:“不,长月,太危险了。我只想要我们好好活着,这些危险的事,不要去管好不好?我不知道我们分开的那些年你经历了什么,你变得善良正直又心怀苍生,这很好,姐姐很欣慰。”
她悲伤道:“但我不要你心里装这么多人,这太辛苦了,我宁愿你只想着自己。”
乔子茗叹气:“姐姐。”
子萱道:“更何况,姓梁的不但是一国之君,还是梁怀玉的父亲。我知道你这些年对她付出的心血,她现在与你的亲人无异,你忍心让她将来恨你吗?”
梁鸿达是个背信弃义,卸磨杀驴,心狠手辣之徒,所以才毫不犹豫将一手送他上位的孟常宣灭了口。可怀玉对此事一无所知,她何罪之有?
他今日面对着怀玉之时,何尝不觉得荒唐:他竟然当了杀父仇人之女的授业恩师。
现在这位杀父仇人之女,天真脆弱,脖子纤细得他一只手就可以捏断。
而且不久之前,她还含泪说要一辈子孝敬他,给他养老送终。
太荒唐了。
他不愿再想这茬儿,转而对子萱道:“姐姐,今日太子对你颇多关注。”
子萱道:“因着你之前查父亲的事,我向他套话,多接触了几次,怕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会当心。”
怡妃的中暑症状很轻,过了两天就好了大半,怀玉听说之后,也歇了去探望她的意思,省的二人相看无言,尴尬找话题。
不过她毕竟收下了怡妃给的护身符,心中动摇,不免存了要礼尚往来的意思,但她有的好东西怡妃都有,而且因为这次生病,圣上还赏了很多奇珍来讨怡妃欢心,怀玉更加觉得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了。
扬易见她苦恼,便道:“既是家中长辈,想来也不指望你送的礼物发财,你送些自己做的东西,让她知道心意即可。”
扬易想的简单,他哪里知道这个“长辈”不但是怀玉的生母,还是宫中的贵人。
怀玉叹气:“你不懂。我哪里会做什么东西 ,难道给她熬一碗药端过去?她也不缺伺候汤药的。”
扬易道:“就绣个荷包吧,意思意思就行。绣荷包你会吧?”
怀玉奇道:“你为何觉得我会绣那东西?不会!”
扬易吃惊:“还有女子不会女红的吗?碧清姐姐,你家中长辈对你真纵容。”
怀玉皮笑肉不笑看他一眼,想告诉他,那不叫纵容,那叫不在意,不关心,但转而一想,她何必与他计较,他连自己真实名字都不知道,一口一个叫她碧清呢。
怀玉转言道:“不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上次我让你找一个给我试药的活物,你找着没有?”
扬易神色松快起来,带了点邀功的意味:“姐姐吩咐的事情我不敢忘。上次姐姐说要找个尽量与人相近的活物,我想,再没有比它更像人的了。姐姐请看。”
说着便抱来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放在石桌上,笼子里面关着一只动物,怀玉歪头,定睛一看,才发现是只通体金黄的猴子。
那猴子见了她,瑟缩了一下,徒劳地围着笼子打转,手交替抓着铁栏,眼睛一直盯着怀玉。
怀玉禁不住眼睛一亮:“好东西!阿易做得好,姐姐给你买糖吃。”
扬易笑着咧咧嘴:“特意饿了它几顿,如今给它吃什么都喂得下。”
二人又张罗着弄了一些猴子爱吃的鸟蛋和野菜,盛在碗里,倒上一些怀玉配制的药。
但猴儿见他们在一边,眼睛虽盯着放进笼中的食物,却一直不敢张口去吃。
怀玉道:“这畜生真聪明。”
想了想,也只得和扬易躲进屋里,让猴子单独待在院中,扬易问她那药是何药效,怀玉只说你且看着便是。
等了好半晌,终于等到那猴子把东西吃下了,怀玉二人这才走出来,却见那猴子瘫软着靠在笼子边缘,一动不动了。
扬易脸色一白:“碧清姐姐,那是砒霜吗?”
怀玉也惊诧不已,反驳道:“胡说!那是我配制的,只是……有一点毒性而已,哪里算得上是砒霜。”
扬易知道她常常捣鼓一些奇怪的药,之前是用来药老鼠这些有害之物,后来慢慢的,她开始配制一些让人麻痹、昏厥的药物,所以这次他才以为……会是砒霜这种毒物。
说来奇怪,她救人的医术很是不错,但酿造毒物的天赋好似更加突出……
扬易心有余悸,看着猴子一动不动的躯体,颤声道:“那现在怎么办?”
怀玉小心翼翼靠近笼子,绕着看了半天,又不敢去试猴子的脉搏,但试药还不算完成,她得记录这试验品的表现,才能知道这药物的效果。
她抬起胳膊肘捅一下扬易,“好阿易,你去把笼子打开。”
笼子开了,怀玉和扬易不约而同后退好几部,警惕地盯着笼中的猴子。
还是毫无动静。
怀玉逐渐放松警惕,凑近了,打量一遍它的面部,正要伸手去试一试它的脉象——那猴子去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如炬般落在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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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纤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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