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第三章

长乐县府衙的内府算是比较特殊的,一般来说,县衙前府是公堂和各处值房,后府是县令和家眷的住处,前后虽是一体,但区分严格。前府的人轻易进不了后府,后府的内眷也不可进入前府。

但是前年长乐闹倭寇,一路倭寇大约三百人,从海上登岸,一路冲杀,长驱直入到长乐县城,烧杀半夜。

最可怕的是,倭寇竟然有火器。霹雳雷火弹将长乐县衙毁去大半。当地驻防的备倭兵守备和当时在任的县令不睦,导致军队调集不及时。等到达长乐县驰援时,倭寇已经海上一片帆,寻觅无踪迹了。剩下的是一片狼藉,百姓死伤近千,经济损失无数。

那一个月,长乐县城里几乎大半人家挂白。上报朝廷后,由锦衣卫指挥使亲自下来督查,福州府上下的官员杀的杀,撸的撸,申斥的申斥,一时官场人心惶惶。

长乐县新派的县令就是现任的朱自在,前年下半年到任后,一直把重心放在整顿军务上,和新任驻防长乐的备倭兵守备吴智通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巩固边防,成效很大。从他上任至今,已击退多次倭患。在福州府里,深得州府长官的青睐。

照理说,新官上任,这被毁的府衙早该修葺投入使用。但是朱自在倒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只将府衙公堂和几个值房整理出来办公,其他的一概不管。

州府长官询问,朱自在以倭患未除,留耻警示为由,就是不肯将府衙重建。朱自在说,重建的银钱倒不如全部投入军备之中来的实在。是以,朱县令一家都是在外租宅院住。

这所租的宅院并不大。这次从京城来的内眷是朱自在的夫人朱宋氏,独女朱媛琴,排行老五的嫡子朱庆宇,加上一干婆子长随丫鬟,总计十人,住着也是很紧凑。

因着内眷均是京城人士,刚到福州府,不似朱大人已在任一年多,习惯了福州一带的饮食。所以这次带来的婆子长随,基本都是灶上的使唤家仆,贴身伺候的就一个朱夫人的陪嫁嬷嬷乔阿嬷。

乔阿嬷伺候着夫人,帮着打理日常,腾不出手来照顾小公子和小姐,故而这次代休一进来就直接提拔到小姐的近身,算是很看重她了。

朱小姐年芳十三,豆蔻年华,个子高挑,肤白貌美,行动都是京城闺秀的做派。在长乐闺中圈子里,是备受瞩目的。

她的首饰衣裳,只要传出去,立马各大铺子就开始外挂销售了;见过她的闺阁小姐夫人,也跟着她学习京城的礼仪。用代休的话说,这朱小姐算是闺阁女儿的爱豆了。

代休跟着朱小姐一个多月了,发现朱小姐性子温柔,精通才艺,只要不犯出格的错,朱小姐都不会苛责。每日的活儿也不累,最主要的就是伺候小姐和小公子念书。

代休衣食无忧,又不必风吹日晒的为了肚子忙活,这一个多月下来,有一股从个小黑丫头向小白丫头发展趋势了。

这天是小公子中旬休沐,朱小姐吩咐代休出门给她采买丝线,代休就趁机会先去找了宥亮。把上个月的月银交给宥亮,让宥亮带回磨盘村。

宥亮一看到妹妹,顿时眼前一亮,说道:“嗯,小妹也像个女孩子的样子了,须知近朱者赤,诚不欺我也!”

代休抓了抓被梳的高高双螺髻,紧束的头发,总让她头皮紧绷,时间一长,总觉得又痒又疼:“大哥,别笑话我了,虽然有钱赚,但还是村子里的日子自有些。朱小姐天天都不出门,府里就那么大,跟坐牢似的,我都快闷死了!”

“大户人家的小姐哪个会在外面瞎逛,不求你跟小姐学的十成十,也稍微养养性子。娘说了,给你看了两户人家,都是家里有田地的。咱家财力不够,这自身的修养也得比人家高一等,嫁过去才不会被轻看了!”宥亮作为家里的老大,也是为这个妹妹的婚事着急,主要代休是捡来的,前尘往事一概不记得,怎么落海的都不知道,上门相看的,一听说是养女,来历不明,都很介意。

代休倒是无所谓,观念和这个时代不一样的她,巴不得嫁不出去。她早就想好了,上一辈子活得太累,倒不是说家庭缘故,而是念书求学工作真的太累了,好不容易博士毕业,进了有编制的医院,眼看就要独自操刀了,倒霉催赶上医闹,闹得还是宋南丰的医。

宋南丰待代休如亲女,遇上这种事,代休立马就上去护着了,众人推搡中就代休中了一刀,而且不偏不倚,刺破心脏主动脉,回天乏力了。

代休现在就想好好活着,自在的活着,能吃饱有衣穿,亲近的人都在,不要再为繁重的学业和工作拼命。因为经历过一次生死,她真的觉得人真是假透了,拼命的工作赚钱,但是一旦生命遭到威胁,这些学识和金钱,一点帮助都没有,说死就死了,就剩下白娇娇一个人,也不知道她妈会怎么样。其他没啥大梦想的代休,如今被沙家夫妇和老大念叨着相人家,真真是烦透了:“我真的只想做一条咸鱼啊!”

一看代休这无所谓的表情,宥亮就知道说的又是白说了,清点了代休带来的银钱和一些小零食,说:“行了,总是说你,你也油了。跟你说点好事吧!”

代休一听,面色都活泛了:“哥,有啥好事情啊!”

看着妹妹变戏法似的变化面部表情,宥亮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呀,做和尚都没粥吃,念经都听不进去的,说你点啥好!”

“哥呀,也不知道谁在念经哦!”代休笑嘻嘻的调侃。

“嘿,还真是皮痒了是吧!”宥亮说着就伸手掐代休的脸蛋,代休笑嘻嘻的躲着。

“哥,哥,你说呀,啥好事情?”的代休躲着宥亮的爪子,还不忘八卦。

“不闹了,我下午就回磨盘村,明天下午再进城!娘叫酱菜阿婆的大儿子带信,朝廷的内迁安排真的下来了,明天上午在村里开会分田地,咱们家要有田了!”宥亮说。

“真的呀!”代休高兴极了,大伙儿盼了多少年了,终于看到实际东西了,家里有了田,就不用租用富户的田地,收成就全部是自己的了。

“太好了,等第一茬庄稼收起来,咱家就有大笔进项了,到时候让爹和娘再带着礼物去牛犁村的海藻姐姐家提亲,大哥就有媳妇啦!”

宥亮也被代休说的高兴了,海藻和他算是青梅竹马,要不是家里实在穷,最低规格的聘礼都拿不出,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定下亲事。好在海藻也是有意与他,顶着父母的压力一直在等他。

“日子会越来越好的!”宥亮高兴的说。

“嗯!”代休附和道,眼睛因为兴奋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的高兴都盛不住了,“大哥,我那个小包袱里给不饿带了一个毽子和五个糖人,还给有银买了一把弹弓,给爹买了一包烟叶,给娘买了一个包银花簪子。”代休每次给家人带东西毫不吝啬。

“你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些?”宥亮吃惊的很。

代休有点小骄傲了:“前两天小公子下学后,背着人在水井边上玩,差点掉进井里,我正好经过,扑上去拽住了,小公子吓得不轻,当晚就发热烧糊涂了。公子年纪小,大夫不敢下猛药,又怕给烧坏脑子了,我就提议用烈酒给小公子降温退烧,小公子很快就退烧了。老爷和夫人就给我打了五钱银子的赏。我买东西买了四钱,还剩下一钱,和月银一共是三钱,都给你带回去吧。”

宥亮拍拍代休的肩膀:“爹他们会很高兴的!”

“我说了,我会好好赚钱孝敬他们的,让他们放心吧!”

和宥亮说完,代休就离开了,没敢再耽搁,径直去秀坊买了丝线后就打道回府。谁知一出门,就被人群挤到一边,后腰磕在小摊贩的货架上,又压倒了货架摔倒在地。晕头转向之间,只听得见哒哒哒的马蹄阵阵,扬起的灰尘都迷了眼睛。等到马队过去,一条街上摊贩行人东倒西歪,货物散落。代休将洒落一地的丝线收拾好,站起身,就近问了一个也在收拾的大叔:“大叔,这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集市上不允许驰马的吗?谁这么大胆啊?”

“诶诶诶,可不敢瞎说,没看见马队的标志吗?那是锦衣卫,京里来的,锦衣卫办事,岂是我等小民能说三道四的,小姑娘赶紧家去吧!”大叔一听代休的话,恨不得上手去捂代休的嘴。

代休一听是锦衣卫,不由得想起前世看过的影视,根据她仅有的历史知识,也知道锦衣卫不是好惹的,赶紧道谢:“多谢大叔提醒,我年纪小不懂事,大叔莫怪!”大叔摆摆手不再作声,专心拾掇他的生意去了。

代休望了一眼马队离开的方向,就赶紧回府去了。

捂着后腰往朱家走去,代休心想,疼得这么厉害,肯定是青紫了,真是出门不利啊!

回到朱府,朱小姐吩咐她:“小余,我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去母亲房里帮忙,母亲和乔阿嬷在给父亲收拾。”

“大人是要出远门吗?”代休将丝线交给朱小姐过目后,又捋好挂在绣架上。

“不是,听母亲说,是京城来人了,这几天父亲都要住在县衙里配合京城里来的人办公。”朱小姐是个温温柔柔的人,说话也细声细语的,代休有时候跟朱小姐交流,都不自觉的降低嗓门,下意识的斟酌用词,就怕不加注意唐突了朱小姐。

“那我就去夫人处了,小姐有什么事儿的话,就差小豆子来唤我。”小豆子是本地厨娘的小孙子,九岁了,因着年纪合适,就留在内院做个传话的。

到了夫人的房里,夫人和乔阿嬷都已经收拾好了。朱宋氏正和乔阿嬷说话。

“夫人!”代休知趣的站在门口,因为瞧见朱宋氏和乔阿嬷头靠着头在说私房话。

朱宋氏是个风姿绰约的美妇人,娘家听说很有势力,当年朱夫人的爷爷宋老太爷,官至三品,要不是年纪大身体不好,往上再升一升也不是不可能。

宋老爷子“官”志未酬,心里一直是个疙瘩,难以开解。儿子辈都很平庸,没有能够担得起大任的,就把重心下移到了孙辈,不管是男孙还是女孙,都着重培养。男孙着力安排求学,女孙都是关注未来择婿。

朱自在就是宋老爷子越过儿子和儿媳直接亲自选的。当时恩科放榜,宋老爷就守在恩榜下,暗中观察,一眼就相中了中了进士的朱自在,即便朱自在当时的名次并不出众,但就是入了宋老爷的眼。后来事实证明,宋老爷识人不错,朱自在是个实干家,当今的皇帝陛下就是喜欢干臣,而非只知诗词歌赋的奉承之人。

朱自在算是同年中晋升最快的,除了岳家的扶持,自身也是很有些本事,得了上峰的青眼。这次外放,朝廷还赐予了额外恩典,许他长乐县军政两权,这在整个大明朝的地方官中算是独一份了。因着这几年仕途顺遂,在宋老爷的指点下,朱自在自己也是有心往上再升一升的,所以岳家一提要安排他外放,他立即就答应了,以期能有个三年的外放经历,到时候提拔起来也能名正言顺。

朱宋氏嫁给朱大人七八年,就只得了一个女儿,就是朱媛琴。因着没有生下儿子,朱宋氏很是“大方”的主动给朱大人纳了两房妾,两房妾各自生了两个儿子并长到五六岁了,朱宋氏才再次怀孕,生下了嫡子朱庆宇。朱庆宇如今六岁了,很是机灵可爱,朱大人对这个嫡子寄望很大,这不连外放为官也要带在身边亲自教养。

朱宋氏是个很有手段的主母,远在京城的家里,上上下下都调教的很是服帖,当然这也离不开朱自在的放权和尊重,内宅一切由夫人做主,即便偶尔夫人的决断和朱自在有了冲突,朱自在也秉持着“后院不主外,前宅不涉内”的原则,迁就夫人的管理。说起来,这两夫妇是很好的生活合伙人,把朱氏企业搞成了京城贵圈里的模范家庭了。

代休其实骨子里是有点怕这个夫人的。

“小余来了,进来吧!”夫人端起杯子润了润喉咙,“老爷这两天要招待京城来的大人,为了方便办公,就住在县衙了。这些是我收拾出来的行李,一会儿你和朱贵一起,给老爷送过去。去之前去厨房,看看麦娘的糕点做了多少了,做了多少就装盒多少,也一并带过去。”

“是,谨遵夫人吩咐!”代休低头应下。

朱夫人看着代休,略微思索了一下,对乔妈道:“乔妈,你也去厨房看看,少爷的药膳做好了没有,做好了就他送过去。哎呀,这个孩子呀,发烧才好,都没啥精气神呢,可还是支撑着读书,可愁死我了”朱宋氏对这个儿子如宝如珠,半点不舍得他受委屈。

“夫人,这是公子自己要强上进呢,夫人该高兴才是。公子身体才好,身子发虚,也是正常的。”乔妈安慰道,“老奴就这就去厨房,一定服侍公子喝的一干二净,夫人就放心吧。”乔妈应下,就带着代休出去了。

乔妈是个和蔼的妇人,中年发福,身材滚圆滚圆的,对待下人是宽严并济,做得好,该向主家请赏的请赏,做得不好,罚起来也是一点都不手软。不过,代休一点不怕她,尽管京里跟来的下人都说乔妈是府里除了夫人之外第二可怕的人。

“乔嬷嬷,我看夫人收拾了一大包的行李,老爷这次是要久住县衙了吗?”代休问道。

“可不是,这次京里来的人,可不一般呢,是朝廷派下来督查地方政务和军务的,老爷且得忙呢!对了,你一会儿去啊,可别跟在家里似的瞎打听啊!”乔妈道。

“嬷嬷就放心吧,我知道轻重!”代休拍胸脯道。

乔妈点点她的额头:“你呀,还是不稳重!这要是在京里,早就去训戒房吃了几次苦头了!”

“哎呀,嬷嬷,小余平时性子活泛些,也是因为夫人小姐和气呀,小余这不是想给夫人和小姐逗个趣么!夫人给小余一个做工赚钱的机会,小余感激的很呢!”代休嘴甜起来也是不要钱的放糖。

把乔妈逗得笑嘻嘻的,代休心下才放了下来,因着救了小公子,代休在一众下人中间,瞬间出挑了。这几天,一干下人都有意无意的疏离她,一开始她还不自知,后来回过味来了,才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本来大家都是一样的,不,代休还要比这些家生子低一等的,现在因为救了主家,被抬举了,自然不服气的多。

这些人,代休并没有放在眼里,可她在意的是乔妈,这个下人的头头的态度。夫人知道她这几天日子不好过,去了厨房也是会碰一鼻子灰的多,故而叫乔妈一同去。体会到这其中的深意,代休才彻底放心了。

在乔妈的监督下,一干下人麻利的套车,装车。

“去吧!若是赶不及回来吃午饭,就在外面对付一下,这个拿着!”乔妈把一个小小的钱袋子放进朱贵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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