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

谢过乔妈后,代休和朱贵就出发了。宅院和县衙隔了三条街,因为是赶着车,所以用时也不长。

到了县衙门口,朱贵说:“小余,你拎包袱!”

朱贵是朱家的家生子,他爹朱彪是朱自在乳母的儿子,在朱自在面前很是得脸。京里的内宅一直由夫人信赖的乔妈把持,外宅则由朱彪主事。这几年,朱彪一直想把儿子提拔起来,故而这次朱自在外放,朱彪头一个就把朱贵放入随行名单了。朱贵这个人怎么说呢,人心不坏,就是过于小聪明了,抢功劳,推责任是一等一的好手,至于说办事有什么真章,代休还没有见识到,总之跟着朱自在外放这一年多,无功亦无过。

朱夫人收拾的包袱里有朱大人的常服官服,还有被子及被褥,两个大大的布包,一个就抱了代休满怀。两个叠加在一起被代休抱在怀里,都高过了代休的头。

代休等于是盲人走路,摇摇晃晃的上了县衙大门口的台阶。朱贵吩咐车夫将马车引至一边的栓马处等候,自己拎着两个食盒,一副大管家的派头走在后面。

“哎哎哎!”代休在踏上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突然有个什么东西迎面撞上,代休一个没站稳,人就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叠在上面的一个包袱没了,她抱着下面一个包袱,满脸惊恐间,看到对面一个穿华服的男子,抬手抓着她的包袱,僵在原地。

“靠,我的后脑勺!”代休此时脑子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后脑勺着地会成植物人的。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道谁狠狠的踹了代休左臂一下,顺着这个力道,代休侧翻在地,到底是金贵的后脑勺没有跟地面亲密接触。

朱贵放下食盒,赶紧上来扶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冲撞了官老爷!”

“朱贵哥,你不是应该先关心我有没有受伤吗?”代休挣扎着起来。

朱贵道:“你皮糙肉厚的,肯定没事!”

代休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撩起破了一个洞的衣袖查看手臂。朱贵面色不虞:“女孩子家成什么样子,臂膀岂是随便就露在人前的?”

代休不理他,自顾自的查看。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沙哑的声音传入代休的耳朵。这一听就是少年处在变声期。

代休没有理会,她发现摔在地上的右臂不仅衣袖破了,也脱了一块皮。被人踹的左臂,一个黑黑的脚印子,而且肉上也青紫了一块。

“大人客气了,没事没事!”朱贵一见对方的衣着,就赶紧点头哈腰的替代休说。

“谁说没事儿啊,我这伤......”代休没好气地说,还没说完就被朱贵压低声音的话打断了:“也不看看这是谁!”

代休这才抬眼看去,只见对方头戴无翅乌纱帽,剑眉星目,面白无须,黄色缎子上祥云异兽,该兽像蛇又像鱼,腰间配备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武器,厚底皂靴,身材高挑,比代休整整高一个半头。

“这谁?”代休愣愣的问了一句。

朱贵绝倒:“这是锦衣卫大人呐!”真是乡下地方出身的,到底没见识。

“这是我们锦衣卫晏大人!”边上另一个持刀锦衣卫上前介绍道。

代休闻声看去,又落眼看向此人的鞋子:“刚才是你踹我的?”

“呃......”没想到这姑娘这么直接,该男子倒是一阵语噎,“正是在下,刚才眼看着姑娘要仰天倒,故而不得已就出了脚,须知后脑勺是人体脆弱之处......”男子欲向代休解释为何踹她。

“那多谢了!不是你这一脚,我怕是要成植物人了。”代休谢道。

“植物人是什么意思?”该男子疑惑道。

代休没有多解释,还是勾着膀子看伤口。

晏嗣霖突然感觉有点受到冷待:“姑娘,若是疼的厉害,不如让我这手下带你去看看大夫,诊金我来出。”

代休道:“不劳烦大人了。我这都是皮外伤,没事。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冲撞了大人,大人不要计较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代休虽然心里骂骂咧咧的,但面上还是宽容大方的很。你道代休心里骂啥呢?能骂啥?不到两天时间,身上的伤都是因为锦衣卫受的,腰伤的青紫扩大了呢,行动就牵扯着疼,现在膀子又磕破了。真是造了什么孽哟!

不知道代休在腹诽些什么,但是看代休一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晏嗣霖就不大爽了。在京城里,他一向是个不拘规矩的,如今在外面端着平易近人的亲民架子早就不耐烦了,何况代休的态度——京城小旋风的台面受到了万点伤害。

代休虽然说的漂亮,但语气敷衍,他还是听得出来的,想要摆贵族的架子,但又觉得和一个丫头计较会失了体面,于是面上装的有礼有节:“没事就好。不知道你们是何人?”

虽然问的是代休,但朱贵立马就抢答:“回大人的话,小人叫朱贵,我们俩是朱大人家的使唤下人,来给朱大人送衣物的。”

晏嗣霖见代休又低下头去看手臂了,也没搭理朱贵,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个踢人的锦衣卫,锦衣卫接到上级的示意,点头后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白瓷瓶,递给了代休。

“这是我们锦衣卫特制的外伤药,敷过后明天就见效结痂。”

代休将信将疑的接过来,打开瓷瓶,闻了闻,一股浓郁的麝香和樟脑味儿,确实是上好的金疮药,比外面卖的、不知道掺了多少面粉的廉价货好不少。代休也不是个扭捏的人,直接放怀里了,跟晏嗣霖做了个并不标准的礼:“多谢大人赐药!”

“朱大人在跟千户大人商谈事情,你们进去也见不到大人的。”晏嗣霖觉得代休有点意思,很少见到这么迷糊且不怕他们锦衣卫的人,故而有意想多说几句话,逗个趣。毕竟这次跟随三哥晏商林出门办事,一路风驰电掣,马不停蹄的,不仅累而且还没啥乐子。三哥的性格虽然有习武之人的大气宽宥,但是一旦办公差,就绝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晏嗣霖平时在家散漫惯了,和三哥外出,被管得死死的,早就无聊到要长蘑菇了。

代休一听晏嗣霖这么说,就对朱贵道:“那朱贵哥,咱们还是从后衙进去等吧。”

“哎,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晏嗣霖拦住代休。

代休奇怪的看了一眼晏嗣霖,狐疑地道:“大人,你身为一个男子,拦着一个姑娘问姓名,是否不妥?还是这是京城里的新规矩,男子可以随意拦女子问闺名了?倒是小女孤陋寡闻了!”

朱贵不敢相信的看向代休,虽然平时就知道这小妮子是个嘴皮子厉害的,但也不过是乡野村妇调教出来的,什么时候一口官话说的这么好,怼人不打磕巴的?而且,这大人是谁,是锦衣卫啊,主家老爷见到了还要礼让三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代休哪里来的勇气敢这么说?

晏嗣霖也愣住了,想他京城小旋风是谁?十一二岁的时候走在大街上,哪个姐姐妹妹不主动上前赞一句年少英俊,气度风流呢?现在年龄见长,京城贵子贵女圈子里,不少贵女都是在他面前自报家门的,怎地到了这远在天边的福州长乐,这魅力就不够使了?从代休站起来到现在,代休的眼光也就是两人说话时才放在他身上过,其他的时间都是在自己看自己的伤。而且,他难得主动问一次姑娘的闺名,要知道,最近一次让他主动问名字的女子,还是新年在宫宴上时,一舞惊全宴的瑗淑公主。

瑗淑公主是皇上宠妃丽妃娘娘母族的宗室之女,原为郡主,由朝鲜王钦点封为公主,千里迢迢来到大明,以求两国秦晋之好。不过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连公主都对他另眼相看的,怎么遇到个小丫头却不将他放在眼里?真是太伤他贵公子的面子了,这要是传回京城,叫他还怎么做人?

“你这是在嘲讽本大人?”晏嗣霖有点不大确定。

“噗嗤!”代休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晏嗣霖疑惑的表情像极了不理解主人命令的哈士奇。真是太逗了,上位久了,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无条件的包容原谅你吗?碍着你的地位,我不计较你的过失,还想纠缠不休?从本姑娘站起来到现在,我的态度还不能表明我的意思吗?这人的脑回路也是厉害的。

“放肆!”朱贵大声呵斥了代休一句,又赶紧跟晏嗣霖赔不是,“大人息怒!小丫头不懂事,不懂事!”

晏嗣霖有点尴尬,加上边上的锦衣卫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提点晏嗣霖注意场合,晏嗣霖正色道:“你别误会,我只是看你年纪小,突然想到家中的妹妹,所以才与你多说几句,本大人可不是轻浮之人。”

代休忍住笑:“是是是,是小女无礼了,请恕小女心直口快之罪!若大人无事,那小女就告退了。”说着,不待晏嗣霖说话,就伸手拿过晏嗣霖手上的包袱。

“哎!”晏嗣霖还想说什么,身边的锦衣卫又是一声咳嗽。朱贵倒是知趣的行了礼,跟在代休身后也离开了。

“公子,你再这般,我可要告诉千户大人了!”锦衣卫道。

晏嗣霖顿时有点底气不足:“告诉什么啊,我又没干啥。晏青,你是我的奶兄弟,你怎么事事都听我三哥的?”

晏青委屈道:“还不是你每次闯祸,三爷都只打我,我不想屁股再开花。你忘了上次宝庆公主的开春宴,你唐突了赵驸马的侄女,而被三爷罚抄家规的事儿了吗?你倒是只抄书,我可是三天没下床呢!”

“小青,你长本事了啊!”晏嗣霖抬手就要打,“那次我又不是故意,谁知道堂堂皇亲贵女,是个虐打贴身丫鬟的恶毒女子,我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还有啊,你不能下床,本公子难道没有亲自照顾你吗?”

晏青躲过自己公子的铁砂掌,小声哔哔:“照顾还不如不照顾,喂口水,都差点呛死我。”

“说什么呢,嘀嘀咕咕。”晏嗣霖又作势要打。

“哎哎哎,公子,三爷交代的事我们还是赶紧去办吧!”晏青抱头求饶。

晏嗣霖想到自己三哥的那张脸,突然觉得有点冷,就没再和晏青计较,先一步去牵马了。晏青皱着眉头站在原地,还在小声嘀咕:“咱府里哪儿来的小姐啊!公子瞎说的本事又进步了。”

“又在嘟囔啥呢,还不快走,耽误了三哥交代的事儿,看你怎么应付我三哥的怒火!”晏嗣霖骑在高头大马上催促晏青。

“来了来了!”晏青忙不迭的跟上前去。

代休和朱贵从后衙进去后,将朱大人的东西都归置妥当,因为朱自在和那位锦衣卫千户大人还在议事,就和朱大人的手下的公差交接后,套车回府。

午后的天气开始变化,异常闷热,且北边天空推来整大块整大块的乌云,这一看就是夏日的阵雨要来了。回到朱府,代休和朱贵回禀了夫人,就去了厨下,草草扒了几口饭,算是对付了一顿。朱贵提都没有提乔妈给的午饭钱,代休也懒得和他计较。

刚放下碗筷,小豆子就寻了过来,说朱小姐叫她有事。到了朱小姐闺房,朱小姐正在绣花,吩咐了代休给她多穿几根丝线。代休对于女工一窍不通,只有穿针引线算是一把好手了,毕竟前世学医,这穿针引线的活儿没少干。不消一会儿,朱小姐所有的绣花针,都穿上了丝线,一根根扎在针垫上,五颜六色的,跟个小刺猬一样。

朱小姐笑道:“小余穿针引线倒是一把好手,我就不行,我对不准针眼。”据代休观察,朱小姐的眼睛是散光严重的,长时间的绣花,练习簪花小楷,都是很费眼力的事情。用现代的话说,就是朱小姐已经近视眼了。

“小姐不嫌弃小余手脚粗笨的好!小余也就这点拿得出手啦!”代休笑嘻嘻的道。

朱小姐放下针线,望向窗外,突然叹了口气:“这天也太闷了,晚间必定有大暴雨呢!衙门的房子都未经正经修葺,也不知道爹爹住在哪里是否安全舒坦。”

代休起身过去将窗户关小一点,呼啸的阵风吹进来,都把丝线之类的吹乱了:“小姐不要担心,我和朱贵哥亲自帮老爷收拾了床铺,他那间屋子很是结实,若是在不好,大人也可以去公堂的侧堂凑合一夜的。小姐,这天色还是不要绣花了,仔细伤了眼睛。”

刚说完,天空就划过一条闪电,带着亮紫色,像浅水走蛇一般,倏忽一下就过去了。朱小姐和代休都吓了一跳,代休赶紧把窗户关严实了。“轰——”紧接着一声巨雷炸响,朱小姐大喊一声,捂着脑袋瑟瑟发抖。代休赶紧上前抱紧她,嘴里说着:“不怕不怕,打雷而已,没事的!”代休嘴里自己喊着不怕,但是拍着小姐的手却也是微微颤抖。和前一世一样,代休最怕的就是打雷。朱小姐是京城土著,从没有见过夏天南方的雷阵雨过,也是怕的不行。两个怕打雷的人,互相抱着给对方安慰。

这场雨在雷声后就落了下来,越下越大,跟瓢泼似的,站在门廊子下,都看不清对面的廊子了。直到晚饭时间,都没有要停的意思。朱夫人担心女儿到她房里用饭会淋湿受寒,就嘱咐乔妈端了饭食送了过来。朱小姐虽然从小接受大家闺秀的培养,但性子很好,很是平易近人。因为是在卧房里吃饭,待乔妈走了,就拉了代休一起坐下吃。主仆两人一边吃一边闲聊。

朱小姐很喜欢听代休讲她的生活,什么上山打鸟,下水摸鱼,和一群男孩子打架等等,都是朱小姐这个深闺女儿不敢想象的。一顿饭吃的主仆都非常尽兴。

到了就寝的时候,因为大雨未停,雷声也未断绝,代休就抱了床铺睡在了朱小姐的床榻脚上。主仆闲聊了几句,都迷迷糊糊睡去。突然又一声巨响,将二人都惊醒了。朱小姐裹紧了被子瑟瑟发抖。代休不知为何,害怕的同时,感觉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那种感觉好像又被刺了一刀一样。

好在这一声雷声过后,就再也没有过打雷,而且雨也渐渐消停,但是闪电却一直在天空游走,照得屋内一会儿亮,一会儿暗,整个氛围都诡异的很。朱小姐困极了,很快又睡过去,但是代休却再也睡不着了,她躺在脚榻上,睁大了眼睛,一只手放在胸口,那是前世被刀刺入的地方,那种冰冷和刺痛,那种瞬间全身血液凝固的错觉,她从未忘记过。刚才那一记刺痛,让她心里害怕,让她感到了恐惧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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