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开的窗户前，叶繁远眺云江，江水幽暗而深邃，像是要把人无声地吞噬。

江景馨苑是江城最后一个临江的小区，它远离市区，最大的优势是安静，这也是叶繁选择住在这里的原因。

凌晨时分，院子里寂静无声，晚归人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叶繁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从嘴里一直灼烧到胃，全身被迅速点燃。她将酒杯举到眼前，看着丝丝绕绕的深琥珀色琼浆发呆，酒真是个好东西，能让人暂时忘却所有的烦恼。

冰凉的江风从衣领灌进来，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叶繁喜欢这种感觉，一切都尽在掌握中，只有——一件事脱离了她的控制。

桑梓似乎超脱了她对外界的理解，对她来说，他是个有趣的人，不，他是个特别的人。她竟然开始害怕，害怕自己会陷入到爱情的漩涡中。她知道爱情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与其说是一种爱，不如说是一种恨。命运这种事，实是说不清道不明。

一杯烈酒下肚，叶繁感觉自己轻飘飘的，灵魂都浮在天上，身上的气味很复杂，羊肉的膻味、孜然的辛香味、酒的醇酣味……还有桑梓身上的中药味，她皱着眉头在客厅把一件件衣服脱掉扔在地上，□□地光脚走到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

浴室湿热的水蒸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洗洗停停，耳朵里熟悉又可怕的声音包围着她，除了嗡鸣还有那些奇怪的人声。她关上水，闭上眼睛擦干身体走出来，灵魂飘下来和□□合二为一，她又被拉回了现实。

睡是没法再睡了，她打开电视换了一圈台，又无聊地关上，茶几上面有两根头发丝，她用手指捻去，然后低头发现了地上的头发。叶繁深吸一口气，开始擦地，手上的医用胶布已经浸了水，她直接撕掉扔到垃圾桶里。

当把全家的地板都彻底擦过一遍的时候，小鸟欢快地唱起来，保洁员开始扫地。她打开衣柜，找出一套黑色西装穿上，穿衣镜里，她在抬手认真地系袖扣。

到法律服务中心值班是江川所每一名律师必须完成的任务，叶繁也不能幸免。她赶到法律服务中心门口的时候，花坛边上已经坐了几个老人，叶繁从他们中间穿过，敲门进去选了个靠里的座席坐下，她的任务是接听电话和接受现场咨询。

这一天工作很充实，大约接听了50通电话，现场解答9个人，喉咙都冒烟了，回小区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8点。她的脚腕肿了，被皮鞋勒得生疼，走到那条宽大的石板路，她找了个椅子坐下，律所主任袁野的电话正好打过来。

她摁下接听键，让他先说。

“叶律师，今天值班还行吧？”

“挺好，家长里短、扯皮拉筋，恶补了很多《民法典》的知识。”

对面笑了一下，说：“这个工作确实辛苦，律师们都不想接”，然后他顿了下，放慢语速说：“有什么不愉快吗？”

叶繁心想，这怎么可能愉快，工作嘛都有不愉快的成分，但他说这话很奇怪，似乎话中有话。

“袁主任，你有什么话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啊，有个人说你接受咨询时态度不好。”

态度不好？她回想今天说过的话，除了一个女士咨询时情绪太激动，叶繁脸色有点冷以外，其他人她都是面带微笑语气平和耐心回答。她的头有些痛，耳朵嗡嗡地传来自己凌乱的心跳声，叶繁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了四下无人，把电话放在椅子上打开外音。

她语气冷冷的，“说吧！究竟什么事？”

“有个人向律协投诉，说你不直接回答他问的问题，还粗鲁地挂断了电话。”

“他问的什么问题？”

袁野笑了起来，“说是问怎么把欠款转移到已经死亡的前妻身上。”

叶繁叹了口气耸了一下肩，“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侮辱我的专业，浪费口水。”

“现在律协要你写个情况说明，道个歉。”

叶繁抱住手臂不说话。

几个路人走了过去。

好一会儿，他说：“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要是不做呢？”

袁野放慢了语速，他知道她是头顺毛驴，“叶繁，规则意识是法治的基石。作为合伙人，你应该做出表率。”

叶繁顿了一下，问：“什么时候要？”

“尽快，明天。”

叶繁掐断电话，闭眼深呼吸了一下，站起来往前走，拉开入户门，有个衣着儒雅的男子背对着她站在电梯前，她等在后面，想着事。

轻微的嗡嗡声，电梯下行打开门，里面空空如也。

男子先迈步进去，叶繁眼神放空跟进去，听到一句“叶律师。”

叶繁抬头，“刘医生。”

她按下23楼，面向电梯门站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刘仁堂有些尴尬，“嗯，叶律师刚下班？”

“嗯。”

“我来给桑梓煎药。”

“哦，桑梓回来了？”

“没有，他没有跟你说吗？今天有晚自习。”

他的行踪为什么要跟我说？叶繁不会回答这个无意义的问题。电梯到了16楼，刘仁堂拧着眉出去。

叶繁坐在书桌前，心中默念这他妈什么道歉说明，比辩词还难写，还有字数限制。她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写了一句，接不接受拉倒，我还不高兴呢，也没见谁给我道歉呀！

手机震动，桑梓来信息了，他的头像是一座仰望的雪山。

“睡了吗？”

“没睡。”

“做什么呢？”

“写东西呢。”

“写的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叶繁看着那个糟心的玩意儿，复制粘贴，发送了过去。

对面看了一会儿，发了一排大笑的表情。

全文是这样的：“本人叶繁，因法律知识欠缺、服务意识淡薄，无法正确解答咨询人的问题，特向X先生致歉，今后一定努力改正，尽量不接听法律服务电话。”

然后桑梓的电话就打来了。

“丫头，检讨也太不走心了。”

什么检讨？叶繁翻了个白眼，问：“你给打几分呢？”

“ 59分，一分也多不了。”

叶繁大声喊道：“桑梓，我要打死你！”

对面先是大笑，然后顿了一下，轻声问：“你声音怎么哑了？”

叶繁咳了一声，端起已经凉透的水喝掉，说：“没事儿，说太多话了，真的想吐。”

他问：“我有润喉糖，你要吗？”

她差点就说想要，想到他是桑梓，又说：“我家有。”

他没有说话，叶繁扶着桌子站起来，一下牵扯到胸口，心脏针扎一样疼起来，“啊”，她刻意把声音压低，但还是被他听见了。

“你怎么了？”他的语气很担心。

“没事。”她的声音沙哑又疲惫。

“你别动，等我。”他挂了电话。

叶繁保持着姿势站在原地，外面传来敲门声的时候，她才慢慢活动左臂，感觉不太疼了才去开门。

桑梓在门外，一脸担忧地坐在轮椅上。

门槛有点高，她伸手拉住他的轮椅扶手，想帮他走进来，突然一阵心悸让她跌了下去，心口的骨头磕在扶手上。桑梓双手抱住她，让她伏在自己的腿上，“叶繁，你必须跟我去医院。”

她没有任何反应，他晃了一下她。她就这样晕倒在他身上，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他家的床上，刘仁堂正在跟他交待什么，她听不清楚。

桑梓发现她睁开了眼睛，转动轮椅来到床边，拉着她的手，笑着说：“你醒啦？”

刘医生从后面拍拍他的肩膀，带上大门出去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的声音依然沙哑。

他有些错愕，把她的手心贴到自己的颊边，说：“你没有对不起我，以后都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他的脸有些凉、有些滑，叶繁轻轻地抽回手，坐了起来，她眯着眼睛看向床头柜，桑梓拿起眼镜帮她戴上，世界又回到清晰。

她说：“桑梓，我得走了。”

桑梓讶然，“丫头，你的身体还没好，何必要这么逞强？”

她不想回答，掀开被子站起来就要走。

他后退一步，抬头问她：“你有家里的钥匙吗？”

她想起回家时放在了自家的进门鞋柜上，“没事，我一会儿叫开锁公司。”

桑梓递上她的手机。

她在网上找了几家，都说太晚了已经打烊。

她坐在床边上，眼睛落在地上，咳了几声。他端来一杯热白开水递给她，她喝了两口，放在床头柜上。

“今晚就住在我家，其它的明天再说。”桑梓说。

“我可以去住酒店。”

“不行，我不同意，你需要人照顾。”

叶繁眼睛一抬，挑衅似地笑了一声：“你不同意？桑梓，你是我什么人？”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情绪，尽量压低声音说：“叶繁，你是我未来的女朋友、未来的妻子。”他的眼神是那样坚定，说的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叶繁竟然不敢看他，垂下眼来。

桑梓又说：“今晚你睡这间房，我睡客厅，有事叫我。”他划动轮椅走到门边，头也不抬地加上一句：“好好休息，刘仁堂说你是太劳累了。”然后带上门出去。

叶繁脱下鞋，和衣躺下，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温柔而宁静，门外不时传来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叶繁凝神听着，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修文。我不是一个好作者，但你是我最好的读者，谢谢你能耐心地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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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