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山一个响亮的脑瓜崩儿弹在儿子大脑门儿上，笑骂：“小兔崽子成天就惦记吃，也不嫌丢人。”

姜胜利捂着脑袋叫屈：“ 爹，有啥可丢人的，赵武哥又不是外人。”

“叔，胜利说得没错，我和胜男胜利打小玩儿到大，跟一家人没什么两样。“赵武朝着姜大山爽朗一笑。

说完又把头转向姜胜利，”胜利，过两天我正好有事儿要去市里一趟，要不要跟哥一块儿去。”

“要，要，要！”姜胜利兴奋地连说三个要，“ 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咱们县城，还没见过市里啥样呢，听说市里还有动物园儿，里面有猴子老虎什么的，咱也见见。”

赵武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目光却定格在姜胜男身上，略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胜男也一起去吧。”

眼前的男人面容俊朗，身着洁白衬衫，挺直的绿色军裤，显得干净利落，又带着军人特有的周正挺拔。

姜胜男实在无法像对待当年的“小尾巴”一样，对待眼前的青年，笑着摇摇头说：“赵武哥，你带胜利去吧，我就不去了。”

“好，那——就我们哥俩一块儿去。” 说完，赵武就又和姜大山父子俩说话喝酒去了，仿佛刚才只是随意地那么一提。

赵武临走的时候，王云意思性地把他拿来的东西留了几件，剩下地又塞给他，“小武，你叔就爱抽个烟，喝两盅小酒，烟酒我就不客气收下了，这些东西你得拿回去，你这一回来，要走的亲戚多，东西可禁不起分。”

赵武按住王云的手，言辞恳切地说：“婶儿，家里还多着呢，您要再跟我客气，就是不把我当自己人了。”

王云没办法，只得收下，看向赵武的目光越发慈爱，是个有情有义的娃，富贵了，竟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丝毫瞧不起人。

席间，她看得门儿清，姜大山的酒刚一喝完，赵武就立即给倒上了，这表明心里对自家男人尊重着呢。

赵武前脚刚走，姜胜利就迫不及地去翻他送过来的东西，这一翻不要紧，激动得他直接嚷嚷起来，“爹，娘，姐你们赶紧过来看啊。”

几人凑过去，就见各种糖果、罐头、饼干、糕点、水果汁儿等等农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撒了一炕。

王云刚才抱着纸箱子就觉得东西不少，但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这会儿一看，也是惊得不轻。

“操，赵武哥现在真的是抖起来了，全是高档货！”

姜胜利随手捏起颗大白兔奶糖，对着煤油灯左瞅瞅右瞧瞧，惊叹，“这还是上海出的呢，连糖纸都这么高级。”

说完又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糖纸都舍不得扔掉，随手踹兜里，拿着糖，伸出舌头舔了舔，眼睛一亮，就那么一点点儿继续舔了起来。

“姜胜利，你能别这么丢人吗？” 姜胜男看得又心酸又好笑，心说你要一直这么容易满足就好了。

姜胜利白了她一眼，“你懂什么，好东西就得细品，我吃得是普通糖吗，那是从遥远的上海来的，有钱人才能享受的，吃着它，我也就是有钱人中的一员了。”

懒得搭理他，姜胜男剥了一颗塞进王云嘴里，又递给姜大山一颗，”爹，你也尝尝。”

姜大山对着昏暗的灯光，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念着糖纸上面的字儿，“中国上海爱民糖果厂。”

又把糖塞嘴里，咂摸两下，故作很有见识的样子对儿子说，“ 瞅你那点儿出息，上海的糖咋了，上海的糖不也就是用白糖和牛奶兑出来的嘛。”

王云白了自己男人一眼，不赞同地说:” 那就是不一样，高级货就是高级货，咱镇上卖的糖和这个简直没法比，这个还真是又甜又有营养。”

说完发现闺女没吃，赶紧拿了一块儿，递过去：“胜男你咋不吃呀？”

姜胜男有点儿恍惚，她记不起前世赵武是否也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心不在焉地接过来，却想起前世徐凤至第一次赚了钱，也买了大白兔，她傻乎乎地相信了人家说的七块儿糖一杯奶，就每天化成水儿给徐凤至喝，结果害得徐凤至上火，起了一嘴火泡。

那货红着眼，要她负责灭火。

她赶忙煮了金银花茶给他喝，他说碗沿儿搁得他疼。

她又用勺子喂他，他说勺子也不舒服。

她实在没招儿了，那货却一把拽过她，嘴里抱怨她一点儿情趣都不懂，然后就像给小学生上课一样，给她讲要怎么用舌头和嘴唇让去火茶起到最大作用，讲完还一本正经地问：“记住要点了吗？”

姜大山几人又把其它东西一一研究点评了一遍，最后被王云收起来，说了一句：“留着过年吃。”

姜胜利哀嚎，“娘，你不想想现在离过年早着呢，等到过年就过保质期了。”

“啥保质期不保质期的，不长毛就能吃，过年家里有客人，拿出来招待客人，有面儿。” 王云冲儿子唠叨。

……

屋内一灯如豆，倒还不如外面的月亮更亮堂，赵武一伸手，拉开碎花窗帘儿，让月光透进来，又侧身吹灭了桌子上的小煤油灯。

身子朝后一仰，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出神。

胜男长大了，性子安静了，人也变漂亮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小时候的胜男性子野的很，成天后面辫子扎得歪歪扭扭，额前刘海儿乱蓬蓬，手里拎根儿鞭子，骑着队里的大黑马四处疯跑。

他当时正被熊孩子当马骑，屈辱的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引得周围更多孩子起哄，”小杂种哭了，小杂种是怂包。”

胜男就像故事里的女侠，从天而降，一把拎起骑在他身上的熊孩子，往旁边一扔，鞭子在空中甩得啪啪响，气势汹汹地说：“欺负比你们弱的，算什么狗屁本事，有能耐跟我打呀。”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熊孩子们一哄而散，边跑，边喊：“母老虎，没人要，长大嫁个二傻子……”

村里的二傻子精神有问题，不怕揍，别人揍他，就只会咯咯笑，他们的意思是只有二傻子那种不怕揍的才敢娶胜男做媳妇儿。

胜男咬牙切齿地跺脚放狠话，“ 呸！俺嫁就嫁最好的，你们这帮歪瓜裂枣到时候给他提鞋都不配！”

说完了，搂住马脖子，双腿往上一荡，一个翻身就上了马背，随后向他伸出一只手：“ 磨蹭什么，还不快上来！”

那天胜男骑着马，带着他先后去了两家欺负他最恨的孩子家，凶巴巴的威胁：“现在赵武是我的人，你们以后谁再敢欺负他，我的鞭子就对你们不客气！”

逗得旁边干活儿的大人们哈哈大笑，有人就起哄打趣儿，“ 胜男，赵武都是你的人了，你长大了就嫁给他呗。”

胜男小脸一仰，很认真的说：“不行哩，俺长大了还得挑挑呢。”

周围人哄笑成一片。

……。

姜大山早上匆匆扒拉了两口饭，就急匆匆出了家门儿，直奔队长王铁家。

一进门儿，瞅见王铁正站在院子里，端着一碗疙瘩汤吸溜。

姜大山感觉第一次在他面前挺直了腰板儿，自家的伙食现在不比队长家差哩，今天早上胜男做的热汤面，实打实的麦子面儿，一点儿玉米面儿也没掺。

他又往对方碗里瞄了一眼，里面飘着两个菜叶子，连个油星儿都看不出来，应该说比自家的饭食还略差了那么一点儿。

他心里又舒坦了一些，想当年自己是民兵队长，王铁才是副队长，本来竞选生产队长自己比对方有实力，只因为自己打小没爹，孤儿寡母在村里没地位，没影响力，这才没选上。

王铁见姜大山这么一大早就跑过来，纳闷地问：“ 大山有事儿呀？”

姜大山从上衣兜里掏出一盒红梅香烟，抽出一根儿递了过去，“是有点儿事儿找你。”

王铁没着急问他什么事儿，盯着着他手里的香烟问：”那儿来的，这可是好玩意儿，比咱抽的叶子烟强太多了，我也就镇上开会的时候，抽过那么一回。”

姜大山呵呵一笑，“赵武那小子回来了，说是专门儿给我带的，我不要，还跟我急了。”

“这小子不错，富贵了也没忘记当年的情分，我记得那时候这小子天天跟在胜男屁股后边，大伙儿都开玩笑说这妇唱夫随的，长大兴许能凑一对儿呢。” 王铁乐呵呵打趣。

“都是逗乐子的话，咱可不敢高攀，人家现在才21，已经是连长了。再说了人家有那样的爹，咱做梦也不敢瞎想呀。”

姜大山连连摆手，赶紧把话头儿往回拉，“ 光顾唠嗑了，都忘记跟你说正事儿了。”

“啥事儿，你说。”

“就是昨天我瞅见俺家胜男咋和个男知青一块儿赶车，这大闺女大小伙子的，在一块儿干活可不行，你得给分开。”

王铁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我说大山啊，你这真是，真是想多了，就你家胜男那力气，那脾气，那个小伙子能沾得了她的便宜呀。”

姜大山不赞同地说：“ 那可不一定，这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当年你也是火爆脾气，在桂花嫂子面前还不一样歇了火。”

“咋还扯到我身上了，我那是响应号召，尊重妇女，让你一说成啥了，得，今天我就把他俩分开，你快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