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亮的天光持续到黄昏，又从黄昏坚持到天色蒙亮。

李思存无法理解，平日待人有礼的师兄怎么一肚子浑话，跟个色中恶鬼似的。

渡劫神雷都劈不坏的仙体此刻隐隐作痛。

他没了高不可攀的气势，脸色红润像是抹了桃色脂粉，秀美的青丝垂落隐约遮住锁骨，那肤上印子叫人耳红心跳。

李思存睡了一个时辰才起身来到厉鬼面前。

“鬼城曾名白玉京，城主一脉姓宁。”他低头认真打量镣铐下的伤势，“你是宁暄？”

李思存在宁暄面前打坐，削骨化形。

那凭空多出来的肉/身与宁暄九分相似，只是没有脸。

直到李思存将宁暄残存的神识引入后，一张俊逸的脸便呈现了出来。这张脸棱角分明，眼睛深邃眼珠漆黑如点墨，眉宇带几分文人墨客的儒雅，是一等一的好相貌。

宁暄低头看了自己的新身体，视线扫过两人，目光定在李思存上。

“在下白玉京少城主宁暄，拜谢两位救命之恩。”他颔首作揖，“今后若有用得着宁某的地方，任凭差遣。”

司徒远见了鬼一样，满脸不可置信。

“你用自己的骨头给他造肉/身？”

且不说此法从何而得，这般术法必是世道不容，但都不重要。

“你要救人，可以剔我的骨啊。”他怒道，“为什么一声不吭伤害自己？”

剔骨？

如同惊雷贯耳，宁暄看向李思存，深邃的眉眼染上几分探究。

他千年来无任何自主意识，直到前几日和李思存打斗中感受到一丝仙道气息清醒了一瞬，睁眼看到一张色若春晓的脸。

那么年轻惊艳的一张脸和那般高深的修为，他当即茫然了。

心想，如今修真界的人天赋都像他这般吓人了吗。

只是他来不及说话，意识便被拉进深渊。再睁眼就是这般场面。

听到李思存剔骨赐他新生，心里无疑是震惊。他撩袍单膝下跪，对李思存说：“再造之恩，宁暄无以为报。”

说罢，他指尖滴血：“从今日起，你为主我为仆，宁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滴血入了李思存眉心，宁氏独有的契约成了。

李思存隐约觉得魂魄中多了一丝牵制，细探之下，双眉蓦然一皱。

宁氏主仆契又名替死契，拥有契约就等于拥有两条命，有朝一日李思存遇到生死大难便由宁暄替他承受。

“我救你，举手之劳。”他对宁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语气愠怒，“不必报答。”

“宁氏的主仆契我不需要。”

宁暄：“契约已成，仆死可解。”

宁暄语气平静，沉稳的双眸中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气势。

李思存眼睫微垂：“我不想任何人为我而死，你这样做没有问过我的意愿。”

“无妨，我已经算不上人了，没有痛感。”他转移话题道，“还没问过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宁暄回避李思存的话，当作无闻，脸上的笑容得体。

“他是回风派掌门座下第九弟子，李思存。”司徒远抢先作答。

“我是他的师兄，司徒远。”

宁暄长得十分俊美，又年长与他，经过岁月沉淀透出的沉稳气质同李思存站在一起竟然有种天造地设的错觉，他脸色瞬间阴沉。

这人看似无害，实则居心叵测，否则也不会等李思存靠近才放出他那点可怜的神识。这一定是蓄谋已久。

又心想，他与师弟是同门同宗又自小相识，旁人无法比拟，于是他的脸色又好起来了，挑衅的瞪了宁暄一眼。

司徒远抱剑道:“你少动歪心思。”

宁暄从容跟在李思存身后，一言不发。

这宫殿流光溢彩宛若天姿，目之所及皆是华美。浑然天成的神圣和暗藏的冷淡杂糅让其高贵不容亵渎。

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地方，不由多看几眼。

他看见了这所宫殿的名字：玉清宫。

从未在在修真界听说过“玉清宫”。

宁暄神色微沉，余光微不可察的看向李思存，心中判定：此人定不简单。

出了玉清宫，身处怨气冲天的鬼城，他眼底深处不禁划过一丝痛楚，很快又被狐狸般的笑容掩盖。

不久，三人到了紫薇殿。

宁暄见李思存如此熟悉紫薇殿，问道：“你来过紫薇殿。”

“来过。”李思存说。

走到殿中央，一个古老的祭台现了出来。

这里曾经放了能震慑百鬼的元天石，后来被李思存取走了，他用了守魂珠替代。

千年前，魔域之主沈驰为一己之私布下下玄阴诛魂大阵葬送白玉京数十万人性命，这里变成人人喊打的鬼城。千年后，李思存来到这里，他要这里所有冤魂投胎转世。

“师兄，你替我护法。”

他取下守魂珠，以祭台为中心，口中默念法诀。

“轮回阵，起！”

金光四射。

法阵上方浮起古老的符文，轮回阵以祭台为中心逐渐覆盖整个鬼城。

十万冤魂如有所感，僵直在原地。

他们解脱了。

李思存额角沁出冷汗，他眼神坚定看着入阵的鬼魂，磅礴的灵力支撑轮回阵。

宁暄一言未发，在李思存身后将自己的灵力渡了过去。

“我作为少城主，这本该是我的责任，却要你在这牺牲，实在惭愧。”

李思存嘴角溢出一丝血，鬓间碎发被汗浸湿，他语气不稳：“只要他们能再度转世，谁救，都一样。”

他不替自己邀功，甚至觉得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只带了司徒远一个人进来，若没有意外，他这般功绩，无人知晓。

当真是怀了颗兼济天下的心。

“你之前来过，为何等到今日。”

李思存支撑轮回阵有些吃力，唇线抿紧，思绪高度集中下脸色憋得潮红。

“四年前，我无能为力。”

宁暄：“元天石对你有用？”

李思存嘴唇翕张，又沉默下去。

他转头望向宁暄。宁暄和他对视，然后惊悸地从那双纯澈勾人的眸子逃脱。

“我有个朋友修炼出了岔子，秘境中只有元天石对他有用。”

李思存说完，歇了一会儿。

“盗取元天石，是我错。”

宁暄：“......”

他指节无意识蜷缩，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

“我就是随便问问。”他看向近乎力竭的李思存，说：“那东西，没多重要。”

司徒远聚精会神盯着外面动静，忽然被一股灵力掀翻。

飞撵从他头上越过，他看见幕帘下一张妖艳的脸。

沈流月！

沈流月起身飞了下来，看向在场诸位。

“真热闹。”他的目光扫过宁暄，嘴角勾出一抹弧度，随后定在李思存脸上。

李思存凝视来人，他想起那日见的血腥，顿时反胃。

这张脸比起上次那个化身更加俊美，但眉眼沾染戾气，眼中带着恶意挑逗，仿佛下一瞬就要大开杀戒。

“你救了他，真不乖。”

他走向阵眼，强悍的灵力打了下去。

经轮回阵投胎的鬼魂哀嚎出声，场面一下乱了起来。

轮回阵颤了颤，眼见就要碎，李思存大喊：“住手！”

“住手，沈流月！”

司徒远起身，对沈流月拔剑，剑气带起一阵罡风，衬得少年意气风发。

“你继续，这里交给我们。”

宁暄挡住李思存，抬眼睨沈流月，那目光极其又侵略性，如苏醒的狮子，满眼睥睨。

沈流月对付宁暄和司徒远，转头时却发现，李思存已经送走了最后一批鬼魂。

他眉头一皱，将李思存来不及收的轮回阵震碎。

李思存摔出百米远，捂着胸口咳嗽。与此同时，宁暄身形略微一颤。

宁暄收了力，悄无声息退出。他扶起李思存，往他体/内渡灵力。

“无妨。”他拂了下袖子上的灰尘，看起来风轻云淡一点事都没有，“你留着保命。”

他摔得那么重，竟然一点都不疼。他看着宁暄，他说他算不上人，没有痛觉，李思存想从中看出端倪。

宁暄面不改色说：“你歇息，沈流月我来解决。”他眸光陡然锐利，召出本命武器无音笛。

司徒远被赶了下来，他修为不如宁暄高深，已是浑身伤痕。

沈流月和宁暄对峙。剑拔弩张。

这一战无关乎旁人，而是他作为白玉京少城主为十万性命讨要的公道。

笛声缓缓，清悦动人，下一刻却卷着磅礴的杀意包围沈流月。

“千年前，你父亲的孽就由你来偿还！”宁暄温润圆滑的眼陡然布满阴霭。

两人皆是个中高手，打起来难舍难分。

山崩地裂。

全力以赴下，发出能与大乘期娉美的气势。周遭空间因灵力波及而变得扭曲。其他宗门的人察觉不对，纷纷用神识探查。

“哪两个天才在打架？”

“这两人是谁啊？”

人群中有人急的脸红脖子粗：“我知道我知道！”

众人纷纷看向他。

“红衣服那个，是大魔头沈流月！”

众人了然。合欢派曾与沈流月有一段秘闻，知道正常。

“那另一个呢？”

没人知道。

沈流月和宁暄没有阻止四方的窥视。

倒是有些注意力不集中的，把目光转向李思存，当即红了脸。

怎么会有如此美人！

宁暄身法极快，出手间只看得见残影。那如流水般动听的乐声逐渐变得湍急，气势如虹。

“躲躲藏藏干什么，多年不见，你成老鼠了？”

宁暄哪会受他刺激，身影不显，只是攻势密集险些让沈流月招架不住。

沈流月好蛮力，宁暄就不和他硬碰硬。

宁暄狡猾一笑：“说这话干什么，打不过就直说。跪下来磕个头，我留你性命。”

司徒远心头一跳，这沈流月性情莫测睚眦必报，他有胆的时候也只敢在背后狠狠骂，宁暄直接当面挑衅了？

沈流月浑身浴着魔气，眼睛发红，握着魔剑的手青筋暴起。

众人忽觉天地一阵，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魔界独有的灭灵术便施展开来了。

这法术歹毒至极，术法所罩，所有生灵必会魂飞魄散。

李思存脸色瞬间白了。

宁暄不现身，但总是在这个地域，他宁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沈流月目光扫向仙门众人，又停留在某处——那是宁暄藏身的位置。

千钧一发之际，李思存凭着主仆契把宁暄拉回自己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