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周太医给高彻按摩的时候, 高彻就一直表现得很不配合。mengyuanshucheng这会儿察觉到鹿呦要给他按摩另一条腿，高彻心中莫名越发抗拒, 更加不配合。

然而，不等高彻拒绝反抗，站在一旁的周太医眼疾手快往他后颈上扎了一针。

高彻脸上神情一僵，还没得及多说什么，便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正试图挽起高彻裤腿的鹿呦动作一顿，她下意识看向周太医, 眼中满是惊讶。

周太医半点不在意，一边收拾金针, 一边冲着鹿呦道：“还不快给他按摩？”

高彻这一睡, 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晨。

正屋里，鹿呦正拿了把算盘拨动着, 计算修缮整座府邸需要花费的银子。越算, 她两道柳眉就皱得越紧。这座府邸实在是大，又实在是老旧, 一项项费用加起来, 再加上这么多宫人的开支, 高彻那六箱金锭只怕是紧巴巴的。

她刚在想该如何开源节流，忽然听见宫人急促的脚步声在外边响起。

负责照顾高彻的宫人满脸慌张快步走到鹿呦身边, “鹿姑娘, 殿下不肯用早膳。”

鹿呦看了眼宫人袖口上沾着的饭粒，心下了然。放下算盘, 她朝宫人温声道：“我去看看吧。”

还未走进高彻卧室，鹿呦就听到了里边传出来的暴怒声。

鹿呦跨进屋子，一眼就看到散了一地的瓷器碎片和洇湿蔓延的粥汤, 而高彻冷淡着脸，坐在一片狼藉之中。

她脸上不由露出笑，朝着高彻走过去，避开地上的狼藉，蹲在他身侧，柔声道：“殿下，您怎么了？”

听到鹿呦的声音，原先燃烧在高彻心中的怒火渐渐平复下来。他闭了闭眼，没有解释自己发火的原因是方才听到几名宫人在议论自己。

那些宫人站在外边廊下，他们可能以为自己还没醒，以为自己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却不知，自从双眼失明之后，他耳力一下子增强了许多。哪怕是离得如此之远，他都能轻松听清他们的话语。

那些话语顺着风，清晰可闻地钻进他而多种功能，让他“二殿下是不是真的失宠了？”

“二殿下现在这个样子，瞎了眼睛瘸了腿，又失了圣心，怎么可能争得过太子殿下。”

“唉，早知道当初就不挤破头来毓清宫了。”前一批毓清宫宫人被处理掉之后，不少宫人不敢再和二殿下沾边，也有一些人富贵险中求，迷信陛下对二殿下的宠爱，主动想办法来毓清宫。

回想起方才那些宫人的闲言碎语，那种被羞辱的耻辱感，那种在他人眼中成为废物的自我厌弃与愤怒再度在高彻心中燃起。

然而，不等他宣泄心中戾气，一双温软的手忽然握住了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掌。

“殿下，谁又惹您生气了？”

鹿呦的语气十分温柔，几乎能够滴出水来，她看着高彻的眼神也温柔得如同三月春风，仿若在看闹脾气的孩子一般，带着无尽的包容。

高彻看不到鹿呦的眼神，但他能够感觉到，那笼罩在他身上的目光似是薄纱一般轻柔细腻。心头那股横冲直撞，无处发泄的乖戾之气，仿佛遇到了宿敌，不知不觉间便软下坚硬的外壳。

他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方才发脾气的行为十分幼稚。

“没什么。”高彻强迫着自己不要眷恋那温暖的触感，冷淡地抽回手，同时别别扭扭地开口。

“那殿下好好用膳好不好？”鹿呦脸上微微含笑，凝视着侧过头去，无意间躲避她目光的高彻，心里满心喜爱，表现在外，便是那又柔了几分的嗓音。

高彻没有说话，他自以为自己仍然冷硬着脸庞，殊不知实际上那张脸庞上的冷硬乖戾早已不知不觉散去了许多。

守在一旁的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心里惊讶不已，完全没想到方才还暴怒得如同出笼猛兽，像是要发泄毁灭一切的二殿下，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就被鹿姑娘哄好了。正在惊讶的宫人忽然接受到鹿呦看过来的眼神。

愣了一愣，他恍然大悟，匆匆跑去后厨。

高彻虽然没有开口同意用早膳，但他还是配合着鹿呦喂粥的举动，一口一口用完了重新端来的早膳。

夺过鹿呦伸到他唇边的帕子，高彻自己抓着帕子，粗暴地一擦嘴，随后将帕子往旁边一扔，朝鹿呦冷淡着神情，“你可以走了。”

卸磨杀驴？过河拆桥？鹿呦笑眯眯地看着高彻，没有听从他的话，而是温和建议道：“殿下，今天外面天气不错。我带您出去晒晒太阳吧。”

今天早上，太医院那边便命人送来了一把轮椅。高彻如今坐在轮椅上，正方便外出。

听到鹿呦的话，高彻抓着椅子扶手的手紧了紧。不等他拒绝，便感觉到鹿呦站到了他身后，开始推动起轮椅来。

明明住进这间屋子还不久，但高彻莫名对出门有一丝退缩。就仿佛习惯了呆在自己安全洞穴里的动物，被带离洞穴，走到外边一样。

今日天气确实不错，虽然秋风有些凉，但阳光却十分明媚。哪怕是衰败的园景，在灿灿阳光之下，也显出几分美丽。

鹿呦将高彻推到院中假山旁。此处挡住了呼啸而来的秋风，只余下温暖的阳光。

看了看高彻那张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鹿呦略一思忖，笑着开口道：“殿下，您在这里先坐着。我去拿点东西。”

不一会儿的功夫，鹿呦去而复返。她先是将披风披到高彻肩上，随后又将手上的绒毯盖在高彻膝盖上。

高彻只觉得周身一阵温暖，再无一阵寒意可侵入他的身体。

耳畔，是鹿呦倒茶的声音。

一阵清淡的花香随着鹿呦的动作，渐渐在他鼻尖萦绕。

“殿下，要不要喝花茶？”

不等高彻拒绝，他手掌中便被塞进了一只小巧的茶杯。透过茶盏传递到他掌心的温度，如同鹿呦的声音一般温暖。

他想要放下茶盏，然而心头那一丝对温暖的贪恋，却又让他无法张开口说出拒绝。

鹿呦的声音灵动中带着轻快，如同黄鹂的叫声，“殿下，您尝一口看看。”

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动静。

鹿呦也不介意，她笑着转过头，坐到高彻身边的石凳上，拿起方才一道拿过来的算盘和纸笔，开始继续算起先前的开销用度。

算盘珠子相撞的噼里啪啦声，带着几分脆意，隔绝了肃杀的冷风之后，温暖明媚的秋阳落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让人不由生出几分慵懒。

高彻坐在轮椅上，握着手中温热的茶盏，一片黑暗的世界中渐渐显出几分色彩，勾勒出坐在一旁微微低头拨弄算盘的少女剪影。

懂事以来头一天，高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平和。

情不自禁，他轻轻抿了一口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花茶。清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冲淡了心头的苦涩。

他神情怔怔，回味着方才的滋味。那是一种与他曾经喝过的所有名贵茶叶都不相同的味道，没有丝毫苦味。

伴随着隔壁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高彻慢慢饮完了整杯茶。

坐在一旁的鹿呦，半颗心在手中的账簿上，半颗心在高彻身上。见到高彻微微低头，捧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抿完了花茶，她脸上不禁露出笑意。

……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间，寒冬来临。

周太医医术高超，不到两个月，高彻的腿就已经好了许多，总算能够正常下地了。但如周太医当初所说的那般，高彻确实留下了后遗症，他如今行走时，微微有些跛。这让鹿呦惋惜不已。

另一个让鹿呦感到非常遗憾的是高彻的眼睛。先前周太医说高彻眼睛问题不大，只要施几次金针再配合服药，不出一个月就能复明。但不知为何，快两个月过去了，高彻的眼睛却一点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周太医，殿下的眼睛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修缮一新的燕王府里，鹿呦站在院子里，忍不住向周太医开口询问。

周太医又浓又黑的两道眉毛紧紧皱起，脸上同样满是苦恼，“不可能啊。”他左思右想，都觉得自己的方案没有出错。

他抬头看向鹿呦，肯定地说道：“殿下眼睛肯定没有毛病了。按照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就能看到东西了。”

鹿呦盯着周太医那张笃定的脸庞，沉吟片刻，心中渐渐有了个想法。如果高彻生理上已经康复，那如今影响他眼睛的恐怕就不是身体上的病了。

也许，是他内心潜意识中，不想恢复视力，不想看到一切。

鹿呦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回过神来朝周太医轻轻颔首，笑着送周太医出门。

送走周太医之后，鹿呦往高彻屋子里去。还未进屋，她现在外边听到了高彻如同刀锋一般充满戾气和愤怒不耐的声音。

“滚开！”

另一个略显畏惧的嗓音在屋里响起，“殿下，你这样会……”

“滚！”

鹿呦刚跨进屋，便见一个身影朝她撞来，她下意识伸手一扶，定睛细看之后，才发现方才朝她摔过来的是名宫女。

宫女连忙站稳身子，从鹿呦怀里出来，朝她低下头，惊慌地喊了声，“鹿姑娘。”

鹿呦安抚地朝她一笑，示意她出去吧。

对高彻心存畏惧的宫女走后，屋子里只剩下鹿呦和高彻两人。

高彻站在屋子里，缓慢地迈着步子，试图自己行走。然而，他如今双眼失明，这又不是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毓清宫，推开搀扶着他的宫女后，他此刻正直挺挺地朝着墙角的铜炉走去。

在高彻即将撞上铜炉的前一刻，鹿呦拉住了他的衣袖。

“殿下。”鹿呦声音轻柔，“往这边走。”

“放手。用不着你扶。”高彻眉头略有一皱，语气不快，只是比起先前对待宫女的粗暴恶劣态度，此刻又温和了许多。

鹿呦直勾勾地盯着高彻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的心里去。哪怕这双眼睛空洞洞的，但鹿呦还是看出了些东西。

她没有松开高彻的手，而是温声道：“我听闻殿下记忆力过人，不知道殿下只走一次的话，能不能记住。”

鹿呦声音轻快，仿佛她真的只是想和高彻玩这么一个优秀。

高彻抿了抿唇，在鹿呦的搀扶引领下，慢慢感受整个房间的布局。不知不觉间，他脑中便多了一张房间的地图。

同样是被人扶着走，但这回，高彻心中不再如方才那般充满戾气与烦躁。

“殿下，前面是桌子。”鹿呦一边扶着高彻，一边为他介绍房间中的布局。她知晓，高彻挥开宫人的搀扶并非故意和人做对。他只是因为瞎了一双眼睛，便被人当做废物，连走在屋子里都要由人扶着。

鹿呦动作很快，当天下午，高彻房间里所有家具凸出的棱角都包上了软布。

当高彻再一次撞上桌角时，手下柔软的触感让他微微一愣。

他这才明白，中午时，那些宫人都在屋子里做了什么。

想起上午那道轻快温柔，充满包容的声音，高彻不由自主抓紧了手上的绒布，抿紧了薄唇。

屋子外，锦绣跟在鹿呦身边，见到高彻撞上桌子的这一幕，忍不住朝鹿呦问道：“鹿姑娘，为何不把殿下屋子里的家具全都搬走。”

这样的话，殿下就不会撞到东西了。

望着屋里那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鹿呦唇边缀着笑，轻轻抬头，“如果搬走家具，殿下会不高兴的。”他想要的是，哪怕双目失明，他也能像正常人一样。

听到鹿呦的话，锦绣不由自主抬起头来看向鹿呦，眼神有些复杂。这段时间，鹿姑娘对二殿下的好，一次又一次让她震惊。从每天为二殿下按摩腿脚，到为他煲药膳，包容二殿下的脾气，更难能可贵的是，她似乎总能理解二殿下的想法，满足他的意愿。

有个猜测在锦绣心头浮起，她刚想开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掐断了她开口的念头。

来人匆匆在鹿呦面前站定，“鹿姑娘，荣安侯府二小姐和武平侯府大少爷一道来拜访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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