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康大夫的话, 鹿呦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楞。jiujiuzuowen

果然和她先前猜测的一样。

她吸了口气，重新看向康大夫, 脸上满是感激与恳求之色，“还请康大夫先治好我家主人身上的病。”

“这没问题。”康大夫应了一声，刚想出去和其他同行说一声，然后再来给高彻治病，就听到屋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喧闹之声。

还不等他问清怎么回事，就见那些一行人来势汹汹冲进内院，一道响亮的男声也随之响起。

“我不同意！”

领头的那几个年轻男人, 个个衣着华丽、周身气质非凡，显然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而在他们身后, 那些和康大夫一道过来的民间大夫们, 全都被对方的护卫围在一块儿，个个面露气愤之色, 又无能为力。

“老庄？！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康大夫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惊愕不已。他连忙转头，看向身后的鹿呦, 脸上已经带着几分怒色, 不由质问道：“鹿姑娘, 这是怎么回事？！”

鹿呦脸上神情同样不好看。她虽不认识这些冲进来的人，但却能感觉到对方来者不善。

果然, 下一秒, 站在最前面，领头的那个年轻男人, 面露跋扈之色，他看向康大夫，“康大夫医术高超, 连瞎掉的眼睛都能治好。只不过，今天只要我不同意，谁都别想给他看眼睛！”

康大夫气到手抖，“你……”他下意识上前，想要和对方理论。

鹿呦眼疾手快，赶紧想要拉住他，但却还是慢了一步。

康大夫刚走到对方跟前，还没开口，就被几名护卫一把抓住，两条胳膊被人往后反拧着，差点直接被压到地上。

“老康！”

被困住的大夫人群里，几名大夫着急不已。

鹿呦深吸一口气，往前一步，朝着对方开口道：“敢问这位公子是何人？若是上门做客，这可不是客人该做的事！”

对面领头的男人嘴角一扬，瞧着眼前这名小宫女，眼里闪过几丝不屑。高彻如今竟然落魄成这样了，身边的人连他都认不出来。

站在领头男人身后的几人，刚想说出这人的身份，一道冷淡的声音正好抢在他们之前。

“区区魏国公次子，哪里用得着多做了解。”

鹿呦一回头，就见高彻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

“呦。”魏国公次子林科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脸上讥讽嘲笑之意更重，“没想到我们高高在上的燕王殿下，竟然还记得我这个无名小卒的身份。”

“也对。”他自顾自点点头，“对燕王殿下而言，我不就是一个区区魏国公次子吗？”

“不过。”林科表情一下子变得狠辣起来，“今天燕王殿下到底能不能看好这双眼睛，也只能看我这个魏国公次子高不高兴！”

他朝高彻笑眯眯地说道：“燕王殿下，今日你只要朝我嗑三个响头，打自己三个巴掌，自己认错。我就让这位医术高明的大夫给你看病，否则的话……”林科拖长调子，冲着身后压着康大夫的护卫使了个眼色。

身后的护卫抽刀出鞘。

“就怕我这些护卫一个不小心，断了这位大夫的手筋。”

抵在康大夫手腕上的刀尖银光闪烁，透着森冷气息。康大夫脸上的愤怒已经被恐惧取代。若是废了一双手，他还怎么行医？！

内院里一时间安静下来，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只有林科的声音继续响起。

“怎么样？燕王殿下，我可公正得很。只是还你三年前逼我做的而已，可没有多加报复。”

三年前，林科想要攀上高彻，好在他争夺魏国公爵位时，多一份助力。他在高彻当时参加的一个文会上，投其所好，送了他几方古砚台。没想到高彻直接拒了他的礼物，当众给他了个难堪。正巧那时候，被他抢了砚台的穷秀才闯进来闹事，高彻更逼着他把砚台还给对方，还让他被迫当众下跪，磕头认错。

想起当初的事，林科脸上恨意不由显露出来。

当年他本能够和大哥一争魏国公世子爵位，就因为那件事，他彻底出局不说，从此更是在京城颜面无存！

那时的高彻，深得皇帝宠爱，哪怕是逼公爵子嗣当众下跪，也只是被皇帝轻轻训斥了几句。反倒是他，还要被父亲带着入宫请罪！

林科胸口剧烈起伏着，好半天才平缓下心里头的怒火和仇恨。他将目光放在高彻身上，脸上带着报仇的快意，“怎么样？燕王殿下，只要你给我磕头认错，我就让大夫给你治眼睛。这笔买卖不亏吧。”

高彻面上神色不变。

事到如今，他早就已经不在意能不能治好眼睛。无论这双眼睛是瞎还是不瞎，都无法改变他现在的处境。

“用不着。”他淡声开口，甚至不想再多搭理一下这些人，甩下一句“鹿呦送客”，便直接转身想要回房。

“你！”林科气得不行。他狠狠喘息了几下，眼睛气到发红，“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林科转身冲着护卫怒声道：“既然如此，这人也不用留了！剁了他的手去喂狗！”

闪着银光的刀刃即将挥下，一声沉闷的扑通声突然响起。

林科激动地转身，结果却发现跪在地上并非高彻，而是他那个宫女。

“公子，我愿替燕王殿下向您磕头赔罪。”鹿呦跪在地上，脸上没有半丝笑意，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

好不容易，高彻的眼睛才有治好的希望，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这一次机会。

“你？”林科面露不屑，“区区一个宫女。”

“就是，你一个小小的宫女，谁在乎你磕头赔罪！”跟在林科身后的年轻男人们也纷纷出言讥诮。

然而最先嘲讽的林科，反倒忽然举起手，示意身后人安静下来。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鹿呦，脸上渐渐显出不怀好意的笑，“你要真想替燕王，也可以。不过就不是三个响头了，起码要十个！”

林科身后的几人满心不解，刚想问林科怎么改了主意，就见本来傲气十足，无视他们想要入内的高彻，已然停住脚步。

重新转过来的高彻眉头紧皱，他朝着设想中鹿呦的位置看去，声音里带上几分严厉，“鹿呦，起来！”

林科等人只把鹿呦当做普通宫女，事实上，鹿呦并非他身边的宫女。她原本也是官家千金，哪里受过这种屈辱！

然而，一向顺着高彻的鹿呦，头一回没有听他的。

跪在地上的少女看似柔弱，眼眸却十分坚毅，那双眼睛宛若无法击碎的宝石，“公子，只要我磕十个响头，向您道歉，你就同意让康大夫给殿下治病？”

林科望着脸上神情大变，再也维持不住方才淡然的高彻，笑眯眯开口，“当然。”

“鹿呦！”

鹿呦深吸一口气，没有多犹豫，弯下腰背，朝着林科磕了第一个头。

站在门边的高彻听到那一声闷响，再也忍不住，不顾失明的双眼，大步上前，想要直接拉起鹿呦。然而，他还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锦绣！带人拦住殿下！”重新直起身的鹿呦，冲着站在一旁神情忐忑的宫人们命令道。

“你们敢！”

这些宫人磨蹭着，看着高彻那副震怒的模样，确实不敢上前。但鹿呦随之而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心头一震。

“殿下贵为皇子，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君王！你们今日敢让他给区区一个国公次子下跪，他日陛下难道会轻饶你们？！”

犹豫着的宫人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连忙去拦住高彻。此刻的他们，被鹿呦方才的话吓到了，全然忘记了，高彻并不是想要下跪，他是不打算治病，也不打算让鹿呦下跪。

林科看了鹿呦一眼，轻轻颔首，“怎么不继续了？”

鹿呦没有多说，再一次弯腰磕头。

“道歉呢？！”

“对不起。”

被宫人拦住的高彻，心头怒火高昂。他毫不犹豫冲着身边的宫人出手，想要击退他们。

眼看这些宫人就要拦不住高彻了，一直注意着高彻举动的林科冲着身后的护卫们使了个眼色，命令道：“去拦住燕王殿下。”

“林科！”高彻厉声。

林科见到高彻那副模样，心里痛快极了。他怎么都没想到，高彻竟然这么重视这个小宫女。他继续冲着跪在地上的鹿呦喊道：“下一个！”

“磕头声音不够响！”

“用力点！没吃饭吗？！”

高彻早就和那些护卫缠斗在一起了。他满心愤怒，出手比以往狠辣许多，加上这些护卫不敢真的伤到他，一时间竟然被高彻占了上风。林科见状，又命剩下的几名护卫也加了进去。

高彻毕竟瞎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对方又人多势众，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被几名护卫困住。

无尽的黑暗之中，高彻看不到鹿呦的模样，但他能听到鹿呦一下又一下沉闷的磕头声，以及那一句又一句的道歉声。

“不行，这个不算，声音不够响！”林科挑三拣四，意图非常明显，就是在故意折腾鹿呦。

“鹿呦！你站起来！”

然而，黑暗之中，传到他耳边的，仍然是鹿呦的磕头声。

高彻狠狠握拳，心头烧了一把火。他猛地看向林科方向，含着冷厉和恨意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来跪！”

林科惊讶地看了眼高彻，随后直截了当拒绝了高彻的要求。

“燕王殿下身份尊贵，我区区一个魏国公次子，怎么敢让殿下你下跪磕头呢。”林科笑容猖狂。他和霍嗣成那个蠢货不一样，比起直接折辱高彻留下得罪陛下的可能，他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

不过一个宫女，就算陛下知晓了，也不会怎么样。

更何况，比起让高彻下跪，他现在更乐意看到高彻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想到这，林科又冲护卫们吩咐了一声，“把燕王殿下拦好了！”

高彻被护卫们围困住，听着院子里鹿呦的磕头声以及林科故意折辱的声音，狠狠咬着牙，双手用力握拳，手臂上青筋暴起。

他后悔了。

哪怕是被霍嗣成百般羞辱之时，都未曾后悔当年嚣张肆意行为的高彻，此时此刻，满心悔意。如果早知道，他当年的放肆竟然会被报复在他最在乎的人身上。

高彻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不该认命的，没有权势，他连在乎的人都无法保护！

那一声又一声的闷响，像一击又一击的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将他彻彻底底砸了个清醒！

高彻没有再竭力挣扎，也没有再试图让鹿呦停下。将所有愤怒仇恨痛苦咽下去，高彻控制着面部表情。

见高彻脸上神情慢慢沉寂下去，不再如先前那般激动愤怒，林科心头的快意也少了一些。他看了眼仿佛彻底麻木了一般的高彻，不屑地撇了撇嘴。

一连磕了二十多个头，鹿呦最后停下来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是血肉模糊。唯有那双眼睛，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亮。

“公子，到了。”

林科瞧了眼像死人一般的高彻，勉为其难点了点头，“行吧。”他冲身后压着康大夫的护卫挥手，示意他们把人放了。又讥诮了高彻几句后，他回味着高彻先前的表情，畅快一笑，带人扬长而去。

鹿呦从地上爬起来，差点没站稳身子。她要摇晃了一下，稳住身体之后，冲康大夫行了个礼，“这次连累康大夫了，实在对不住。”

康大夫看了眼鹿呦血淋淋的额头，原先有的，被卷进这件事的不满，一时也消散了。

“还请康大夫给殿下看看眼——”鹿呦话还没说完，就愣了一下。她竟然没察觉到，高彻走到了她身边。

狠狠抓紧鹿呦手臂，高彻垂眸，“先给你看伤。”

先前被围住的那群大夫里，走出一个胖乎乎的大夫，“都看都看。老康，你赶紧给人眼睛，我这就给这位姑娘看伤。”

康大夫回头一看，果然从老庄眼睛里看到了泪光。他叹了口气，走近高彻，“殿下放心，老庄医术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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