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见面

另一边的柳赠也碰到了老师,她赶忙停下脚步,发出的音量低弱蚊蝇,直接就被嘹亮的铃声遮盖住,不留分毫。

相隔仅有一步之遥的数学老师还是听清了柳赠说的是什么,“老师好。”

他点了下头,笑得很是温和,“快进去吧。”

安枝玉这个名字就如他表现出来的性情、一般无二,温润和善,像极了羊脂白玉的品相。

对待学生时总是笑眯眯的,也因此有了“弥勒佛”这个外号。

坐回座位,刚爬过楼梯,此刻心胀还在胸腔中剧烈的膨胀,胳膊猝不及防被人拉了一下,手背上碰触到了冰块似的东西,有些融了,带着水滴的冷冽。

柳赠转头去找寻始作俑者,目之所及是同座递过来的一根雪糕,“你吃吗,不吃的话就要给融化了?”

淦睡的声音就如耳边的低语。

柳赠也同样的将音调压的很低,脑袋为了顺应说话的音量,把头低了下去,“你不吃吗?”

“别人给我的,我感冒。”

“谢谢。”

柳赠觉得这根雪糕应该是淦睡为了还上次喝奶茶的恩情,毕竟小时候也有过这样的事情。

同座之间的窃窃私语像是在秘密接头。

“陈与商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安枝玉快走两步来,手里拿着的教案都没来得及放下,目光紧盯着陈与商藏在身后的胳膊。

柳赠刚把雪糕袋给撕开就被质问声给吓的手一抖,手里的雪糕棍差点脱手倒地。

下意识正襟危坐,用空着的左手在练习册上翻了几页,注意力却是志不在此,余光飘了好几眼桌前站着的人,安枝玉几乎是瞬移过来的。

柳赠藏匿在桌下的右手,指尖紧攥着雪糕,在缓慢融化的雪糕,此刻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在安枝玉的注视下,陈与商拿出藏在身后的雪糕,热情好客的邀请,心虚的不敢看安枝玉的脸,“老师……你吃吗?”

“这是什么?”安枝玉的目光转移到陈与商的手,又折返回脸上,不答反问

“雪糕。”他回答。

“这不是雪糕,这个你上课开小差的铁证。”安枝玉偏了偏头,用拿着教案的手,指着后门旁边的垃圾桶,“扔掉”

陈与商依言扔了手里的雪糕,俯视着躺在垃圾桶里的雪糕,活似失去了爱人。

“今天不讲试卷,”安枝玉低头整理着手上的试卷,嘴里也没闲着,“写新发卷子。”

陈与商会当课代表的理由也和吃雪糕密不可分,倒不是因为安枝玉接受了这份“贿赂”后的顺理成章,而是草率。

……

分配到大理班时,天气正值炎热,高照的烈阳投下大片的阴翳,树上已抽条出嫩芽,跟随着风的旋律,吹响起属于盛夏的乐章。

繁茂的枝叶错乱交错,树荫下是斑驳的光点,日光穿过玻璃的阻隔,毫不费力照在窗边的桌子上。

“那位吃雪糕的同学吃慢点,容易噎着。”安枝玉身穿一件白衬衫,不按套路出牌,在上课预备铃还没响之前,就进了教室。

陈与商嚼着雪糕解暑,以然跟同座畅聊到忘乎所以。

老师来了,他也没了继续闲聊的功夫,只顾着吃手里的雪糕。天气很热,单纯坐着不动都会额头流汗,陈与商被冻的打了一个寒颤。

“姓名?”安枝玉的问题言简意赅。

“陈与商。”

“刚好我没有课代表,你就当数学课代表。”预备铃已经响过,楼道里响起正式上课铃声。

陈与商就这样不明所以的被划分了职位。

讲台上的老师取过粉笔,转身背对学生,在黑板上写了几个字,字迹有些飘,仿若风一吹就会飞走。

——安枝玉。

“安枝玉。”他写的粉笔字带着一点的连笔,“‘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中‘安知鱼’的谐音就是我的姓名。”

安枝玉的自我介绍方式与任初静差不多,任初静的名字也很好记忆,“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最后两个字就是她的名字。

……

课上写卷子的时候,柳赠再一次被点名。

安枝玉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试卷上的姓名,在现实中对应的模样。

也没多说,便叫柳赠坐下了。

然后又喊了陈与商的名字,“陈与商你来找两个人,把数学卷发下去。”

陈与商写的很快,卷子正面已经写完。

闻言,他从座位上走出来,走到讲台旁边。

安枝玉还在左右翻看着柳赠的考卷,只写了正面的选择题,翻到背面,卷面一目了然、全没写。

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格外省时间的卷子。

在陈与商拿着考卷离开前,额外嘱咐了一件事,“你给柳赠讲一下,试卷上不会写的题。”

“我不会的,就问您?”陈与商问。

“不会的就跳过。”

毕竟,一整张卷子都要讲。

柳赠选择题都是全靠蒙的,在陈与商为她讲题开始,内心就泛起了忧虑,是对陈与商的。

讲题前,陈与商信心满满,在十分钟后已然接近崩溃。柳赠也很无奈,她就是单纯的听不懂,没有任何的恶意。

“你的思维方式不在数轴上,有关X轴和Y轴的任意一个位置,而是在Z轴上游走。”陈与商很想撂挑子不干,却又干不出如此不道德的事,内心倍受煎熬。

“你听说过一支笔的故事吗?”

“知道。”

这种说法在数学上广为流传,因为听课的时候低头捡了一下笔,在抬起头就已然看不懂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推算过程。

陈与商盯着干净到过分的卷面,就感觉眼睛一阵无言的疼,突然就对班主任课上说的那句心脏疼,有了感同身受,“但是在讲题的过程中,你的笔一直握在手里。”

“我眨了一下眼。”柳赠对题目的解法还是无从下手。

陈与商的耳朵也疼。

数学课下了,柳赠才将将听明白了十来道选择题,这个结果让陈与商十分的挫败。

穿过来的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重生带来的副作用,记忆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父亲去世这件事,柳赠记得尤为清晰,恍如隔日,仿若她真的是16岁,在上高二。

其余的却保留了24岁的记忆模式,高中时候许多的人或物、都已淡忘于记忆的深处。

把记忆比作一个海滩,仿佛是平静的海滩在某个时刻发生起惊涛骇浪,导致了记忆错乱。

中午出了校门,柳赠二人是乘坐公家回的家。

进了家门,还不等换拖鞋,不知觉就被客厅里一个女人的背影,给吸引住全部的视线。

女人手紧贴着膝头,低头在说着什么。肩膀不停的耸动着,大概是哭了。

周月渡坐在女人的旁边,手搭在她手上,没说话。

“妈,我们回来了。”柳輮对着周月渡喊,提醒客厅里的她们、门口站着两个人,手上倒是也没闲着,把插上吸管的奶茶往柳赠的方向移了移。

柳赠接过奶茶,注意力集中那个陌生的女生身上,她看不清女人的面容。

吸管靠近唇边,缓慢在习惯上的吸了一口气,杯中的奶茶顺着吸管往上游走。

奶茶撒了一地,弄脏了干净的地面。

在柳輮说完话后,周月渡看了过来,客厅中的女人也循声望来。

女人的面容让柳赠的呼吸瞬间停滞。

手上失去了所有的力道,还未入口的奶茶从手上脱落,茶渍溅在校服裤腿上,湿了一片。

柳赠的手指像是拥有了自我意识,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脑袋翁的炸开,像是死寂的火上倏然爆发,岩浆从火山口喷薄而出。

不去回忆,甚至是刻意躲避的回忆,一股脑的冒了出来,悲怆的情绪将她浸泡,都喘不上来气。

每个细胞都开始变得情绪化,不断地叫嚣呐喊,呼吸都变得迟钝,就如耄耋老人,已至残念。

柳赠的眼前里是柳而安躺在病床上时的模样,当时已没了生息。

看上去柳而安是在睡觉,睡眠质量还不错,即便是被人围着也没反应。

柳赠双眼发直的盯着柳而安的手上,记得父亲就告诉过,手放在肚子上是会做噩梦的。

那他为什么没有被噩梦惊醒,看起来睡的如此安详。

“为什么会做噩梦?”柳赠不解。

“因为手会压迫到胸腔,让呼吸难以顺畅,而且胸腔附近有丰富的神经,压迫可能会刺激到这些神经,”柳而安带着薄茧的手心轻抚她头顶,会把头发给揉的一团乱,“然后你就会做可怕的噩梦。”

此时,柳赠会为了捍卫发型的完整度,把柳而安的手掌给从头顶上挪下来。

家里的三个大人,唯独柳而安是个不会扎头发。

这一特点让柳赠十分讶异,发型和烹饪都是同样的道理,为什么爸爸会做出美味的饭食,却只能为她扎一个歪七扭八的小辫子。

为此,柳赠还笑话过柳而安,说他这么笨的话,永远不能为爱的人梳头发了。

当时柳而安什么反应来着,哦……对了。

他笑得前仰后合,似乎是对如此傻气的疑问,感到有意思。

笑完后,人差点从床上栽下去。他用哄小孩子的口气,耐心的解释原因,说他永远也不会结婚,担心小小的她被欺负了去,也怕将来哪一天出意外,在耽误人家。

柳赠知道,这是柳而安的一味的托辞,谎言重复的次数过多,就连本人也开始对答案深信不疑。

但柳赠清楚的明白,原因不是这个。

爸爸有一个很爱的人,但那个人远在天边。

如果柳而安没有在那场大地震后,毅然决然的决定收养她,而是送给孤儿院,是不是故事就会是另一种结局。

柳赠曾经也怀揣着好奇,去问过这个问题,“爸爸,如果你没有收养我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和漂亮阿姨在一起一辈子?”

柳而安就会板起脸,向来嬉皮笑脸的神情,倏然就严肃的像是想刑场,“赠安有永远记住,这世界也没有如果这个选择。因为上天可怜我将要孤独终老,所以你是送来的礼物,”

“如果回到过去,我依然会选择收养你。”这是他对柳赠的回答,也是这个问题的唯一答案。

……

回忆并不会使人痛苦,但里面的内容会。

下一刻,柳赠夺门而出。

尽管身后人在不停的喊着她的名字,全当闻所未闻,心里余留一个念头:要离开这里,去一个足够安静的地方透口气。

不然她一定会把这股无由来的怒火,全部发泄在这个突然造访的女人头上。

火气灼烧着胸腔,柳赠大口的喘着气,跑了多久根本没有概念,也许几分钟、也许是几十分钟。

她停了下来,环视周围的场景,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中滑落。

用袖口胡乱擦掉泪水,视线还是会再次变得模糊。

今天的气候一点也不慈祥,呼出的每一口气都会变成白雾,和冷冰冰的温度融为一体,树枝上的树叶在寒风中热烈起舞。

太阳一直都在,不过有时也会藏在浮云的后面。

只是陪伴柳赠成长的柳而安,却在岁月里留下浅淡的涟漪后,悄然无声的消失不见。

“爸爸……”柳赠来到墓地,盯着墓碑上雕刻的姓名,呢喃出声。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只有巴掌大,小到无法装下完整的身体,却奇迹般地承载着亲朋好友的无限思念和悲痛。

它在无声的告别,与来到墓碑前的人。

只要有人停下匆忙的步调,去与那双眼睛对视,仿佛下一刻,照片里的人物就会眨一眨眼睛。

思念无进传达,情意经久不衰。

“爸爸,瓯阿姨来找我了,她很难过。”柳赠垂着头,眼泪掉落在地上,在干燥的地面上晕染了水的印记。

她不说话,也不想说话,或者是无法去跟想见的人说想说的说话,即便相隔的距离仅有一步。

于是也就无话可说。

“赠安我们回家吧。”

柳赠听出来了,是柳輮的嗓音,直凭借声音也能感觉到那份担忧。

“哥……”她哽咽着,用力的缓了好几口气,喉头才能正常发声,“我爸爸他……不会再给我做饭了。”

柳赠一直知道,只是从来没去承认过。

这份感情,自从穿回来开始,就一直藏在心里,没有爆发,始终都在。

柳赠没有眼泪留出眼眶,她侧身面对着墓碑,视线放在墓碑前摆放的花束不曾挪开,抬起手想去触摸篆刻在墓碑上碑文,最后还是按耐住了,只去擦去了眼角残留的泪水。

“你还有我们,你是我的妹妹。”柳輮过了很久才给出回应。

但柳赠根本就没打算得到他一个回复,单纯的想说些话而已,此情此景下也单想到了这个而已。

“爸爸说要带我回这里过中秋节……他很少爽约,基本都会完成对我的承诺,这次……也是一样的……”

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想把嘴里的话全部倾吐出来。

没了人声,柳輮或许听到了、也或许根本就没听清,静静伫立在那里,宛如脚底在地面生了根基。

周围又刮起了清风,风带着将要寒露到来时的冷冽,柳赠张开胳膊幻想把风抱个满怀,仿佛里面有柳而安的踪迹,“今天是重阳节,你说我还可以向之前一样,为爸爸祈求平安吗?”

她的脸颊、鼻子甚至是指尖都是绯色,被冻的不轻。

“你想这么做吗?”

“做了,有用吗?”柳赠都不清楚应该把问题抛给谁,回答又该是什么,才能合称心意。

九月九重阳节的习俗之一是祭拜祖先,但柳赠在这之前,从没去过墓地。

柳而遇和柳而安都是福利院中无父无母的孤儿,他们都姓柳却并不是亲兄弟。柳而遇其实是被流浪在外的柳而安捡到,又好人做到底的送进了派出所,在然后就是二人双双被送进了福利院。

大概是柳而遇感念他的救命之情,从小就格外黏柳而安,长大后感情依旧,没有血缘却甚是亲兄弟。

柳赠深吸一口气,扭头面向柳輮,“哥我们回家吧。”

柳輮先是一愣,他也在凝视着墓碑,不是白菊,是照片,可照片里却没能冲他眨眨眼,大概是怕吓到他,毕竟柳輮还是听怕鬼的

反应过来,赶忙应声,“回家了。”

柳而安墓碑的附近有一颗树,大树的生长趋势丰茂。

柳赠的背影离的越来越远,她没有回头,身后的枝条轻微的摇摆,无风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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