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会的准备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即便身处深海、面容消瘦，恶劣的环境依旧没有磨灭钱德勒·祖萨的心性。

他忙里忙外地准备着这场发布会的所有环节，这不仅是宣告自己实力的好机会，还是掌控人心、一跃成为民心所向和精神支柱的千载难逢之际遇。

幸存者如约而至，他们都为自己能受到邀请而感到更深的庆幸。普勒俄涅在这片宽阔的讲堂内无限量供应，众人吸食这提神醒脑的药剂，似乎将其当成了粮食的替代品缓解肠胃中的灼烧感，但那只是饮鸩止渴，就好像将钱德勒视为救世主一样。

安娜在这片区域看到了和教会中相同的场景。人们同样的疯狂、聆听钱德勒说话时脸上浮现同样的痴迷、眼睛中泛滥出同样的爱慕神色。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

所有人都尊敬他、爱戴他，为他的智慧与才华倾倒。不像她，似乎永远只能做一枚坐在席间的尘埃，保持缄默与沉静，那是她所能做到的，唯一的美德。

没有出众的宏才与容貌，平凡不就是她的唯一命运吗？就连能够坐在这发布会的座位中，都是莲娜给她的面子。

她眼睁睁看着莲娜改头换面、变成如今的美艳模样，她不甘心。

她目睹钱德勒光辉万丈、永远居于高位而不投垂一个眼神，她怨恨难过。

她忌恨羡慕女儿出众的天赋和研究能力，为自己的平庸身体能诞生出这样超绝的天才而……不觉幸福，只觉痛苦。

诞生了强大的同性，这里的母亲只会害怕惊恐，惶恐于不能将其拉入和自己相同的命运漩涡；诞生的若是暴力狂躁的异性，她这样的母亲，却会被甜蜜的心情包裹，大赞养男防老，强大的孩子果然是可以庇护孱弱自己的啊！

还好她能毁掉他。

还好她已经毁掉了她。

安娜感到自己身躯上的压力和疲惫都尽数倾泻一空，原本内化的攻击尖刺扎向体外，先是女儿，再是莲娜，随后是钱德勒。这使她不至于内耗到自毁。

虽然喜欢钱德勒，但她很珍视自己的感受。

深海之下，无数条隐秘交错的地道如巨龙蜿蜒盘旋，匍匐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吞吐着幽光。地道中人类临时搭建起来的光芒反照至面积极小的几处玻璃上，海水赋予它们更为深沉悠远的色彩。

如果不是整片陆地都被淹没在水下，真会叫人误以为这里是被开辟出来的深海展览馆。

人类像鬣狗一样疯狂地撕扯着存活的机会——还真的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到了这一点，他们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地装点出这一处末世的温室。

这里，即将举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发布会。

地道深处，巨大的会场已经布置好了。水晶吊灯折射普勒俄涅药剂的波光粼粼，洒下柔和而神秘的幽光，映照整个会场每个角落。整齐划一的座椅上铺陈着如深海般深邃的蓝色绸缎，柔软丝滑的触感仿佛将人们温柔地拥入了大海的怀抱。

看看外面无情的大海吧，谁能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信徒和政府人员忙碌地穿梭在会场之间，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显得愈发忙碌。有的正在调试音响设备，确保钱德勒的声音能够清晰传递；有的则在检查投影屏幕，保证发布会的内容能够准确无误地展示。

他们将钱德勒的大部分实验器材抢救过来，现在，它们杂乱地铺陈在幕布后面。还有一个大家伙的踪迹未被完全掩藏住，它无需用电，也没有杂乱的数据线，它依然在那一遍遍地放射探照光，幽蓝之眼在核心处以不变的速度转动。

像钱德勒一样，仿佛什么都不能影响它，不过它更像是从异世界来的高科技设备。

在会场的幽静一隅，几位设计师正紧张而专注地核对着展示区的每一寸空间。他们手中轻盈翻转着各式各样的海洋元素装饰，匠心独运地将其布置在会场其中，自然，大部分都是蚌壳。

海灯映衬下，这些装饰品犹如珍珠洒落在人们眼帘，引人对于往日时代沉默的哀悼。

会场的心脏地带，一座宏伟的圆形舞台已傲然矗立，准备就绪。舞台四周训练有素的信徒以如影随形的阵列严谨巡逻，偶尔还能听到他们经典的接头语：“永为钱德勒主教效劳。”

钱德勒主教，钱德勒主教。

那个一举将他们从黑暗和绝望中捞起的男人，那个年轻又才智超绝的男人。

吸食了普勒俄涅兴奋得使下肢被唤起的男人们翘首以待，但先上台的是个女人。

那女人一身修女服饰，从观众席前排站起，走到台上：“欢迎你们，幸存者。”

她的语调温柔、眼神和善，充作末日里抚慰情绪的安神剂。

安娜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下台了，她的工作就是装点门面，现在她已经完成了这轻浮的工作。

“轻浮”并不是贬义——因为这样轻飘飘、不带任何实质性权力的介绍工作永远是属于女人们的。准确来说，只属于一小部分女人。

她们往往必须拥有还算说得过去的外貌或者是身份，男总统的夫人或某首席的女人，具备显赫地位和优雅雍容的气质。如此，她们才有资格出现在重要的讲话场合、现身于高高在上的银幕，获得讲漂亮话的机会。

她们的工作内容仅仅是说一些官话，仅此而已。她们的职责是用“男社公认女性化”的外貌和音色抚慰人心。

钱德勒终于上场，他和煦的笑容激起场上欢呼的浪潮。

他直切主题：“各位朋友，嗯……不论是普勒阿得斯的手下，或是原本一直跟随我的，你们不会拒绝这个称呼吧？毕竟大家现在可都身处在我面前呢。”

他那句“否则立刻遣离此处”还深深印刻在男人们心间，有些原本在市政大楼工作的打了个寒颤，如履薄冰地看着钱德勒，没人敢回话。他们看见市长被五花大绑地捆在椅子上，更是缩了缩脖子。市长的今天就是他们的明日，不，或许是下一秒！钱德勒会怎么对待他们？

而另一部分人则恨不得开啤酒溅酒花、吹口哨了：“嘘——嘘嘘！永为钱德勒主教效劳！”他们是从始至终都对他忠心耿耿的信徒，没少受到教义熏陶。

钱德勒没有仗势欺人，他颇和善地没有点出“市长普勒阿得斯走狗”的名字，似乎对他们的立场漠不关心。

他只是继续说：“这些底下暗道是我和我的团队经过多年努力所建造的。我们结合先进的工程技术和卓越的设计理念，终于成功打造出这篇在海水淹没时，依然可以供人正常、安全生活的领地。”

席间爆发难以置信的骚动，就像几滴水被投入热锅上的油，爆溅出刺痛皮肤的油星。

“这些暗道的结构是经过精密计算和多次试验得出的，它采用了最先进的抗压和防水材料。我们还设计了复杂的支撑系统，确保在巨大的海水压力之下，整个暗道依然坚固可靠，不会发生任何坍塌。”

那是怎样的技术？！有些科研人员更加沸腾。要是能将这种技术运用在太空，登天寻找另一片宜居星球岂不是指日可待？

“我们引入了最新的防水技术，当然，那是我之前研发的，恕我之前不能透露确切信息，你们知道，来天宫的间谍越来越多了。暗道的墙壁和天花板都经过了多层防水处理，每一个接缝和连接处都使用了高强度的密封材料，完全杜绝了海水渗漏的可能。”

人们表示理解，其中大部分女性都捂住嘴唇，颤抖而炽热地听他所说的每一句话。虽然没有专业的原理介绍，但钱德勒简明易懂地将自己的成果铺陈在她们眼前，就像下凡的天神一样救人于水火。

听说父神当初降临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场景。他在人群慷慨激昂地陈述描绘未来的美好图景，慈眉善目，恩泽天宫。

“为确保空气流通，我们设计了高校的通分系统，通过机械通风的方式将暗道与海底原本就含有空气的空腔相联通，”钱德勒展开双臂，“结合地下储能系统，不必太过费心基本的生活和能源供应。”

他流畅地说着，人们更是热泪盈眶。

场上的各种杂音汇聚成一种空洞的嗡鸣，以奇异的震动感灌入人的耳膜。

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人们集体聚会时时常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毫无主见、人云亦云、邪祟般着魔，教会里的信徒就是这样日复一日赞耀钱德勒的。

安娜紧闭双眼，和莲娜的约定浮现在耳边，又很快被那些堪称靡靡之音的赞叹和低泣击退。

她复又睁眼，眼中却再也没有那些果断和冷漠！

望着台上神采奕奕的钱德勒，她的内心剧烈震颤又犹疑不定。男人成熟了不少，眉眼、能力和身材气质，她哪哪都喜欢。这是她陪着长大的男孩，理应属于她。

如果他知道莲娜与他只是权衡之计，实则要杀了他，会不会立即厌恶她，然后，对自己态度好一些、眼里有她呢？

安娜攥紧手掌。

“感谢大家的支持，我将回赠你们一场好戏。”钱德勒回转了几下手掌，随后捂在胸口，鞠了一躬，下台坐到安娜身边。

“嘿，别再这样，否则我可要爱上你了！”钱德勒表现出的幽默和无害模样轻易获取了人们的喜爱，男人们对救世主吹口哨、调侃地叫嚣道。

“主教……”安娜气若蚊蝇，钱德勒挑挑眉，第一次发现这女人敢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