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咸腥的七仙女(四十七)

巨大的帷幕被拉开一角,幽蓝之眼已经被抬出来了。

信徒们小心地不让这帷幕被拉得过开。

尽管钱德勒已经提早吩咐他们转移搬运陆地上的重要的事物,但暗道的空间也需斟酌着利用,所以台上后方被其他五花八门的实验器材堆满。

这些物品构建成了肮脏杂乱的五脏六腑,为了发布会美观的脸面,还是不要出现在大众眼里为好。

盖伊被胶带和布料捂住嘴巴,“唔唔”地惊恐叫唤。他的四肢被绑上了沉重的铁块,相当于多加了几道折磨。

当他还拥有男人的躯体,他的四肢长健而有力,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换了副壳子以后会遭受到如此待遇。

那台庞然大物在他眼里像碎尸机似的,移动时轻微的声音在他耳里成为轰隆隆炸裂开来的雷声。

此刻,捉摸不定的命运使他草木皆兵、神经衰竭,他对自己的命运做出了最坏的设想。

原本应当聚精会神欣赏普勒阿得斯惨状的钱德勒却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台上。

他想报复市长,不会管她的身体躯壳下装着谁的灵魂,总之要让她受到皮肉之苦和精神之痛就对了。

他恨的正是她这张脸,因而不会对她产生任何怜悯之心。至于是盖伊灵魂做的恶——那又怎样?

难道普勒阿得斯她自己没错吗?为什么当初欣然接受俄里翁给她分配的丈夫?为什么不能再多一些铁血手段,违抗那什劳子父神,带领所有女人与他们同归于尽?!

以身殉死,不是女人们惯常的选择吗?

死了,一切就都干净了,一切都不会发生。

安娜的絮语和痛呼自己背叛的忏悔响在钱德勒耳边:“抱歉,我原本真的不想对你做些什么,只是希望您能听到我的话……但是,您寄予厚望和重任的她,想的却是该如何置您于死地!您难道不感到心寒吗?你难道要放任她这么做吗?可能就在今晚!您一定要小心啊!”

她将莲娜的计划和盘托出,眼神被莫名的勇气激发出神采,舌头在口腔跳动,犹如鲜活的火焰。

只是因为被钱德勒强势的演讲动摇了心神,这名教会中的修女毅然决然投向了她所认为的正确抉择,钱德勒赞赏的眼神和鼓励式的表情让她第一次有了被认真对待的感受。

缺少关注、关爱,也许是很可怕的。

她会将他人偶然投来的一瞥当作关心之爱,将他人恶毒厌弃的言语当作激励之爱;将他人对自己的辱骂鞭笞当作在意之爱。

就好像男人们总会将与他的对视视为爱慕一般,不过两者性质不同,那是另一个极端。

哎,可怜的安娜。

安娜在心中自怜自艾,几乎沉溺在钱德勒的眼中。

然后,她被蛊惑一般痴迷地喃喃言语:“我知道您很看重利伯蒂,但她却总是私自向国外递送简历。您可以想一个办法永远留住她……作为母女,我们关系不好,我恐怕是没什么用了,您可以找人囚禁她,让她再也不敢踏离您身边。”

一直保持沉默、尚且沉浸在愤怒中的钱德勒微微挑了挑眉。

他没想到一个母亲能做到如此地步,使用的手段还和当初的自己一模一样。

不过,这样的她,实在是很好的傀儡。

“爱”是什么迷人的东西?

他几乎要爱上“爱”了,它总是剥削她人的力量,充实自己的身躯!

没人会拒绝丰沛的能量。

此刻早已抵达发布会现场的利伯蒂、胡芙、孙云起和奥菲莉娅正坐在前排,嗑嗨了的众人并未在意她们,更何况改变面容的道具还没失效。

孙云起被蚌引领着,已经见到早已汇合的元以昼和芭特弗莱,她们商量好了下一步的计划。

利伯蒂嘴唇颤抖,显然并没有如孙云起所愿忽略他们的谈话。原本安娜与钱德勒的对话的确不容易被听见,但她们坐得有点近。

其他人又沉溺在清醒和梦幻中迷迷糊糊的,没人会防备他们,自然也不会降低音量。

被孙云起夹在胳膊里跳跃来去的失重感又一次涌上心间,让她想呕吐。

那时,即将面临死亡的恐惧感裹挟了她。她的确不相信孙云起能带她安然无恙地回到地面,于是在心中许下了一个诺言:如果,如果我真的能活下来,过往的一切都可以不算数。

我会原谅我的母亲,原谅她对我冷漠和鞭笞的态度,原谅她不像一个母亲。

我会重新修拾和她的关系,哪怕再难以忍耐,都会投向她荆棘的怀抱,假使,她也能够在末世活下来。

只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只是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与我最亲密的人,只是因为我曾是她的一块肉,而我们共享过呼吸。

利伯蒂就这样让风乘着自己泛起密集鸡皮疙瘩的胳膊,然后屏住气、紧紧闭上眼,一刻也不敢睁开。

她害怕在茫茫起伏的波涛上看到安娜的尸体,尽管那概率很小,但她还是很害怕,很害怕,害怕在每一个瞬间,发现自己的微薄愿望不能成真。

那些男的,总是可以从小就在母亲的臂弯撒娇,亏他们什么都能享受,又什么有利于自己的借口都说得出。

利伯蒂没有享受过母亲的温情!一次也没有!可她又做错了什么,要承受母亲反馈给她的无尽伤害?!

安娜甚至还想找人拘禁自己,重复她以前的命运!

难道只是生下了一个人,母亲们就有权力处置自己的孩子,而不管她到底是不是和她一样的人吗?为什么会这样?

此刻她看着前头安娜微微歪斜的后脑勺和全黑的头巾,心下却是一片被毒蛇叮咬过的死寂。

那些冰凉的痛感像冰镇过洒在人伤口上的砒霜,滋滋冒出细密的白色泡沫。

答案显而易见了,是了,莲娜也告诉她,这一切都是钱德勒指使、设计、筹谋、安排。

他还是她曾经最崇敬的师长,满心欢喜、心甘情愿想为之打工奉献的人。

如今看着钱德勒并不立即出言反驳,反而听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她寒心更甚。

原来不论毛头男孩还是成熟稳重的大人,都逃离不了内心一片臭烂的结果。

倘若有人义正言辞地说自己所遇到的不是这样的、炫耀身边或经历中没出现这样的人,她会更感觉好笑和恶心。洋洋自得地、经常把吹嘘一群“正常人”的话挂在嘴边,这群拥趸者们难道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还是说,自己的生活只剩下用这些话洗脑和欺骗自己了,所以迫不及待地将其宣扬出口,越缺少什么,就越炫耀什么。

比自己还可怜,至少每个月她能拿到远超天宫男人的科研工资。

利伯蒂的泪水还没滴下来,就已经在眼眶旁边凝固成泪痕。坠崖式的末世奔逃和多年来的心灵流浪已经在她心中设下了一台稳固的烘干机,没什么脆弱和泪水会逃过它的蒸发,将她的狼狈姿态映入别人眼睛里。

但胡芙感觉到了她身体上的僵硬和内心里的颤抖,将手悄然移到利伯蒂的手背,让她冰凉的右手不至于在此刻血液凝冻。

台上热热闹闹地展示出钱德勒所说的“一出好戏”。

与会者不止有原本的信徒和官员,还包括后来加入的女学生和女人们,她们瑟瑟挤在后方,莲娜受钱德勒指派,还在呼唤更多人来看,因此还没过来,安娜不担心她会看见自己的背叛。

来的人越多越好,钱德勒的目的是在众人面前撕下普勒阿得斯光鲜亮丽的面具,让里面那具男同性恋的躯壳展露出来,承受最多的唾沫。

官员中不乏被成功洗脑、深深迷恋俄里翁的,被他们知道盖伊对于父神的肖想,绝对会将他生吞活剥喽。

俄里翁也不会知道对于自己的追随和信仰会产生这样多的祸端,他只一味追逐最大程度上的信仰之力,才不会管为他雄竞和争风吃醋的蝼蚁们会有什么样血腥的战争。

盖伊以屈辱的姿态被按在那台机器旁边,他做出过激烈的抵抗,但那只会让他的衣服被扒露更多。尽管已经比寻常头发的长度要短了,但普勒阿得斯的发还是微长了。

当它被狠狠揪起,他的头皮感到一阵刺痛。

人们对这具躯体所展现出的痛苦姿态表现了莫大的热情,尤其是它之上露出的大片皮肤。

安娜皱了皱眉,丢了块衣服上去,刚刚钱德勒温顺的表现给了她莫大的信心,她得以在此刻作为会场的形象代言人开口:“披上!重点是机器,你们不要搞错!别让我看见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她的赤身**上。”

她小声低呵,其实这也正是钱德勒的意思,所以她很是理直气壮。

信徒们果然不再敢重手重脚,他们用黑布将几乎气得晕厥的女人包裹严实,然后把承载着她的滚轮坐椅推到幽蓝之眼旁,任由那些强光一遍遍扫过她紧闭着的、凸起毛细血管的眼皮。

“真是一场好戏,”钱德勒突然站起来,一声声地缓慢鼓掌,他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释放出痛并快乐的恨意,转头向末日里存留的一大批乌泱泱的人头说,“各位,竖起耳朵、睁大眼睛,不要中途离开,好戏登场了!”

他并不知道这台机器是哪儿来的,就像不明白这地底下的暗道更深远的历史故事。

但它们都落到了他手中,那就是他的了,英雄不问出处,一切都要为他所用。

会场中一下子安静了。没人发出吸食普勒俄涅的滋滋声,也不再有窃窃私语。幕布已经展开,机器扫描过盖伊,然后将光转向那块黑布,浓郁的色彩正在其上慢慢汇聚显现。

是的,好戏开始了。

元以昼在暗处看着得意畅快的钱德勒,心中跟着他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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