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喜滋滋地等着吃肉。
但并不知道吃肉不等于开荤。
待了两三天,他已经发现栀子味儿出现的规律,总是在傍晚幽幽环绕。关上门,盘腿坐在床上,“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天阳地阴,阴阳——”
云霄被隔壁嗯嗯啊啊的怪声吓了一跳,他闭上眼,准备重新施法,却浑身一颤。墙在震动,床在震动,他也在震动。
云霄:......
云霄捂住耳朵,默默地数羊,数到七百二十八只时声音停了下来。
他再度凝神,天地无极,乾坤借法,天阳地阴,阴阳相济,阴眼开!
看到鬼物最简单的方法是开天眼。
一道白光打来,云霄面前人影闪过,一个粉裙少女出现在屋里。
“小女栀子。”栀子人如其名,清秀可人,声音都软软糯糯的。
“你为何在人间徘徊,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云霄问。同这女鬼两度遇上,确实有缘。
栀子莞尔一笑,眉眼中尽是无奈。“我这一生孤苦无依,只有两个人放不下,一个人您也知道,另一个就是我在这里的好姐妹月季。她有疯病,但每每红娘责骂打罚之时,总是挡在我身前。”
“所以我不愿离去,徘徊在此处和医馆,只想亲眼看看他们。”栀子咬着下唇,“不要赶我走。”
云霄闻言,眸中震惊。“你放不下,那个年纪能当你父亲的赵郎中?”
栀子俏脸一红,“他救过我。我不爱吃苦药,他就在熬药的时候专给我挑那些不苦的药材,之后他每次来都会给我带糖吃。”
云霄听了,在心里暗暗怀疑。“那个铁公鸡?”
栀子脸更红了,连忙向他福身一拜。“他说过会赎我,所以银钱上难免吃紧,成了习惯。您别见怪。”
云霄叹口气,“既然他都要赎你了,你又是为什么而死的?”
栀子叹口气,“说来是我命贱,遇到个恩客,有个善妒的老婆。她得到消息来闹,一个劲儿的打骂我。推搡间,自个儿一脚踏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栀子眼中渐渐涌出泪花。
“红娘连忙去请郎中,这个夫人却还是在此之前咽了气。小女子犯下命案,万念俱灰,这才......投了井。”
云霄又叹口气。一个活人在方寸的井里扑腾,渐渐失去知觉,窒息而亡,那得多痛苦。
“你还是快些去投胎吧,留在人间太久会让魂魄薄弱,下一世容易痴傻。”云霄劝道。
栀子摇摇头,目光坚定。“我不在乎。”
“不是为了你,是为了他们。”云霄叹口气,“人鬼殊途。你身上的阴气,一般人承受不住。有你在,月季的疯病可能变严重,赵郎中也是,他年纪大了,身体会更虚弱。”
屋里传来一阵不可遏制的啜泣声。栀子抱着头,蹲在墙角,她必须接受阴阳相隔的事实。哪怕令她心碎。
哭声渐渐停了,云霄走过去,拍拍她的肩。栀子哭了一场,发泄她在阳间最后的不舍和思念。哭过后朝他福身,“多谢您,小女子不会在这里停留了。”
“快快快,来客了。”红娘急吼吼地拍他的门。云霄上了锁,示意栀子离开,过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打开。
红娘偷偷塞给他一包药粉,将海楼夸得天花乱坠。云霄还沉浸在栀子悲惨的一生里,眼观鼻鼻观心。红娘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在红娘看来,他的沉默,是恰到好处地害羞。她附在他耳边,“等价钱谈妥后,可以撒下来泡到水里。”
管他是不是官府的人,一定要把他拿下。拉到床上去,到时候看看身为嫖客的他敢不敢坏这里的生意。
云霄一怔,这才缓缓回过神,不是说晚饭吃肉吗,吃肉之前还要干活啊。
想想,这几天白吃白住,还有画册看,是该干点活。云霄点点头,“要加多少?”
“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一小挫儿,就能让男的十分想要了。撒到鼻子里也行,悄悄的,别让他发现。”她颇为关切地捏了一把他的肩。
“不过也别加太多。太多的话,人晕晕乎乎的没轻重,你这小身板受不住。”
晕了好啊,晕了就省事儿了。
云霄接过来,塞到袖子里。理理衣领,如荆轲刺秦般迈步上楼。
海楼正舒舒服服待在后院最宽敞的房间,等着观看好戏。云霄被红娘引着进屋,一见面,蓝衣公子眉眼艳而不俗,五官挑不出瑕疵,却透出一份寒意。
这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三分嫌恶,三分讥讽,三分不可思议,还有一分,大概是怜悯?
他不知道,任谁看到昔日死对头流落风尘的模样,都会是这个样子。
云霄心中好生奇怪。
他很快共情了红娘适才的感受,这番冷心冷情的样子,不像是来嫖的,更像是要执刀毁了这片声色犬马之地。
云霄视线下移,直直落在鎏金腰带上,顿时移不开眼。脑子里不由冒出些嫉妒来。他们俩完完全全是两种人,穷鬼和有钱人。
他不说话,海楼勾起唇角,“你就是,这里新来的男妓?”
云霄不理会他话中的讥讽,自顾自拎起桌上的紫泥小茶壶。“等一下,这茶凉了,我给你加点热水。”
海楼:......
红娘为招待这位贵客,吩咐一切都按最好的来。她特意取出压箱底的蓝花瓷具,泡上珍藏的碧螺春。
茶叶翠绿、纤细如发,水温恰到好处,刚送至屋里喝上一口,茶就要凉。
海楼索性眯起眼睛,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卧房拐角处都备有暖瓶。云霄背对着海楼,抄起暖瓶,往小茶壶里加上滚烫的热水,心一横,又直接倒了半包药粉进去。
海楼好整以暇地观望,虽看不见他动作,这般动静,唯恐让人不知道他往茶水里放东西了。
云霄大功告成,兴冲冲地往盛有茶叶的瓷杯里添水,屋子里顿时产生缕缕清香。但茶水并不澄澈,带着一丝浊意。
云霄毫不在意。
他握住瓷杯,立刻被杯壁烫到了。咬咬牙,还是豪气冲天地举起,把喝茶做出喝酒的气势。
“敬你一杯。”
海楼嘴角微动,扯出一抹笑意,伸手一推。他推的不是杯子,而是云霄的手。“你先饮。”
话音刚落,瓷杯“噼啪”一声摔到地上,云霄“哎哟”一声叫起来,四指发红,连忙甩手降温。
海楼笑意更甚。在他看来,眼下的情形无非两种情况。一是云霄做了男妓,无颜见人,装不认识他;二是云霄在整蛊他。
对于前者,海楼不会轻易放过这个羞辱他的机会。对于后者,他乐意奉陪到底,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屋子又陷入了沉默,云霄正思索着下一步的计策,便听到海楼慢悠悠地煽风点火。
“你的老鸨就没有教过你,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云霄老脸一红,这没把人药倒,他岂不是要亲自上阵?
红娘教他的可太多了。“男人来到这里,最终是为了上床。但是上床,可不是两个人躺在床上,衣服一脱。男人的老婆自己也会脱,他们来这里,自然是想要寻欢作乐。你要让他们舒服。”
——“男人有很多地方很敏感,首先是耳朵,脸颊。”
云霄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海楼耳朵就被含住了。云霄凑过去,蛇吐信子一般,轻轻一舔。“教过......这些。”
海楼浑身缠了一下,眸中尽是不可思议,没想到他还真敢!
他暗自咬了牙,“就这些?”
既然他敢当风流男妓,他就敢当一个浪荡轻佻的恩客,不能认输。
——“除了用手刺激,还可以用其他地方。”
迈出开头的一步,接下来应当顺理成章。云霄这样说服着自己,睁开眼,“啵”地往人脸颊上亲了一口。声音很大,海楼面皮微抽。
——“接下来是男人的嘴唇,动作要温柔,让男人知道你想要他。”
云霄盯着海楼两片轮廓分明、颜色略偏暗红的唇瓣,光滑而滋润,不像自己历经颠沛流离后的干裂。他怔怔发呆,直接吻上还是太超前了吧。
“怎么,不行了?”
海楼见他停下,眼中不屑,出言讥讽。还以为有多厉害,原来不过雷声大雨点小。
话音未落,却被一根手指搭在唇上,将想要说的话尽数吞咽到腹中。
红娘还说——
“在他们无法抗拒你的时候,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脱去他们的衣裳。”
手指缓缓下移,略过喉结,直到胸口轻轻揉搓。海楼喉结滚动,将要按住他的手。
云霄却开始扒拉他衣裳,一把扯过对方腰带,上手开始解。海楼本来抱着“我看看这孙子能装到什么地步”,此时也变了脸色,两手朝前猛地推开云霄,掏出手帕在他碰过的地方擦拭,神情宛如被强迫的良家妇女。
“够了,不知廉耻!”海楼冷峻的面容中闪过一丝愠怒。云霄四脚朝天摔在地上,他委屈地吸吸鼻子。
“是你问这里都教什么的。”
“红娘说这样你就会舒服。”
“舒服了就好给我钱。”
“你们一个个都骗我!”
海楼扶额。
海楼揉着自己太阳穴,深感自作自受。
云霄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海楼想骂人,他端起茶盏,饮茶压抑心中的火气,最后咬牙忍住,
“你怎么干起这一行了?”
“没钱,缺衣少食,这么多天没人找我,估计也没爹没娘,父母双亡——”
他撑着坐起,腰部隐隐作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这用得着估计?”海楼嗤笑一声,眼中尽是讽刺。
“脑袋失忆了”云霄忍着气,指指脑袋。不能跟客人一般见识,尤其是脑子有病的客人。
“你失忆了?”海楼骤然瞪大眼睛,猛地揪住他衣领。
云霄心道这人可真有病。他没好气地拍了一下海楼的手。对方似呆了一样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漂亮的眼睛中闪过的情绪只能用四个字形容: 失魂落魄。
仿佛穷书生一朝中举、衣锦还乡,得意洋洋地向当初退婚的心上人炫耀,结果发现人家早已嫁人生子、和乐美满,丝毫不在意曾经有过这段姻缘。
云霄对自己出色的想象能力表示钦佩,他后知后觉。“你认识我?”
“是啊。”海楼虽仍不能从云霄失忆这件事反应过来,回答这个问题却是不假思索。“我是你义父。”
云霄大怒,“我是你义父!”
本以为是什么相熟的人,能够带来关于自己消息。他却是为了要羞辱他!
海楼豁然将瓷杯往桌面上一磕,神色不虞,“别以为自己失去记忆,就可以不认账。”
云霄冷冷一笑,
“认账?想当我爹,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一见面就感到一阵阴森的寒意,海楼行事不似常人,适才在对方胸口揉搓一阵,云霄可以肯定,他没有心跳。
人不人,鬼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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