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夜才回到别墅。车子开进庭院的大门,远远望去,客厅里暖黄色的灯亮着,他的小女人不管多晚都会等着他。
碧云一副一如往常的乖巧模样陪他吃了宵夜,又洗浴更衣,并没有提到中午给他打电话的事情,也没有伺机开口为拉贝求情的意思。直到上床,他关上房灯,只留了一盏小台灯,嗅到她的脖颈间浮动着一丝清幽的茉莉花香的味道,突然间她嫩嫩的藕臂环上他肌肉强壮的脖颈,羞羞地在他耳边说:“我想同你造爱哩。”
她鲜少主动求欢,这样的好机会来临,他却没有立刻回应。因为看了拉贝带来的南京大屠杀的纪录片和日记,让他很不舒服。但是他很清楚德意志国家利益和元首的最高指示,他表面上不能表现出来任何异样,但并不代表对他的内心没有触动。
那场屠杀并不是某个太平洋岛国上两个未开化的原始人部落之间,将取得敌方的头盖骨挑在长矛尖端以展示他们的武力强大,以□□敌方的妇女来达到保佑自己不死的目的,这样原始的东方式的野蛮让人震惊。日本拥有现代化的军队,而被屠杀的一方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在被□□虐杀的年轻女孩里很多都跟碧云、孔芷伊以及何嘉慧一样,是接受了西方文明的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学生。
他的大手抚摸着她乌黑柔软如丝的发丛,将她紧紧地按在怀里。“今天在局里,我看到了一些资料,是关于发生在日军进攻南京时候的……”
肌肤相贴她能感受到他温热的胸膛里心脏的跳动,她躲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南京大屠杀发生的时候,我的亲姐姐就在南京,她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学生,有幸受到了美国明尼魏特琳女士的庇护,才躲过了那场浩劫。”碧云吸了吸鼻子说:“这也是我当初加入美国红十字会的初衷。佳尼特,人道主义的义举不分种族、国籍和信仰。拉贝先生他是个大善人!是中国人民的朋友和恩人,不要为难他好不好?”
“你这纯白善良的小鸽子!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落后就要被动和挨打,这是世界唯一的规则,日本人占领南京,归根结底是因为你们中国国力太弱,日军在南京施行□□的时候,竟然没有遭到一次报复,这真让人吃惊,如果每起□□都能遭到致命的报复,那么相当一部分占领军早就被消灭了!这只能说明你们中国的男人尤其虚弱胆怯无力,他们不能保护本民族的女人,而强悍的男人是由母亲养育出来的,你们中国的女人都这么柔弱,怎么能孕育出强大的民族国家。”
碧云默不作声地从他怀抱里逃了出来,见她情绪低落,他安慰地重新揽过她,在她耳边哑哑的说:“不用担心,有我在。日本人在南京的行为的确是未开化的东方式残酷,德意志扫平欧洲大陆之后,将在亚洲建立一个广大的缓冲区,到时候就像约翰拉贝博士庇护南京的中国难民那样,至少将胶东半岛在内的沿海诸省置于德意志强大的羽翼保护下,不用再受日本人的野蛮奴役。”
“保护?”碧云猛地用力推开他的桎梏,“东洋鬼子换成西洋鬼子!你们本质都是列强,分明是想瓜分中国,把我们的土地都变成你们的殖民地。”她越想越气愤,从鹅毛枕头上一骨碌坐起来,对视着床上躺着的金发美男子说:“你也不要诋毁拉贝先生的义举,他是在极端情况下保护了南京的平民,中国人民会永远铭记他的恩情,这和你们这些妄图称霸世界的野心家怎么能相提并论!”
他挑眉摊开手,“好吧,既然你认不清现实,那我来帮你认清,今天上午何嘉慧来拜托你的事情,你打算怎么替她完成?”
“何师姐她拜托我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他没有回答,一脸掌控一切的傲慢表情,似笑非笑地说:“这位高尚的女士,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她不得不低头,默默地拉下自己身上蕾丝睡衣的肩带,“放了拉贝先生,我什么都答应你。”
“云。”他紧皱眉头沉默了许久说:“坦白说,我不喜欢你这样。不要利用和诋毁我对你的爱情。”
她抬起头,已是满眼的泪,“我好害怕,如果不是去了美国,当时我差一点就去南京上学了,如果大屠杀发生的时候我在南京……”
“够了!够了!”他起身跪在床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不要哭,我的天使,我是你的骑士,是你的钢铁城防,我会保护你,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无论是在德意志还是中国,不,这无关德意志或者中国,只是一个男人对自己心爱女人的承诺,就这样好吗?”
她在他怀里哭了一通,又小声地说:“你会放了拉贝先生对么?”
“拉贝必须暂时关押接受讯问和审查,”他沉沉地说,“但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受到刑讯和有性命之忧。”
“我要同你造爱。”她泪光粼粼的黑眼睛对上他的蓝眼睛,再一次说,她柔软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睡衣的袖子,仿佛自己是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就要化为泡沫的小美人鱼,只有这一晚上的时间与爱人相守。
这一次他接受了,将她捧在身上,小心翼翼顶礼膜拜她的身体,把性当做温柔的碰撞,灵与肉的结合,是一次洗礼,一次升华,怀着这样高尚的目的,于他既不能尽兴又索然无味。她显然喜欢被这样难得的温柔地对待,在他怀里沉沉睡去。他怀抱着她小猫一样柔软的身躯,嗅着她欢爱后散发的体香和那淡淡茉莉花香水的味道,却是难以无眠,因为一闭上眼睛,那些关于南京大屠杀影像和照片中的惨烈情景就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不得不去淋浴间的药橱里找出艾克尔为他开的安眠药,就着玻璃杯的凉水吞下一片,又重新回到了床上。
她在睡梦中呢喃了几声,似乎对于他的离开不满,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他展臂紧紧揽着她,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在药品的效用下终于沉入梦乡,然而这个梦是及其恐怖的,在地狱般隆隆的炮声咆哮中,闪光劈开了黎明前的黑暗,在天空、大地上狂乱地激怒着,一切都在震动,柏林变成一片火海,一道道防线被突破,步兵、坦克、数以千万计的鬼魅般的敌人挥舞着鲜红的旗帜袭来,红旗插在了帝国大厦之顶。而后,这座帝都陷入了荒芜与寂静,到处是烧焦了的残垣断壁和窗户上被打穿了的窟窿。曾经英勇无畏作战的战士排成长队伤痕累累地被押送向远方死亡与未知,对柏林平民尤其是妇女来说,梦魇才刚刚开始,没有一个德国男人有能力保护女人。
他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满身大汗淋漓,呼吸困难,几乎是跌下了宽大的床,他拉开窗帘,急迫地打开窗子想透一口气,夜风伴随着哈维尔河畔的湿地传来阵阵蛙声虫鸣吹进来,窗外的月空宁静。
第二天,在七处的努力下,约翰拉贝终于签署了那封承诺书。他稍稍松了口气,喝了杯秘书小姐端来的咖啡,正在他拿起钢笔准备签署释放拉贝命令的前一刻,办公桌上海因里希总指挥的专线响了。那急促而尖利的铃声就像总指挥的嗓音一般,他心里一惊,有种不祥的预感总指挥这个电话也是为了约翰拉贝而来的,莫非总指挥有什么指示,如果上面的意思是不同意释放或者是治罪论处,他充满忐忑地抓起电话。
“西门子公司的约翰拉贝案件,审讯进行的怎么样?”总指挥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的问。
“经过审讯,事实已经清楚,期间我征求了七处意见认定约翰拉贝对党和元首忠诚,没有叛变和私通敌国的行为,其在南京建立安全区的做法完全是个人行为,至于他回国之后多次发布演说散步不良言论确是实情,目前他已经签署了保证书,一切都在我们的控制中。”盖尔尼德小心翼翼地对答如流。
“哦,原来是这样。”总指挥诺诺连声。
“您有什么指示么?”盖尔尼德故作镇定地问:“这件事是否已经惊动了元首?”
“那倒是没有。西门子公司总裁卡尔弗里德里希是我的老朋友,昨天到现在他打来几次电话,再三保证约翰拉贝是名忠诚优秀的员工,并且提出由西门子出面保释他。”海因里希总指挥顿了顿说,“所以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拉贝是否符合被保释的条件?”
“那是当然,一切按照您的指示办,我这就安排保释事宜。”盖尔尼德故意用逢迎上意的语气说。
海因里希总指挥得意地笑了几声,“叫你的人对约翰拉贝客气点,他这个中国人的‘活菩萨’在西门子享有很高的声誉。对了,这个周末,西门子公司总裁卡尔弗里德里希先生要约我一起打高尔夫球,你也来参加吧。”
“很遗憾,我这个周末已经有安排了。”
电话那边总指挥没有再强迫他参加的意思,又是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一扣上电话盖尔尼德抓起分机,迅速交代到,“舒尔茨,你立刻进来一趟,叫七处处长十分钟之后过来我办公室。”
下午西门子公司的专员也来办理好了保释手续。得到这个结果,盖尔尼德如释重负。他按时下班回到家,没有人到大门口迎接他,他步入家门,发现家里乱糟糟的,会客室里那张布歇的《蓬巴杜夫人》画像被从墙上摘了下来。
“为什么不挂这张油画了?”他问,“当初在拍卖行里,你不是一眼看上了画里女人的绿色裙子?”为了讨得爱人的欢心,他狠心买下来这张价值不菲的洛可可风格的油画,为此不得不暂时放弃购买那辆他心仪已久的奔驰白色跑车的计划。
“我不想挂一个法国国王情妇的画像。”碧云指挥着管家把地上的波斯毯子也卷了起来,“人家何嘉慧师姐宿舍布置的那么简朴,书桌上摆的是法国著名的科学家居里夫人的相片。”
他低头看着这一切,“可你不是学物理的,你是学艺术的。”
“我想通了,你说的对!”
“你指的是什么?”他皱眉问。
“不能指望别人来救你,必须自身强大起来!”碧云信心满满地说,“何嘉慧师姐为了祖国的强大而选择了枯燥的物理学研究,孔芷伊她家境那么好,却要通过努力来证明自己!我也要继续深造刻苦攻读!我要学物理!”
“上帝,你在发什么疯?”他咒骂了一声,看她委屈欲哭的样子,又有些不忍心,转念一想,决定用另外一种方式打消这个小女人异想天开不切实际的念头。
他把她抱在桌子上,“好吧,学物理?我可以替你联系学校和实验室,但是条件是,你必须自己通过考试。不要再动歪脑筋,用你们中国那套走后门,找关系的歪门邪道投机取巧。”
“考就考!就凭真才实学。”
“祝你成功!”他刮刮她的鼻子说。
第二天午饭之前雅各布上尉开车回来,搬来一堆课本,在他书房的办公桌上堆砌了厚厚的一摞,碧云一本本翻开看这些深奥无比的书,包括高数、线代、计算概论、力学、电磁学、热学、光学、原子物理、量子力学、固体物理、电动力学等等,最重要的是,每一本都是德语的。她的德语仅限于正常听说,读写就有些困难了,上尉早就预料到是这样,非常贴心地带来了一本德语中文的词典,同时他的脸上强忍着哭笑不得的表情。
接下来几天她起的比他早,睡得比他晚。并且全天候霸占了他的书房,遇到不会的地方就让司机开车载着她去请教何嘉慧师姐。何嘉慧知道她不是这块材料,又不好打击她的热情,只得耐心地从头讲起。
深夜,他蜷座在卧室的贵妃椅上,在小茶几上处理完了几分文件密封好,又喝了两杯咖啡等她好久不见人来。他便端着咖啡杯子,夹着文件袋去书房找她,果然台灯亮着,她那娇小的身子整个陷入在宽大的高背椅子里,满脸黑线地伏在写字台上抓头发。他轻轻敲了下门又走到她身边坐下,看明白了她苦恼的根源是解不出一道数学题。他握起她的铅笔,笔尖“刷刷刷”地在演算纸的空白处写下了解题的步骤。
“你们怎么都这样聪明?这么难的算术题一看就会。”她在他胸膛上撞头。“只有我一个人不会!”
他笑着攥住她的头发,制止了她继续残害自己。
“不许笑!”她撕扯他英俊的脸,“我是不是看起来很蠢!”
他揉乱她的黑发,目光旖旎地注视着她:“可我就爱你的样子。女人就应该是这样的温柔、甜蜜,让人想拥抱的傻乎乎的小东西。”
“人家才不要做傻乎乎的哩。“她气鼓鼓地说。
他被她逗笑了,在她头心印下一个吻宠溺的说:“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我的小天使,小鸽子,可爱小护士和美丽芭蕾舞女郎,如果我枕边睡着的是个弹道物理学家或者是个法医学博士,想想就觉得恐怖。”
“或许成为那样的女性,对我来说很难。”她有点泄气。“成不了独立的新女性,就只能像蓬巴杜夫人那样做路易十五的情妇了!”
他捋着她的黑发说:“蓬巴杜夫人不仅仅是君主的床伴,她聪明美丽,能歌善舞,在路易十五的后宫拥有仅次于王后的地位,她的沙龙聚集了那时候几乎所有的社会名流,为她的君王分忧解难,贡献了智慧。作为回报,她得到了国王的爱慕,分享他的荣誉、地位和权力。”
“可是她无儿无女,整日强打精神应付宫廷争斗,精疲力竭英年早逝,最后就像汉武帝的李夫人那样,不愿意让君王看到她的病态,在孤独的忏悔中死去。”碧云低着头喃喃说。
“抱歉,我不熟悉你所说的那个中国古代皇帝,德意志没有路易十五那样慵度浮华、沉迷酒色的君主。”他眯起冰蓝色的眼睛,视向书房墙壁上那巨幅的腓特烈大帝画像笃定地说。“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她每每听到他这样的语气,就觉得有些害怕,德意志的君主和元首固然没有沉湎酒色,他们严于律己、勤勉务实,同时又崇尚武力、迷恋权力,对领土有着难以抑制的渴望,充满了侵略性。作为帝国上将,他所在的位置和职责和那些继承了普鲁士骑士传统,以建立军功为荣的国防军军官不同,他的目标是德意志至高无上的权力无座。
“荣誉、地位、权力我都不要,佳尼特,我想同你做寻常人家的夫妻。”她拉着他的大手,乌凝凝的黑眼睛注视他,提出一个天真的邀请。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话,只能回以紧紧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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