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秋意渐浓,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叶逐渐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金黄色,仿佛是大自然用画笔精心描绘出的秋日画卷。

每当微风轻轻吹过,那些金黄的叶片便如同翩翩起舞的蝴蝶,簌簌地飘落下来,铺满了地面,形成了一层柔软而厚实的地毯。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在地面上,带来几分温暖的气息,

然而,

这温暖的阳光却难以完全驱散空气中那丝属于季节更替的凉薄感。

林夕怀着一种近乎雀跃的心情,走在通往植物科学学院温室的小径上。

她的步伐比平时更加轻快,嘴角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仿佛心中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

今天对她来说,有些不一样。这种不一样并非源于天气的变化,而是因为她身上穿着一件新外套

——一件剪裁利落、风格略显帅气的焦糖色麂皮绒短外套。

这件外套与她平日里温婉简约的着装风格有着些许不同,却更衬得她肤色白皙,增添了几分俏丽与朝气。

这件新外套是昨天她和好友苏小悠逛街时,被小悠极力怂恿买下的。

当时,

小悠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信誓旦旦地对她说:

“夕夕,相信我!你穿这个绝对好看!换个风格,惊艳一下你家那位‘脸盲教授’,让他眼睛一亮!”

虽然林夕心里清楚,让顾时韫“眼睛一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哪个恋爱中的女孩子会不希望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展现更美的一面呢?

最终,

她还是在小悠的鼓噪和内心隐秘的期待下,买下了这件新外套。

此刻,她忍不住在心中想象着顾时韫看到她时的反应。

他会注意到吗?

或许不会直接认出这是“新”衣服,但也许会觉得她今天看起来有些“不同”?

哪怕他只是通过那枚熟悉的树叶胸针(她依旧别在了外套翻领上)认出她后,含糊地说一句“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她大概也会偷偷开心很久。

超忆症的大脑甚至提前预演了数种可能出现的场景和他的微表情,每一种都让她心跳微微加速。

她能清晰地回忆起昨天这个时候,温室里弥漫的泥土和植物清香,顾时韫手指沾染着些许泥土,小心翼翼地为一批新到的幼苗换盆,侧脸在透过玻璃顶棚的光线下显得专注而柔和。

他当时说了什么,语调是怎样的,她都能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

这些温暖的细节,此刻像小小的火苗,在她心里跳跃着,抵御着秋风的微寒,也加剧了她想要快点见到他的渴望。

距离温室越来越近,已经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看到里面郁郁葱葱的绿色轮廓。

林夕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约会。

然而,就在她即将拐过最后一个弯,踏上温室门前那条更宽敞的石板路时,她的脚步倏地顿住了。

前方不远处的路边,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影,她再熟悉不过——顾时韫。

他今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外面是那件常穿的卡其色风衣,身姿挺拔,在秋日的景色里像一棵沉静的树。

而他的对面,站着一位穿着实验室常见白大褂的女同事。

林夕的超忆症瞬间启动,立刻从记忆库里调取出相关信息:

这位是生科院的另一位讲师,姓张,主要研究方向是植物分子遗传学,与顾时韫的项目有部分交叉合作。

她大约三十五六岁,气质干练,经常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辫。

两人的交谈似乎正在进行中...

顾时韫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

而让林夕心跳漏跳一拍的是,他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个她很少见到的、略显轻松的笑容。

那不是他平时那种出于礼貌的、略显疏离的浅笑,也不是沉浸在植物世界时那种忘我的、专注的神情。

那是一个更自然、更放松,甚至……

带着一点点闲聊时可能产生的愉悦的笑容。阳光落在他微扬的嘴角和金丝边眼镜的镜框上,折射出细微的光芒。

这一瞬间的画面,像一枚被精准按下快门的照片,瞬间被林夕的超忆症捕获,每一个像素都清晰无比地烙印进她的脑海:

顾时韫嘴角弯起的弧度,眼尾细微的纹路,他对面张老师点头回应时发梢的晃动,他们之间流动的那股自然熟稔的气息,甚至背景里一棵银杏树恰好落下的扇形叶片,以及光线照射的角度

——一切都那么高清,那么深刻。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走上前去,像往常一样,用声音或那枚胸针提示他自己的存在,加入他们的谈话。

或许顾时韫会听到她的脚步声,或者感受到她的目光,然后转过头来——通过那些他赖以识别她的细节,认出她来。

可是,

下一秒发生的事,像一小盆冷水,悄无声息地浇熄了她方才所有的期待和雀跃。

顾时韫的视线,极其自然地从张老师脸上移开,目光扫过周围,甚至有那么零点几秒,曾经从她的方向掠过。

然而,他的目光没有做任何停留。

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镜片,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掠过了她,就像掠过路边的一棵树、一盏灯、一个完全陌生的路人甲。

没有任何辨识的迹象,没有任何疑惑或探寻,更没有她潜意识里期待的那一丝一毫的“不同”的关注。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身上这件精心挑选的、与往日风格迥异的新外套。

因为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了对面那位穿着白大褂的张老师身上,并且似乎因为对方说了句什么,他脸上的那个笑容又加深了一些,还点了点头。

林夕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东西钉在了原地。

她看着他那么自然地对着同事微笑交谈,却那么彻底地“无视”了就站在不远处的自己。

一种混合着错愕、尴尬和失落的情绪,细细密密地涌了上来。

她忽然明白了。

那件白大褂——对于严重依赖“非面部特征”来识别他人的顾时韫来说,张老师身上那件标志性的、代表“工作”和“熟悉领域”的白大褂,是一个强大的、可靠的识别信号。

那是一个不会轻易改变的“符号”,能给他带来安全感和确定性。

所以,他能认出“张老师”,能和她进行放松的交谈。

而自己呢?

一件全新的、他从未见过的外套,覆盖了她平日惯常的衣着风格。

她站立的角度或许有些侧逆光,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主动发出声音或靠近……

所有这些细微的变化,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依赖这些细节生存的顾时韫而言,足以构成一堵无形的墙,让他那双“看不清”的眼睛,彻底将她归类为“陌生人”。

他不是故意的。

林夕的理智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的脸盲症不是他的错,他甚至无法控制。

可是……

知道和理解,与亲身感受那种被彻底“视而不见”的滋味,是两回事。

尤其是,在她满心期待地想要为他展现一个“新”的自己,期待能从他那里获得一点点特别的关注时,得到的却是比陌生人还不如的待遇

——陌生人至少还会得到他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试图辨认的眼神,而她,连那样的眼神都没有得到。

她看着他对着别人露出的那个轻松笑容,再对比自己刚刚经历的彻底“无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酸酸涩涩的难受。

超忆症的大脑在此刻变成了一种酷刑。

她无法像普通人一样,让这尴尬难受的一幕快速模糊、遗忘。

相反,每一个细节都在被反复强化、放大:

他那个愉悦的笑容,他目光扫过她时的空洞和无视,张老师白大褂的洁白刺眼,自己身上这件新外套此刻仿佛成了一个可笑又可怜的讽刺……

她原本迈向前的脚步,悄悄地、慢慢地缩了回来。

她突然失去了上前的勇气。

难道要她走过去,主动开口说“顾老师,是我,林夕”,然后看着他脸上露出那种惯常的、后知后觉的恍然和或许会有一丝窘迫的表情吗?

在刚刚目睹了他与旁人那般自然流畅的交谈之后?在她自己的心情已经变得如此低落和难堪之后?

不。她不想。

那一刻,强烈的自尊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感攫住了她。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幅似乎很和谐的画面——英俊的教授和干练的女同事在秋日阳光下交谈——然后默默地转过身,沿着来时的路,悄悄地离开了。

脚步不再轻快,反而有些沉重。

那件漂亮的新外套,似乎也抵挡不住突然变得有些料峭的秋风了。她把手插进口袋里,微微缩了缩脖子。

脑海里,那张“顾时韫对张老师微笑交谈而完全无视林夕”的超高清图片,正在自动循环播放,每一次回放,都让心底那份失落和酸涩加深一分。

她记得一切,包括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包括她自己的每一次心跳变化。

而他,甚至不记得——或者说,无法识别——刚刚就从他眼前走过的她。

这种极端的不对等,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鲜明,如此……伤人。

裂痕,往往始于最细微之处,始于一次未被识别的擦肩而过,始于一件未被注意的新外套,始于一个对别人绽放却对自己关闭的笑容。

超忆症让她无法忽略这一切,只能清晰地、反复地铭记。

阴影,悄无声息地落下第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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