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第 103 章

白若松面对莫名找茬的人,有一套自己专用的,非常好的计策,那就是真诚。

通常,这种时候,围观的人会觉得非常好笑,而找茬的人则会暴跳如雷,比如白若松面前的这个女人。

她面白肤细,身材修长,着一身宝蓝色雨花锦圆领袍,外套对襟窄袖水纹衫,平脚幞头,腰间蹀躞带上,一侧挂着贝壳状承露囊,另一侧挂着金丝镂空球状香囊,儒雅又贵气,一看就是个家世良好的贵女。

只是她此刻横眉怒目,脖子和面颊都因为白若松一句“惭愧”而憋得通红,实在是有失风度。

“白!若!松!”女人咬牙切齿,双手并指,指着白若松,“你堂堂探花娘子,跟我说什么惭愧,在这里装大尾巴狼!”

白若松觉得莫名其妙。

为什么大家都默认探花娘子就必须要会奏曲作诗和作画呢?

当然,她知道这个世界,只要是家中略有钱财的人家,皆需教导女儿六艺八雅,但是她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来的,只不过是边陲小城的一个孤女罢了啊。

白若松于是道:“科举又不考这些啊。”

她一说话,周围骤然一片寂静。

所有人仿佛从今天开始才刚刚意识到一个事情,那就是科举的确不考作诗作画和奏曲,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得了前三甲的书呆子是不会这些的。

可,可没有人会说出来啊!

书香门第都学这些,你说出来,不就等于告诉别人你是那乡下偏远地方来的土狍子吗?

而且你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一旁的佘武用折扇挡着嘴,闷闷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其实不大,但是在周围一水的寂静中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那莫名挑衅的女人本就脸红脖子粗,这下那停留在面颊上的红色直接蔓延到了额头,让她看起来像个在烈日下被暴晒了几小时的人。

她颤抖着深吸一口气,压下冲天的怒火,冷笑道:“原来是个田舍奴。”

田舍奴,意思就是乡下种田人,反正在这个年代不是个好词。这个年代,阶级是不可逾越的东西,上面的人也没有尊重农民的想法。

白若松有意无意地扫了上座的言相一眼,见她脸色黢黑,觉得有些好笑,直言不讳道:“我没有田,我是父母双亡的孤儿。”

话音刚落,周围传来好几个人的抽气声。

白若松的身世早就已经被某些大人们来来回回翻了个遍,但其他人并不知道,顿时对着白若松的目光中就带了一些同情。

那挑衅的女人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发展,白若松十分有趣地看着她的面色由红转白,甚至于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她嘴唇轻颤,鼻翼翕动,双手无措地往后一缩,竟是咬着牙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白若松大感意外。

她以为自己碰到了个挑事的反派,却原来只是个嘴臭心软的直肠子。

只是她还来不及说什么,上座的言相就沉沉开了口。

“够了!”

言相嗓音沙哑却铿锵有力,极为气势。

她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却也没有直接斥责那挑事的女人,只缓缓说了句:“大家以和为贵才好。”

那女人苍白着脸色,对着言相的方向躬身行礼,道了句:“喏。”

说完,她退下之前,居然还是愤愤地瞪了白若松一眼。

白若松虽然对言相毫无好感,但好歹她把自己从事件中心之中解救了出来,默默松了口气。

佘武凑到白若松耳边,低声道:“看你这样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吧?”

白若松蔫嗒嗒地用筷子戳着眼前油亮的肘子肉,以眼神示意佘武快点往下说。

佘武又低笑了两声,又问:“那位寻事的娘子,你就不觉得眼熟么?”

白若松想了一会,摇了摇头。

佘武简直要笑死了,她装都不装,捂着腹部笑得一旁的人都瞧了过来,白若松不得不给了她一个肘击,咬牙道:“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别在这里跟我玩着一套。”

“好好好,我说,我说。”佘武推着白若松的手肘求饶了几句,顺了顺气,这才道:“那正是今科榜眼娘子,如今任从六品左司郎员外郎的闵仟闻啊。”

白若松傻眼了,张了嘴,半晌才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啊?”

她顿了顿,又问:“那她挑衅我做什么,她不是你娘的人吗?”

佘武斜睨白若松,撇嘴:“怎么,在六部当官的,就一定是我娘的人吗?”

白若松:“?”

左司郎员外郎这个职位听着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小官,也就比白若松大一点点,却是不受六部管控,直属于尚书令下头的一个官职。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是尚书令的人?

见白若松震惊的傻样,佘武忍得辛苦,腹部的肌肉都在颤抖,嘴角都有些压不住了。

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道:“不过这个闵仟闻确实是我娘的人。”

白若松瞪她,她赶忙加重了捏着白若松手肘的力道,防止她再捅自己,口中连忙道:“她是清平县主的女儿,而清平县主呢,则是已经故去的靖亲王的儿子,最后这靖亲王啊,又是如今圣人同母异父的姐姐。”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说起来这靖亲王,与先帝同为凤君所生。”

白若松在脑子里理了理,大概明白了佘武的意思。

大桓的开国女帝,谓之桓高帝,与凤君生下了两位女儿。

其中笑女儿后来继承皇位,为先帝桓德帝。另外一位大女儿给了封地,谓之靖亲王。

而这位靖亲王的儿子,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就被封了清平县主。清平郡主又招了入赘的赘妻,生下了闵仟闻。

至于如今的女帝,是在桓德帝无子无女逝世之后,继位的庶妹。

白若松忍不住看向了闵仟闻,眼神复杂难辨。

佘武没注意到白若松的这点变化,继续憋着笑道:“本来啊,这闵仟闻啊是有名的才女,在太学中都是名列前茅的,自诩状元之才,结果这一场春闱,如今的翰林院修撰徐彣不是得了状元吗。她好似是服气徐彣,却不服气你,觉得你是因为生得好看,被女帝强行提上探花之位的,心里头憋屈着呢。”

白若松尴尬地别开脸。

她觉得闵仟闻想的也不错,自己确实是被女帝强行提上探花的。不过那不是因为自己生得好看,而是因为她的履历太过干净了,女帝想拉拢于她。

水墨画的头筹出来了,有两位,正是闵仟闻与另外一位娘子平分秋色。

闵仟闻一手水墨确实好,就算白若松不懂这些,也能被她的画所惊艳,那停留在花苞尖尖角上的蝴蝶栩栩如生,几乎振翅欲飞。

相比起来,另一位娘子就差了那么一些,不过二人还是并列第一,所以白若松觉得那另一位娘子应当是言相一派的人。

看来,古往今来,都是有本事不如有后台。

宴过三旬,言相看起来十分高兴,拍了拍手掌,立刻就有侍卫上前撤开了那折页屏风,露出了屏风后头的几位小公子。

他们跪坐于软垫之上,身前的矮桌已经被清理一新,没有留下半点食物。

为首的小公子上着绣衫,下着软银轻罗百合裙,手臂上缠绕着螺贝飞花暗纹披帛在日照下呈现如贝壳一般的流光溢彩。

他如云高髻,珠翠环绕,缓缓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张秀美的脸上是一个含羞半怯的娇俏表情。

尽管在玉京,言筠的彪悍名声穿得如此之广,赏花宴的人还是这般浩浩汤汤,除了言相的位置以外,言筠的美貌也的确是一大因素。

白若松听见周围的小娘子们纷纷吸了一口凉气,就连佘武都轻轻咋舌。

不过她现在根本没有眼睛去看这个言小公子究竟怎么貌美如花,也没有功夫去管佘武对着自己低声耳语的对言小公子的惊叹之情。

她的目光全然被一个跪坐在最侧边,山岳一般高大的人影所吸引了。

那人脊背挺直,垂首敛目,一眼都没有看面前如云的客人,仿佛十分不在意,可双臂两侧的肌肉却硬邦邦地高高隆起,凸显出了他的些许紧张。

是云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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