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松想起自己上辈子,在网络上看到的一个问题。
在参加相亲宴的时候,有什么事情,是比想到前男友更加尴尬的?
这个问题的下面最高赞的回答是——相到现男友。
白若松当时看到这个回答,躲在宿舍的被子里笑得不能自已,随后动了动大拇指,给这个也不知道是抖机灵,还是小可怜蛋的网友点了个赞。
天道好轮回,如今变成白若松是这个小可怜蛋了。
白若松恨不得现在就钻到那只能塞进一条腿的矮桌下头,遮掩住自己的脸,逃避如今这个尴尬的局面。
但是她知道计算自己现在能够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都已经晚了,云琼的耳力和目力都这样厉害,连她的脚步声都能分辨,一定早就在一早自己开口的时候,就明白她也在赏花宴上了。
白若松觉得自己心目中,第一尴尬的排行榜刷新了,那被骑着马的言相在大街上撵得到处跑的事件,已经自动排到了第二。
佘正武说着话呢,突然发现白若松把头都快埋到矮桌上的碟子里头了,伸出手肘,在白若松的腰上捅了捅,疑惑地道:“你做什么呢,言小公子太美了你都不敢看了吗?”
“不应该啊。”见白若松根本不理自己,她又摸着下巴喃喃自语道,“你见惯了自己的脸,不应该对他这么不免疫啊。”
白若松一时不知道佘武是在夸自己,还是在损自己。
那边,言相钦点的四位娘子,一位擅长古筝,一位擅长作诗,两位擅长水墨花草,一一上前与言小公子相互见礼。
白若松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闵仟闻,发现她正昂头挺胸,一副既羞涩又忍不住上赶着的模样。
白若松替她尴尬地用手指抠了一会桌子,向佘武确认道:“闵仟闻是你娘的人,对吧?”
佘武也看见了闵仟闻此时的样子,摇了摇头,无奈道:“闵娘子她身份尊贵,且有过目不忘之才,就是被县主保护得太好了,不了解朝堂这些弯弯绕绕,天真了些。”
白若松一想也是。
她估计闵仟闻就和刚进入朝堂的自己一样,完全不能理解这些党派的纷争,还以为自己能得言相的青眼。
果不其然,言小公子只是礼貌性地与她打了个招呼,随后就把注意力转移走了。
白若松看她那副失落的模样突然就有些感同身受。
当时在霖春楼外,别看她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地往马车里头丢环佩,其实连被拒绝了以后该怎么挖个坑把自己埋了都想好了。
幸好云琼什么都没说。
白若松叹了口气,又偷偷把目光挪过去看静坐在角落的云琼。
他着一身烟青色素面锦缎圆领长袍,腰间是鎏金的兽纹蹀躞带,素净得不似一位该出现在赏花宴现场的公子。
可他身上那种隐而不发的气势,又让他成为了所有人里面最不可忽视的那个。
虽然刚刚还在担忧,该如何解释自己出现在赏花宴的现场,但现在白若松已经完全沉浸在一中自豪感中。
看,她的眼光果然是最好的,云琼无需任何装扮,自然而然就是人堆里头最抢眼的那个。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得意忘形了,一直垂首敛目的云琼突然抬头,向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白若松大惊,连忙埋头,假装对自己面前那盘已经只剩下一点点骨头的肘子十分有兴趣一样,用筷子戳个不停。
戳到一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太怂了,又不是没有看过,她还摸过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若松憋着一口气,又转过头去看云琼,却发现他在笑。
很浅很淡的一点点笑容,唇边的弧度几乎看不清楚,但眉眼松展间,自带一种年温厚的气度。
白若松怔住了。
她看见云琼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抬起,骨节分明的手指迅速捏了一个手势。
他们的距离有些远,白若松眯着眼睛,勉强分辨了那个暗语的意思。
[等我。]
什么意思?
还没等白若松反应过来,言相那边却是不胜酒力,被侍人扶着退场了。
言相一走,这场赏花宴基本也就宣告结束了,白若松迷茫地左右望了望,问佘武道:“这就结束了?”
从前盛雪城的时候,她看那些托了媒人来相看的男男女女,都是当场由父母定下来的,感觉这个赏花宴结束得不清不楚的,难道这也是玉京特色吗?
佘武对着白若松悄悄炸了眨眼睛道:“好戏还在后头呢。”
白若松随着佘武一道起身,在女侍的指引下正要沿着长廊往外走,忽然就被匆匆而来的一位着襦裙的侍人拦了下来。
在佘武暧昧的眼神下,那侍人对着白若松柔柔一福,轻声道:“请问是刑部司主事娘子吗?”
白若松大感不妙,僵硬着颔首,那侍人便松了口气,笑道:“主事娘子,我们家公子有请。”
在这一瞬间,白若松明白了所谓的“好戏还在后头”是怎么回事。
她立刻看向佘武,发现佘武面上正带着一副了然的神态,对着自己一拱手,幸灾乐祸道:“白娘珍重啊。”
白若松真是恨自己为什么身子这么弱,都不能习武,不然肯定在佘武那张讨人厌的脸上来两拳。
她深吸一口气,对那侍人道:“请带路吧。”
侍人带着白若松往赏花宴楼阁后方走去,白若松走出数十步回头,居然还能看见佘武对着自己笑着挥手的模样,恨得她咬牙切齿。
可一转头,她又看到了正同样咬牙切齿瞪着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撕碎的闵仟闻,赶紧一缩脖子,回身跟紧了侍人。
要命,怎么莫名其妙被人当成了情敌!
白若松觉得这事必须说清楚,今天就得解决!
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女侍一同,等走到了楼阁后头的院子中。
一入院,草木扶疏,竹香袭人。院中设有一石桌,几凳错落,以青石雕琢,古朴自然。
言筠正落座于石凳之上,手持一卷水墨画卷细细琢磨,一旁有小侍蹲坐于侧,以红泥小炉耐心烹茶。
带着白若松进来的小侍上前福身,轻声道:“公子,白主事到了。”
言筠仿佛这才注意到有人接近一般,缓缓抬起头来,看到白若松,竟是当场一怔。
白若松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礼貌距离,双掌交错,拱手礼道:“言小公子。”
须臾,言筠才控制住自己的惊诧,道:“艳贯四方的探花娘子,果然名不虚传。”
白若松中敏锐地发觉了,言筠之前是从未见过她的,不然怎么会怔愣之下,说一句名不虚传呢。
她能肯定,自己的身份,言相是不会轻易告诉任何人的,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嫡孙。但是她不能肯定,言筠能否认得她这张脸。
白若松谨慎地答了一句:“小公子谬赞。”
言筠将手中画卷放置到一旁,示意一旁的两位小侍都退。随后撩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腕骨,自行取了长柄的银质小勺,自一旁放着的盘丝座葵口素面小银盐台中舀出一小勺的盐,加入到了沸腾的茶水中。
白若松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起来。
她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加盐和各种香料的茶水,偏偏因为细盐和香料的昂贵,这些东西还是彰显地位的一种。
言筠放下那银质小勺后,又取了一把竹制的小水瓢,自一旁的瓷缸中舀出清水,加入到了沸水之中。
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便飘散了出来,有一点点涩,但更多的是一种草木清新的气味。
言筠放下小水瓢,以火夹拨弄着红泥小炉,在炭火的毕波声中,终于开了口:“主事娘子,似乎对我相府,有着十分的偏见?”
确实。
白若松心里想,我的偏见,可比你想的大得多。
但是她也不能直说啊,只能垂首敛目,恭谨道:“在下不敢。”
“不敢?”言筠闻言冷笑,“你当街拒绝我祖母的捉婿,害她成为整个玉京的笑话的时候,不是挺敢的吗?”
说话间,茶汤又沸腾了一波,言筠以小水瓢舀入了放置在青石桌上的茶碗之中,将其中一碗推向了白若松的方向。
这边是要白若松喝的意思了。
白若松头皮发麻。
她盯着那碗,散发着香料味的,还加了盐的,墨绿色的茶汤,心一横道:“小公子有事不妨直接吧。”
言筠捧着茶碗的手一顿。
他还也不是没见过这种横冲直撞的二傻子,但是一般都撞不到他脸上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人,却又不得不隐忍着配合的。
他咋舌一声,瞬间是茶也不想喝了,往桌上一放,不耐道:“我祖母两次想招你为我妻主,你为何两次都拒绝?”
榜下捉婿没有准备也就算了,赏花宴是发了请帖的,既然来都来了,全程却只知道盯着吃食,连别人挑衅都不接招,难道不算是把相府的面子往地上按!
白若松知道言筠是不相信自己确实是对那些作画作诗一窍不通,不过她也不打算反驳,因为就算她确实会,她也没有上前争一个头筹的打算。
她疑惑道:“言相都不曾来质问我,言小公子为何如此愤怒?”
言筠呼吸一滞,只是还未等他想好说辞,就听见站在三步开外的那个横冲直撞的二傻子开口问道:“言小公子莫非是真有招我当妻主的心?”
言筠再也装不出笑意,那微微抿起的嘴角瞬间撇了下去,脸色暗如锅底。
白若松不可思议地看着言筠。
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怎么还是真的啊!
看来言筠真的是一点也不清楚她的身份,否则也不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她叹了口气,在言筠将将要发火前,先一步开口道:“言相不知道你的这个想法吧?”
言筠觉得白若松这话问得奇怪,压着火气道:“我祖母自然跟我的想法是一......”
“言小公子为何不问问言相呢?”白若松打断了他,那双小鹿一般圆润的眸子中闪着真诚的光芒,仿佛她真的只是在提一个为了你好的建议。
不知为何,言筠就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连火都发不出来了,默了片刻后问道:“我曾经见过你吗?”
“问问言相吧。”白若松说,“言小公子问过言相之后,一切自会水落石出的。”
言筠没有阻止白若松的离开。
他枯坐在石凳上,听着风吹竹叶的飒飒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两碗动都没动过一下的茶汤完全冷却下来之后,他才站起身来,呼唤候在一旁的小侍道:“走,去见祖母。”
言相被安置在听雨轩。
她年纪大了,不胜酒力,小憩片刻之后才刚起身,就有侍人通报说言筠求见。
言相摁了摁两侧有些疼痛的太阳穴,挥手道:“让他进来。”
言筠入内,照例请过安之后,迫不及待道:“祖母,我已经选定了此次妻主的人选。”
言筠是言相最宠爱的小嫡孙,不仅是因为他姿容昳丽,才华横溢,还因为他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她那几个女儿,没有一个能够上台面的,不然她也不至于这把年纪了,还被一个黄口小儿架空了权利。
她曾经无数次想过,可惜了,言筠是个男子,若是个女子,必定是个继承家业的好苗子。
不过现在的言相也想通了,男子就男子吧,替他寻一个合适的妻主,他应该也能操控得了。不能在台前,在幕后搅弄风云也成,也能成为相府一大助力。
当然,言相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正是左谏议大夫家的姜仲临。
她相信以言筠的心智,应当也看得出来她是最合适的,于是便放心地问道:“是谁啊。”
因为太过放心,言相甚至没有使用疑问的语气,谁知这个一向令人放心的小嫡孙抬起头来,语气幽幽道:“是刑部司主事娘子,白若松。”
在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言相冷冷开口:“她不成。”
她说:“谁都可以,只有她不成。”
“为什么?”言筠情绪激动起来,追问道,“我不明白,祖母,既然她不成,您为什么还非要我写请帖于她,难道不是默认了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言相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山根。
是她的错,她光顾着......以至于从未解释过这些,害言筠会错了意。
“筠儿。”言相软下语气,耐心询问道,“你一副非她不可的语气,难道是喜欢她么?”
言筠被言相问住了。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也开始询问自己,你难道喜欢白若松么?
原先只是因为她数次的拒绝,深感丢人,想要将她喊过来磋磨一下。
可是,当白若松跟在侍人的背后缓缓走来的时候,言筠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张脸,她的那张脸,言筠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只觉得仿佛对方是从自己的记忆中走出来的那样,胸膛中满满涌动着的,都是一种形容不出的悸动。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言筠说不清。
他半晌,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觉得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过她......”
言相缓缓叹息,似是下了什么决定,道:“这样,我的书房,第三排架子后头有个上锁了的书箧,你还记得吗?”
言筠想了想,缓缓点头。
他记得自己年纪尚小的时候,曾经无意中打开过那个书箧,言相当时就大发脾气,后来就上了锁。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言相的宝贝,别人不能碰,但是言筠现在已经想不起来,里头到底是什么了。
言相起身,走进内间,半晌出来,交给了言筠一把钥匙。
“去吧。”她说,“去打开看看,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
言筠带着那把钥匙,行步匆匆来到言相的书房,挥退小侍,独自一人入内,打开了那个陈旧的书箧。
书箧之中是一些旧物,有金锁,虎头靴,一叠子练字用的纸......零零散散一大堆,隐隐约约能够看见一个人的成长痕迹。
言筠看着最上面一卷画卷,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幼时的自己,似乎就是打开看过了这个,所以言相才大发脾气的。
可画卷里头是什么?
他压制住手部的颤抖,缓缓打开了那个画卷。
一个眉目俊逸,松竹一般的人儿满满展开在了言筠的眼前。
是个男人。
言筠看着这个男人,看着他那双圆润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一时如遭雷劈。
他快速展开到最后,仔细查看画卷左下角的题字,上面是言筠所熟悉的,言相的字迹,写着——贺吾儿言长柏及笄。
今天二合一了!觉得不分开比较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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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 10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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