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从鹤睡饱了觉,看起来精神好很多,居然还有心情和白若松说闲话。
他从昨日给白若松定做的模子上不知道怎么扯下来一张纤薄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东西,贴合到了白若松的脸上,嘴里道:“你这个长姐倒是当得自在,什么都不用做,就把我这唯一的小徒弟勾得为你到处寻解药,生生黑瘦了一圈。”
路途年本来拿着杵子正在捣碎药粉,闻言登时急了,喊了句:“师父!”
“出息。”柳从鹤“啪”一下,把沾着脂粉的绒布垫子拍在了白若松的脸上,把闭着眼睛的白若松吓得一个哆嗦,连忙闭气,防止自己吸入过多的粉尘。
云琼照例被杨卿君拉着下棋,闻言只是扫了一眼满脸通红的路途年,又垂下头去,落下了自己的白子。
杨卿君心思深,早早就察觉到了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瞧见云琼的反应,轻笑一声,一边落子截杀他,一边慢悠悠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也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讥讽。
云琼并不作答,他不指望有别人可以理解自己的想法。
路途年……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小孩子,白若松根本不喜欢他这样的,没有任何的威胁性。
在做好了模子的情况下,柳从鹤的手速非常之快,还不到午时就弄好了白若松的脸。
等白若松睁开眼睛,对着面前梳妆台上的铜镜的时候,差点没反应过来铜镜里头的人是自己。
她原本圆润小巧的鼻头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垫了一下,变得又高又挺,眼形也被妆容拉长了,眼尾微微上挑,居然有三分像杨卿君。
虽然早就知道杨卿君手艺好了,不然羽新也不可能以“从竹公子”的身份,在红楼潜伏这么久,但真实见识到这手艺的厉害,白若松还是倒吸一口冷气,对杨卿君产生了敬佩之情。
“太厉害了。”她真心道,“而且脸上也没有什么紧绷感,十分自然,这手艺……”
白若松看向路途年。
她没继续往下说,但是路途年立刻明白了白若松的意思,垂下头,有些别扭道:“我,有些难我还没学会……”
白若松闻言有些惊讶,要知道从以前开始,无论军队里的老军医教什么,路途年都是能立刻学会,并且举一反三的。
可惜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教男子医术,那老军医实在是可惜路途年的才华,这才将人举荐到了柳从鹤面前。
当然,这期间还是有不少阻碍的,比如路途年的父亲,路伯伯就是一个,在这个世界里十分传统的男人,听闻路途年要外出学医,坚决反对,把人反锁在家里要让他死了这条心,最后还是听闻此事的白若松砸坏了锁头,将人放了出来。
那个时候傅容安校尉已经去世了,盛雪城的院子里头的女性里,也是白若松的年纪最大,而且又因为她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在外有“小状元”的名头,十分受尊重,路伯伯也不敢和她对着干,算是半推半就,勉强没有干涉路途年外出学医。
这种时候,白若松就要感谢,在这个世界里是女性的地位更受尊崇了。
假设她穿来的是一个和她原来世界线相同的古代世界,那估计这个院子里,根本没有人会在乎她的意见和感受。
白若松想了想,还是决定作为一个姐姐,安慰路途年道:“你年纪还小,天赋又那么好,不要着急,迟早会学会的。”
柳从鹤斜睨着埋头捣药的路途年那露出来的,通红的耳朵尖尖,嗤笑了一声。
少年人,总是喜欢把一颗心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可笑得要死。
“行了,快滚吧。”柳从鹤不耐烦地摆手,下颌冲着杨卿君的方向一点,大声道,“姓杨的,快让你的姘头把人领走。”
姘、姘头?
白若松大受震撼,真怕杨卿君下一刻就要抬起他那张笑眯眯的脸,吩咐手下人把柳从鹤剁成肉酱。
她早就看出来柳从鹤是个从小娇生惯养,被人捧着长大的公子,养成了骄纵且肆无忌惮的性格,况且还姓柳,白若松想不联想都不行。
可她万万没想到,柳从鹤能口不择言到这个地步!
明明和易宁说不上两句话,就能竖起浑身尖刺的杨卿君闻言,却只是将手心中捏着的棋子丢回了棋盒中,笑道:“我看你是忘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了,柳不群?”
柳从鹤,字不群,不过白若松只在柳从鹤自我介绍的时候听到过这个字,还从没听过有人喊过。
二人对视一眼,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白若松刚想开口劝阻一下,路途年连忙扯了她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
果然,不过片刻,二人就纷纷笑出了声,屋子里凝重的气氛一下散了开来。
“师父和杨公子是好朋友来着。”路途年在白若松耳边小声道。
白若是一脸懵地看着柳从鹤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进了更后边用来休息的屋子,而杨卿君则从罗汉床上起身,趿着鞋子,拍了拍手。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一个垂首敛目的男人,白若松认出他正是一直跟在杨卿君身边的那个侍从,好像叫什么月芙?
“把人带去那边。”杨卿君道。
他都没说明白是哪边,月芙就福身称“喏”,带着白若松和云琼去了侧厢。
还没进屋子,白若松就透过半开的门栅,看见了坐在里头正低头不知道翻阅什么的易宁。
好家伙,这人一大早就消失不见了,白若松还以为她早早去做准备了,结果在这里看书?
易宁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白若松那张脸的时候明显愣住了。
她很少露出这样明显的惊讶的神情,白若松猜测,是因为自己这张经过柳从鹤改装的脸,有些像杨卿君。
很快,易宁发散的视线注意到了一旁的云琼和月芙,立刻就明白了这张脸底下是人是白若松,居然暗含恼怒地猛转过头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至少白若松没见过。
尽管白若松明白,自己不该去探查易宁的私人生活,但还是忍不住在这一刻去想象,到底是什么事情,才会让两个本来想爱的人,如此渐行渐远,水火不容?
她和……她和云琼,会不会也有这样的一天?
毕竟白若松瞒着云琼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根本不敢往下细想。
“大人。”月芙倒是和易宁很客气,还对着她行礼。
易宁调整了自己的心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册子,站起身来,道:“差不多了,走吧。”
她走出房间,站定到白若松面前,对着云琼执礼道:“还要麻烦将军在那头稳定荟商的情况,无比要保证我们的安全。”
云琼颔首,看了一眼身旁的白若松,郑重道:“自然。”
为了保险起见,三人在院子里就分开了,白若松跟着易宁先行出门。
因为下元节的缘故,好几天开始,街上众人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天官赐福、七月十五中元节,地官赦罪、十月十五下元节,水官解厄。
尽管每个节日,人们都会庆祝,但是对于江海汇聚地的遂州来说,十月十五的下元节显然是最隆重,也是最需要庆祝的一个节日。
白若松客栈所在的这条街偏向港口,还只有一些商贩,等过了几个弯,走到红楼所在的那条街的时候,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灯楼。
灯楼高两层半,其中最下头半层是一朵巨大的莲花座,层层叠叠舒展开的花瓣晕染着渐变的粉藕色,栩栩如生,而莲花座上头则耸立着两层高的楼阁,巍然挺立,飞檐翘角。
尽管还是白天,灯楼没有点灯,但是已经十分壮观,看得白若松这个没见识的人眼睛都直了。
“跟上。”前方的易宁沉声。
白若松一个恍然,收回视线,快步跟上了易宁。
除了那个巨大的,作为主心骨的灯楼以外,列表两侧还架起了许多被涂成鲜红色的架子,有些已经挂了花灯,有些还空空荡荡,白若松看见有个一身腱子肉的女人正扒着梯子往上挂灯笼。
这女人实在是太过狂放,干活干得热火朝天,完全没穿上衣,白若松只瞄了一眼,就紧急收回自己的目光,不敢再看。
要命,她还是感觉自己不太习惯这个世界。
易宁在前,领着她一路来到红楼跟前。
青天白日,所谓的花魁选举居然已经开始了,各处飞檐下都挂满了艳红色的灯笼,彩幡在空中猎猎舞动,内里有此起彼伏的靡靡之音,门口则人满为患。
白若松上次到来的时候,红楼门口还是青涩的小少年在揽客。
比起红楼需要揽客,她更觉得这是给年纪小的少年们的异种历练,因为此刻,涂成朱红色的十几个连门栅敞开了三对,由粗壮的护卫伫立两侧,气势汹汹查询着每个出入的人。而那些千里迢迢赶来的客人不仅没有恼怒,反而还十分配合,看着是已经习惯了。
也是。
白若松想,红楼名头这么盛,杜承礼都说是玉京起码三分之一的官员都来过这里,确实不像是缺客的样子。
易宁和白若松排在人群后头,随着一点一点往前挪动,一炷香的功夫才来到门槛前。
易宁从怀中掏出一封白若松没见过的东西,递给了守门的护卫,护卫翻开帖子,上下扫了几眼,刚想还给易宁,一只手却搭上了她的肩膀。
“等等。”女人清朗的声音响起,她看着低垂着头颅,想减少存在感的白若松的头顶,蹙起了眉毛,道,“这是谁?”
听到女人的声音的时候,白若松就感觉自己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咚咚……咚咚……
几乎就要冲破胸膛而出。
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喘息,连肩膀也不敢动,浑身都僵硬得厉害。
易宁沉声回道:“这是我的女侍,红楼有规矩不准带侍从?”
“倒是没有这个规矩,不过……”女人顿了顿,朝着白若松道,“你抬起头来。”
白若松几乎是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紧紧咬着牙关,才克制住了身体的颤抖,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这个只有几面之缘,却令白若松刻骨铭心的女人。
是她,是她,是她,是那个守门人。
就是她杀了李逸!
为李逸报仇!冲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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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第 1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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