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骁望着李珠珠气急败坏的背影,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开,心里那块紧绷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可脖子上的红布包还在发烫,刚才李珠珠那些刻薄的骂声,像粘在衣服上的苍耳,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刚要往回家的路上走,就见李珠珠带着之前那两个跟班,堵在了走廊拐角。
李珠珠双手叉腰,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眼神却凶得像山里的野狗:“姚骁,你给我等着!别以为先生护着你,我就怕你了!”
“我没让先生护着我,是你自己先找事。”姚骁梗着脖子,心里虽有点发怵,却不肯露半分怯意。
“找事?”李珠珠冷笑一声,伸手推了她肩膀一把,
“这学堂里,还没人敢这么对我!你等着,我非让我爹来收拾你不可!
我爹是里正,一句话就能把你这坟堆里捡来的野种赶出去!”
“不许你骂我!”姚骁被“野种”两个字刺得心头一疼,抬手就推了回去。
她在山里野惯了,力气比同龄孩子大些,李珠珠没站稳,踉跄着退了两步,差点摔倒。
“你还敢推我!”李珠珠又惊又怒,转头冲跟班喊,“给我教训她!把她脖子上那晦气的破包扯下来!”
两个跟班立刻扑上来,一左一右死死抓住姚骁的胳膊,指甲掐得她生疼。
姚骁拼命挣扎,双手死死护住脖子上的红布包,指甲都快嵌进自己的皮肉里。
她张嘴就咬了左边那男孩的手一口,男孩疼得“嗷”一声松开手,可右边的跟班立刻拽住了她的头发,硬生生把她的头往后扯。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李珠珠趁机冲上来,双手攥住红布包的红绳,使劲往外扯:“给我下来!这晦气东西,留着也是害人!”
红绳勒得姚骁脖子喘不过气,布包里的平安符硌着胸口,阿嫲“日夜不许摘”的叮嘱在耳边炸开。
姚骁哭着嘶吼,手脚并用地扑腾:“放开!那是阿嫲给我的!不许碰!”
可她毕竟人小力薄,抵不过三个孩子的拉扯。
只听“嘣”的一声脆响,红绳被扯断了,李珠珠得意地举起红布包,在她眼前晃了晃:“你看,还不是到我手里了?”
姚骁眼睁睁看着那抹熟悉的红色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口像被生生剜去一块,疼得浑身发抖。
她疯了似的想冲上去抢,却被两个跟班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这破包一股子怪味,肯定藏着邪祟!”李珠珠捏着红布包的一角,嫌恶地甩了甩,转头冲跟班喊,“去,把灶房的火折子拿来!我要把这晦气东西烧了,省得它沾污了学堂!”
姚骁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疯了似的想冲上去:“不行!你不能烧它!那是阿嫲给我的!”
可两个跟班死死按住她的胳膊,任凭她怎么挣扎、踢打,都纹丝不动。
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跟班跑向灶房,很快拿着火折子回来,点燃了墙角的一堆干柴。
火苗“噼啪”窜起,映得李珠珠的脸格外狰狞。她笑着举起红布包,在姚骁眼前晃了晃:“你求我啊,求我我就不烧。”
姚骁咬着牙,嘴唇都咬出了血,眼神里满是恨意,却一个字也不肯说。
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向这个恶毒的人低头。
“哼,还挺硬气!”李珠珠脸色一沉,猛地把红布包扔进了火堆里。
红色的布料瞬间被火苗吞噬,细密的红绳很快烧得蜷缩起来。
姚骁眼睁睁看着那抹红在火中扭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黑烟,飘向空中,消失不见。
“不要!”
姚骁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她挣脱开跟班的束缚,扑到火堆边,伸手就想往里探,却被滚烫的火焰烫得缩回手,指尖瞬间起了水泡。
李珠珠站在一旁,看着她崩溃的样子,笑得格外得意:
“怎么样?知道怕了吧?我告诉你姚骁,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下次再敢跟我作对,我烧的就不是你的破包,是你身上的衣服!”
她还不解气,又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苗窜得更高,仿佛要把姚骁最后的希望也烧得干干净净。
周围的同学都围了过来,有人害怕地往后退,有人窃窃私语,却没人敢站出来帮姚骁。
姚骁攥着裹着灰烬的布,一步步往山里走。指尖的水泡火辣辣地疼,
胸口像压着块烧红的石头,又闷又疼,眼泪还在断断续续往下掉,砸在山路的泥土上。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钻进耳朵里,不是山风的呼啸,也不是鸟儿的啼鸣,
而是冷得像冰碴子的男声,带着穿透骨髓的寒意,直接在她脑海里响起:“想复仇吗?”
姚骁浑身一僵,猛地停下脚步,左右张望。
山路空荡荡的,只有草木摇晃,连个人影都没有。“谁?谁在说话?”她颤着声音问,心里又怕又慌。
那声音没回答她的问题,依旧冷冰冰地重复,带着蛊惑的意味:
“李珠珠烧了你的符,欺辱你,骂你是没人要的鬼孩子。你想让她付出代价吗?”
提到李珠珠,姚骁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委屈和愤怒瞬间涌了上来。
她攥紧手里的灰烬,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我想让她还我阿嫲的符!”
“那就来那块无字墓碑前。”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寒意几乎要顺着耳道钻进骨子里,“我能帮你复仇,让她再也不敢欺负你。”
姚骁愣住了。她听阿嫲说过,那快无字碑很宠,平时其他墓碑都会出现好吃的,就它没有。
阿嫲说他是个坏蛋,所以没人去,让自己也不能爱。
可这声音,它怎么知道自己的遭遇?又怎么能帮自己复仇?
“你是谁?”她又问,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多了几分倔强。
“你不用管我是谁。”那声音淡了些,却依旧冰冷,“想复仇,就按我说的做。日落之前,来无字墓碑前找我。晚了,就没机会了。”
话音落下,那股寒意就消失了,耳边只剩下山风的沙沙声,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一场幻觉。
姚骁站在原地,浑身冰凉。
她摸了摸怀里的灰烬,又想起李珠珠烧红布包时的恶毒嘴脸,想起被扯断的红绳、滚烫的火焰,还有那些刺耳的骂声。
姚骁不想再受欺负,不想再被人骂,更不想让阿嫲的心血白白被糟蹋。
可是,那个声音太奇怪了,那个无字墓碑也太吓人了。
阿嫲说过,那边不能去,有不干净的东西。
姚骁咬着牙,心里天人交战。一边是对未知的恐惧,一边是无尽的恨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指尖的水泡,又摸了摸脖子上残留的红绳勒痕,眼神渐渐变了。
怕又怎么样?李珠珠的欺负比鬼怪更可怕!
她攥紧手里的灰烬,抹掉脸上的眼泪,朝着后山的方向望去。
夕阳正慢慢往下沉,金色的光芒洒在山林间,却照不进深处的阴影。
姚骁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朝着无字碑走去。
山路越走越偏,草木疯长,遮得天光都暗了几分。
脚下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沙沙”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姚骁攥着怀里的灰烬,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她从没敢往这深处来。
平时那些摆着吃食的墓碑都在屋后山坡,而无字碑藏在密林尽头,孤零零立在一块平地上,
青黑色的碑身光秃秃的,没有名字,没有纹路,只有常年累月积下的青苔,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离着还有几步远,姚骁就停下了脚步。碑前没有供品,没有香火,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呜咽声,比山外的夜晚还要安静。
“我来了,你在哪?”她颤着声音喊,手心的灰烬都被攥得发潮。
话音刚落,一道佝偻的身影从碑后慢悠悠转了出来。
那是个老男人,头发胡子全白了,却乱糟糟黏在一起,沾着枯叶和泥土。
他穿着件破烂的黑布衫,袖口裤脚都磨烂了,露出的皮肤干瘦蜡黄,像枯树皮。
最吓人的是他的眼睛,浑浊的眼珠里透着股贪婪的光,死死盯着姚骁,像饿极了的野兽盯着猎物。
姚骁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就是刚才说话的人?
他看起来比阿嫲说的“不干净的东西”还要可怕!
“小娃娃,倒是胆子不小,真敢来。”老男人的声音比刚才在脑海里更显沙哑,带着股铁锈般的寒意,一步步朝着姚骁逼近。
他身上飘来一股腐朽的腥气,混着霉味,让姚骁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是你,是你在跟我说话?”姚骁攥紧怀里的灰烬,指甲掐进掌心,强忍着没哭出来。
“除了我,还有谁能帮你复仇?”老男人咧嘴笑了,露出几颗黄黑相间的蛀牙,模样越发狰狞,“李珠珠那小丫头片子,烧了你的符,欺辱你,你不想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吗?”
提到李珠珠,姚骁心里的恨意压过了几分恐惧。她抬起头,瞪着老男人:“你真能帮我?怎么帮?”
“简单。”老男人伸出干瘦的手指,指了指无字碑,
“这碑下藏着怨气,只要你滴三滴血在上面,跟我立个血誓,
我就能借这怨气,让李珠珠受尽折磨,让她浑身发痒,日夜不得安宁,让她再也不敢骂你,再也不敢欺负人!”
“血誓?”姚骁愣住了,“什么是血誓?”
“就是以后听我的话,做我的小跟班。”老男人的眼神越发贪婪,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等我借够了你的阳气,自然会放你走。”
阳气?姚骁听不懂,可老男人的眼神让她心里发毛。
她想起阿嫲说过,山里有些坏人会抓小孩,用小孩的血做坏事。这个老男人,会不会就是那种坏人?
“我不做了。”姚骁往后退了退,转身就要跑。
“想走?”老男人冷笑一声,身影突然快了起来,像阵风似的挡在她面前,枯瘦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冰凉刺骨,力气大得惊人,姚骁挣扎着,却怎么也挣不开。
“既然来了,就别想走!”老男人的脸凑得极近,浑浊的眼珠几乎要贴到姚骁脸上,“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
你从小在坟地长大,魂魄沾了阴气,最适合做我的容器!乖乖听话,我还能让你报仇;
要是不听话,我现在就吸了你的阳气,让你变成孤魂野鬼!”
姚骁吓得魂飞魄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拼命挣扎:“放开我!我不要报仇了!我要找阿嫲!”
“晚了!”老男人狞笑着,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把生锈的小刀,寒光闪闪,“只要滴三滴血,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小刀朝着姚骁的指尖刺来,姚骁闭紧眼睛,绝望地哭喊着。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带着彻骨的寒意:“放开她。”
老男人浑身一僵,猛地转头望去。
碑后不知何时站了个身着玄色长裙的女子,皮肤白得像霜雪,眉眼间没有任何情绪,眼神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落在老男人身上时,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是谁?”老男人色厉内荏地喊,抓着姚骁的手却松了几分。
女子没说话,只是缓缓抬手。老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身体扭曲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无字碑上,摔落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姚骁趁机挣脱出来,跌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弯腰,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股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姚骁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
“别怕,他不会再伤害你了。”女子的声音冷得像冰,却莫名让人安心,“我叫嬴月涔。以后,我护着你。”
姚骁还在不住地发抖,指尖的冷汗混着之前烫伤的痛感,让她蜷缩着往后缩了缩,却忍不住抬头打量眼前的人。
嬴月涔就站在她面前,玄色裙摆垂落在落叶上,没有半点褶皱。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老男人,此刻像滩烂泥似的瘫在无字碑下,双眼圆睁,早已没了气息,很快便化作一缕黑烟,消散在林间,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场景太过诡异,姚骁却没再哭喊,嬴月涔身上的寒意虽重,
掌心的温度却带着种奇异的清凉,擦过她脸颊时,连心里的恐惧都淡了几分。
“你是谁?”姚骁的声音还有点发颤,却比刚才镇定了些。
“嬴月涔。”女子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却弯腰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他是盘踞在此的老鬼,靠吸食生魂续命,方才是想拿你做祭品。”
姚骁听不懂“生魂”“祭品”这些词,却隐约明白,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
她攥紧怀里的灰烬,眼眶又红了:“谢谢你,我不想报仇了,我想找阿嫲。”
嬴月涔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布包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那红布包是你阿嫲的念想,烧了虽可惜,却也不必执念。”
她抬手轻轻一点,姚骁怀里的布包突然微微发光,那些混着泥水的灰烬渐渐凝聚,
化作一枚小小的红色符印,飘到她脖子上,化作一道浅浅的红痕,
“这符印能护你周全,比之前的布包更稳妥,且不会再被人损毁。”
姚骁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那道红痕温温的,带着熟悉的草药香,像阿嫲的手轻轻护着她,心里瞬间踏实了许多。
“可李珠珠!”她咬着唇,想起被烧毁的布包和那些刻薄的骂声,心里的委屈又涌了上来。
“她欠你的,自然要还。”嬴月涔的声音冷了几分,眼神里闪过一丝厉色,“但复仇不必脏了你的手。”
话音刚落,山外的方向隐约传来几声哭喊,夹杂着李珠珠尖利的叫嚷,像是在说浑身发痒、难受得厉害。
姚骁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是嬴月涔动了手脚。
“她怎么了?”
“不过是些小惩戒。”嬴月涔淡淡道,“让她尝尝被折磨的滋味,以后再不敢随意欺辱旁人。若她不知悔改,自有更重的代价等着她。”
姚骁没说话,心里的恨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安心。
她看着嬴月涔清冷的眉眼,突然想起阿嫲说过,山里有守护生灵的神明,难道眼前这人,就是来守护自己的?
“你为什么要帮我?”
嬴月涔低头看着她,眼底的寒冰似乎融化了些许,泛起淡淡的柔光:“你我有缘。你从小在坟地长大,魂魄纯粹,又带着股不服输的韧劲,倒是合我心意。”
她顿了顿,又道,“方才那老鬼说你沾了阴气,于旁人是忌讳,于我却是契合。往后,你若愿意,可常来此处找我。
若再有人欺负你,不必忍,也不必自己动手,我护着你。”
姚骁攥紧了拳头,看着嬴月涔坚定的眼神,心里那点因“鬼孩子”身份而生的自卑和孤单,
突然淡了许多。她点了点头,声音虽小,却格外清晰:“好。”
嬴月涔微微颔首,抬手拂过她的头顶。
一股清凉的气息涌入体内,指尖的水泡、头皮的痛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快黑了,我送你回去。”
嬴月涔转身,玄色的裙摆划过落叶,没有半点声响。
姚骁连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心里既没有了来时的恐惧,也没有了之前的委屈,只剩下满满的踏实。
山路依旧昏暗,草木依旧茂密,可身边有嬴月涔在,那股刺骨的寒意仿佛变成了无形的屏障,将所有危险都隔绝在外。
姚骁偷偷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念着那个名字——嬴月涔。
走到山路口,嬴月涔停下脚步:“往前便是你家的方向,去吧。
若有难处,只需对着无字碑的方向喊我的名字,我便会来。”
姚骁点点头,又忍不住问:“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嬴月涔淡淡一笑,那笑容像冰雪初融,清冷中带着几分柔和:“我在此处待了许久,习惯了。你若想我,便来看我便是。”
姚骁咬了咬唇,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朝着阿嫲的小屋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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