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王子会爱上丑八怪吗？】

宋昭臣想象不到，他和向催七年没见了。

临死的那段时间里，他每天都会抽出几个小时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面孔——他还很年轻，但眼眸里透出的那股沧桑堪比中年，整个人也因为精神状态而显得颓靡不堪。

所以人才会因为失去而死亡。

他一直琢磨，如果他和向催还能有重逢的机会，那向催会是什么样，他又是什么样。其实这个问题早在很长世间以前就有了定论。

向催还是这个样子。

他长眠于2017年，不会醒过来了。

至于他呢，可能一年不如一年，一天不如一天。这份羞耻与伤感铭刻在骨子里，怎么洗也洗不掉。宋昭臣打心底厌恶镜子里的这个自己。

他看得见自己的未来，甚至看得见他去世时，会是怎样的丑态。

正是目睹了这一切之后，他选择了自杀。

世界不能给予他美好了。

他想去找他唯一的美好。

幸运的是，世界运转还是有一定规律的，老天爷并没有只看见他的过错，至少捕捉了一些可圈可点的品质，把他发配回了一切的最初。

真不错。

向催是那样，他也尚未变得沧桑。

2017年10月1日。

从医院回来之后，向催保持和宋昭臣安全距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就是不那么奓毛了，骨子里的敌意少了些。

宋昭臣本来觉得缓和有戏，结果就碰上了十月一假期。

没理由赖在学校了。

宋晋京出差回来，宋昭臣在家更添了几分郁闷，没想到这还不算完，老爹给他抛下了一枚重磅消息：

“国庆陪我出去见几个朋友。”

宋昭臣站在门廊许久，像块木头。

意思就是宋昭臣长这么大了不应该什么事都不袖手旁观，宋家的很多事以后他也需要接手。但此时的宋晋京不知道，宋昭臣并非是表面透露出来的那样，对这些事不感兴趣，而是根本上的厌恶。

他不想成为像宋晋京一样的人。

但宋晋京不容置喙，宋昭臣也只好随他去了。

飞往S市的飞机用时七个小时抵达，宋昭臣背着个nike的黑色运动包，里面装着电子产品和作业。沉甸甸压在肩上走出飞机场。

日暮时分，残阳如血，余辉洒在来往行人的脸上，如同镀了一层淡淡的金粉，在视野里闪闪发光。

“晚上有机械行业的几个供应商来吃饭，和你没关系，你自己在酒店休息休息。”宋晋京道。他扫了宋昭臣几眼，“别魂不守舍的，坐不住自己出去转转。”

废话，他宋昭臣能坐住才怪。

落地八点，宋晋京走了之后，宋昭臣独自回了酒店房间。打开手机之后，班级群里炸开了锅，都在招呼狐朋狗友去给自己十月一vlo□□赞。

宋昭臣纠正了一下自己。

此时应该还没有vlog这词。

他翻找了一会儿，班级群里并没有向催。

宋昭臣忘记上辈子是怎么加上向催的微信了，反正得认识了好几个月才有的电话号码。现在想来，班级群这样的地方，也确实不是向催能呆的。

他又想起了那时候向催的手机。

全碎屏，不知道几几年的产物，能看清内容都是万幸。

他抄起手机和背包就往外走，随便找了个小吃摊打包了煎饼果子，就着夜色和热气一并吃下去，酸辣的土豆丝拌着鲜咸的面筋，一口下去从嘴到胃服服帖帖。

安慰了肚子，宋昭臣找到就近的商场。

S市是对外开放的经济贸易大城，车水马龙，繁华非常，商场很多，里面的手机专卖店也很容易找到。

进了店，宋昭臣眯眯眼，下意识就去找新型手机，然后就看到了八年前的型号。

他问店员：“这就是最新款吗？”

店员过来，点头：“9月12号刚上市的。”

“拿一个黑色的吧。”宋昭臣几乎没怎么思考，“手机壳配套。”

刷完卡，宋昭臣抱着价值不菲的手机出来，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还没搞清楚这玩意儿要怎么送出去。

他现在和向催的关系肯定没好到随随便便就送个新款iphone，向催也不是很喜欢这些东西。难道要他直接到向催眼前跟人家说：“兄弟你好，你的手机太旧了不方便咱俩网恋，我送你个新的。”

难以想象。

宋昭臣现在的确走投无路，想了半天，忽然情绪低落，抱着盒子回了酒店。趴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梦里有一个认识他的向催，只是带着口罩，似乎很害怕宋昭臣看到他现在的面目。宋昭臣就站在他的对面，一时无言。

宋昭臣开口，艰涩道：“向催，过来。”

向催一动不动。

宋昭臣语气又坚定了很多：“过来。”

向催窝在那个角落，一步步被黑暗吞噬，就是不肯移动。他不过来，宋昭臣就走过去。宋昭臣蹲下，问：“口罩为什么不摘下来？”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谁又会嫌弃谁？

向催别过头：“伤没好。”

“伤没好，人在就好。”

向催如同不认识宋昭臣一般，看着他。

“我们不是陌路人，向催。”宋昭臣抬手，看向催没有挣扎，就把口罩轻轻摘了下来，“我一开始没有逃走，以后就再也不会走。”

宋昭臣混球，但说话算话。

梦醒的时候是半夜，宋昭臣出了一后背的冷汗，点开手机。

1:45。

不知道宋晋京有没有回来。

天亮得晚，现在还是一片漆黑，也没什么星星点缀，拉开窗帘就是寡淡无味的天空。宋昭臣在落地窗前看着城市，脑子腾不出一点地方。

他站了一夜。

-

“早早就在你父亲嘴里听说过你了，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小宋总以后可得多昭拂着我们啊！”

宋昭臣熟练地摆出职业假笑，送走了一位，拿着鸡尾酒继续窜梭在酒宴上。

巨大的吊灯折射着四面八方的光，映在四周固体上斑斑点点，雪花形状的吊坠轻轻摇动，仿佛应和着来往人们的欢声笑语。酒杯轻碰，声音清脆，一片西装革履、盛装出席的景象。

衣冠禽兽。

宋昭臣简单下了个定义。

他早就对这些没了兴趣。

宋晋京忽而从后面一把抓住他，轻声道：“别乱走，前面才是重要人物。”

宋昭臣不好意思告诉他，多大的重要人物都不感兴趣，只是乖乖跟着去了。二层的酒店区域，天台边正有几人吹风聊天。

宋晋京笑着打了个招呼：“这是我的独子，昭臣。”

群青色渲染了整个天空，黑中带了丝透亮的蓝，像隐匿在梦境深处等人寻觅的美好，露出耐人寻味的一脚，遮盖住星辰的光芒。宋昭臣看着，忘了听宋晋京如何介绍他。

那些“衣冠禽兽”想要跟他握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宋晋京低声呵斥：“昭臣！”

宋昭臣回神，略带歉意地点点头：“抱歉，刚才有点走神。”

头上那个黑色西装的中年人摇摇头，笑道：“年轻人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正常。老宋你还是别乱管了。”

宋晋京耸耸肩：“都多大了还自己的世界。”

那中年人若有所思，指指他身后的一人：“昭臣啊，这是我的朋友，心理学博士生导师，这次来跟我凑热闹，你有什么琢磨不懂的，都可以和他聊聊。”

宋昭臣往他朋友那看了一眼。

年轻人看不太清楚面孔，闲适地靠在栏杆上，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把玩着一颗小巧玲珑的骰子，似乎对西装男的介绍并不感兴趣，闻言微微颌首，别过脸去，露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

宋昭臣不记得有这个人，微微挑眉。

这博士生导师是不是有点太年轻了。

宋昭臣没过脑子，直接道：“我心理没问题，对整容比较感兴趣。”

在场人：“......”

黑西装男忍不住又打量了眼宋昭臣的脸，不说帅得颠倒众生，打压一片青春期男高、独树一帜万人追捧还是可以有的。怎么着，现在不仅女生追求完美，帅哥也要步入整容行业了吗？

就差把“您为什么感兴趣”挂在脸上了。

沉吟半晌，黑西装男清清嗓子：“昭臣啊，其实整容呢，下一步就是毁容。”

宋昭臣：“。”

他又道：“那万一这个人已经毁容了，必须整回来，怎么办？”

黑西装男差点被茅台呛死。

果然帅哥早就步入了整容行业，身边估计已经有朋友陷入泥沼，身先士卒了！他越想越惊恐，不由得汗流浃背：“呃，这个......”

方才那一直装逼不开口的年轻人起身上前，坐到了阳台的椅子上，往桌几上的空酒杯里倒满了鸡尾酒，微笑着说：“宋昭臣，对么？我们聊聊吧，正好我对你感兴趣的这个话题也稍有了解。”

说着，他笑意盈盈地冲长辈们点头。

西装男懂这个意思，便拽着宋晋京离开了。

年轻人往后倚在椅背上，舒展着筋骨，嘴角依旧挂着那耐人寻味的笑容。宋昭臣注意到他的脸也很好看，笑起来人畜无害，带有自然的亲和力。眼角微微上扬，睫毛浓密，低垂的时候遮住眼眸，像是不经意的害羞。

二人都没说话。

足足一分钟冷场，年轻人抿了口鸡尾酒，开口，声音意外的清朗：“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

宋昭臣听着。

他把骰子从一只手丢到另外一只手，来回抛，让人忍不住用视线追随那双养眼的手：“你在琢磨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在第一时间支走了你父亲，选择和你单独谈话，同时也在好奇我是不是知道什么。不出意外的话，你已经在考虑下一步的对策了。”

年轻人似乎对自己的答案很自信，玩着骰子，注视着宋昭臣。

宋昭臣也喝了口鸡尾酒，用指节刮了刮鼻梁，欲言又止：“我其实......”

“嗯？”

宋昭臣叹气，最后道：“我其实就是在想，你下颌线这么清晰，是不是也做过整容手术，想问你觉得你会被冒犯，所以显得在发呆。”

年轻人嘴角抽搐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让人身心舒畅的笑话。

足足笑了十几秒，他才擦着眼泪停下：“你真是个有趣的人。我更想听你之前的故事了。”

宋昭臣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我真是来咨询整容的。”

年轻人声音里还带着笑的余韵：“嗯，但我看你没有这方面的诉求啊，微调的话，怎么做的不会错的，你咨询医院就好。”

“不是我要整。”

他就说了这一句话，年轻人便停下来观察他。宋昭臣被看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后背。

一会儿，年轻人用手做了个“so”的手势，道：“早恋了啊。”

宋昭臣：“......我能问下您是怎么从整容联想到早恋的呢。”

“你刚才解释的话太少了，”年轻人摸摸下巴，指尖隔空轻点了下宋昭臣的嘴唇,“观察人多少有技巧，从谈话开始留意对方的说话方式从而找到思维破绽，是最简单的。”

宋昭臣莫名其妙：“那也和早恋没关系吧。”

“我瞎猜的，”年轻人摊手，“谁叫你对号入座呢。”

宋昭臣第一次在和人的社交中有了被戏耍的无奈感。

年轻人又从托盘里拿了杯酒，享受地吹着夜风：“我不是告密的人，但‘帅哥’‘早恋’‘毁容’这三个信息连在一起，足以让人联想到一个狗血的故事，好奇而已。你说吧，我可以给你提供建议。你讲的好的话，医院我帮你联系，说不定打折哦。”

从直觉来讲，这个人宋昭臣不想信任。但这段时间他都快憋成发酵缸里的王八，有苦说不出，再严丝合缝闭着嘴，得先把自己气死了。

“和早恋性质不一样，你可以理解成为我单相思，但我的性质比较特殊，我对象是个......”

年轻人接下去：“男生。”

宋昭臣：“不是你怎么又知道。”

年轻人撇嘴：“装得一点都不好。”

宋昭臣没心思一步步捋顺自己刚才哪一句话透出了破绽，继续说了下去：“我之前对他态度不好，他毁容，学校里不少人欺负他，现在我追他爱答不理，就这样。”

“就这样？”

“就这样。”

年轻人罕见地把骰子放下，震惊地说：“他现在不喜欢你，你把他弄好看了，以后只会更不喜欢你吧！”

宋昭臣无话可说。

什么狗屁逻辑。

“哦我明白了，”年轻人一拍手，“你喜欢奉献型的爱情！”

宋昭臣依旧无话可说。

年轻人又把自己开心到了，把骰子抛得老高再接住：“不要以为我平时做咨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只是跟你很投缘，所以放得开。等我回去把我认识的靠谱医生发给你吧，你们细聊，我就不干涉了。”

宋昭臣点头：“谢谢。不要告诉我父亲。”

年轻人“嗐”了声：“放心，我没那么闲。”说着，他看了眼腕表：“小帅哥，你的幸运数字是几？”

宋昭臣不明所以：“三吧。”

“那我提醒你一下，明天是十月三号，回到你想去的地方，说不定有幸运的事情发生。”年轻人把酒一饮而尽，丢了张名片给他，“我叫任叙，电话号是我微信，有时间出来玩。”

“喂！”宋昭臣叫住他，“别云里雾里的，什么意思说清楚！”

年轻人留了他一个背影，微微回头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你知道吗，人生不过三万多天，总有人的生命要半途而废，你不会知道你的旅程终止在哪里。”

宋昭臣呆呆地目送他离开。

-

等宋晋京想要回天台找宋昭臣，那儿已经不剩半个人影了。

宋昭臣订了最近回岛城的机票，把宋晋京拉黑，以最快的速度落地，一个电话都不接，头也不回地奔向家中。

这不是他最想回的地方，但有他最想见的人。

不定时更新，写了多少更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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