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没有回答,山像什么?”
他猛地睁开眼睛。他躺在万事堂的床上,小喇叭帕在他身上很着急地舔他。
是梦……好诡异的梦。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梦里的心悸与恐慌依然挥之不去。
他低头摸了摸肉嘟嘟的小狗,“你又救了我一次吗,谢谢你啊。”
贺芜捏了捏眉头。
村里的几个大妈,第一天到处问山像什么。
第二天就惨死。
那他也应该只剩一天的时间了。
他打开音频日志,没有新的音频解锁。他估计第五条音频可能得等到晚上才能解锁。
他现在有两个方向可以查——一个是村里的幸存者高大娘。所有问过这个问题的人里,只有她活了下来。一个是音频日志给的线索——去离村不远的溶洞看看。
他打听一番在村庄角落找到了高大娘。
这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勾着腰慢慢走着,嘴里念念有词。
贺芜走近,试图和她交谈,她却理也不理,自顾自地走着,贺芜凑近了听她在念叨些什么,却只听她不停地说,
“山相生…山相生啊!”
贺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乌那山。乌那山其实是几座山峰合起来的整体。峰峦连绵平缓,看起来很柔和,只是最边缘的一个山包和其他山突兀的断开,那里是一处峡谷,悬崖险壁,又陡又窄,如同神劈鬼凿。
中午贺芜准备跟随音频日志去溶洞走一遭,在村口时听到村人讨论村庄的又一庄死讯。
郭稻自杀了。
郭稻今早在房间里上吊了。这个年轻人死时面向乌那土庙,神情是那么绝望。
溶洞名叫阿玛洞。在乌那山半山腰,离村子半小时的脚程。山路湿滑泥泞,草木遮盖,并不好走,贺芜找了根棍子杵着爬上山了,小喇叭亦步亦趋跟着,走到下午,终于看到了黑梭梭的洞口。
拿出手机打开手电。阿玛洞甫一进去就是一个很大的洞腔,洞里阴冷潮湿,随处可见层层叠叠湿润的乳白色钟乳石,这里的钟乳石纹路还比较奇特。摸起来润润的,让人联想到黏膜一类的东西。
贺芜鼻尖动了动。闻到了一点很淡的腐臭味,可能有老鼠一类的死在洞里了。
说起来这个洞腔的形状还挺奇异,它呈现一个被扭曲的半圆形,有一个大弯,一个小弯。半圆两角一边是洞口,另一边是一条洞道不知道通向何处。
贺芜四处摸索一番,蹲下来拿石头凿钟乳石,没想到洞壁那么脆,咔咔两下就被他砸掉了一层,露出钟乳石覆盖下的内里。
钟乳石薄层下,覆盖着厚厚的黑色的,半透明的膏体。竟然是不知膏!
贺芜觉得不可思议,他扣了一块闻了闻,香甜的气息,是不知膏无疑。
贵如黄金的硬通货,让村人垂涎欲滴的名贵物事,居然在这洞里到处都是。
怪了,它这么多这么易得,它不该这么名贵。
一人一狗正研究的起劲儿,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进来时的洞口越来越小了。
直到小喇叭注意到洞口,惊慌地叭叭大叫起来,贺芜才意识到这个危机。
天光透过他们进来的洞口泼洒进洞里。那宽敞的洞口这时看过去竟显得逼仄,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了起来。
“跑!”
一人一狗急忙往洞口跑去,却还是迟了一步——就在他们冲出去之前面,这个洞口完全关闭了。
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了黏腻的水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顺着洞壁流淌。
贺芜拿出手机打光,一层薄薄的水液不知何时从洞壁渗出,正往他们站立的地面流淌汇集。
小喇叭呜呜叫着缩到贺芜鞋面上,很不想沾到那些水似的。贺芜皱皱眉,蹲下一只手捞起小喇叭,一只手沾了一下地上的水液查看。
然后一阵揪心的刺痛自他的手指传来,贺芜吸了口凉气,忙把手上的液体在衣服上擦掉,刚刚沾到液体的皮肉立马发红刺痛。
那不是水。
洞壁留下的液体是强酸!
但很快那酸液就越聚越多,洞壁分泌的速度明显加快,快要没有站脚的地方了。
更糟的是,洞体似乎也在收缩。踩着洞里突出的石头前进,但很快酸液就涨到了二十多厘米。这下他要是站在酸液里,小腿肚子以下都得被融化。
贺芜脸色开始难看,心说不知膏在村里卖的如金如玉,果然有原因。如果上山进洞就能轻易取出不知膏,那它绝不该如此金贵。
好在这个洞体深处有条洞道,贺芜拎着小狗连忙踩着石头冲进去。脸色很不好,走洞道其实很冒险。因为他不知道这条幽深弯折的洞道通往何处,也许这根本是条死路。但走洞道至少还有出去的希望,留在刚才的洞腔里必死无疑。
好在洞道里就没有分泌酸液了,一人一狗算是逃过一劫。洞道弯弯绕绕,好在比较宽,打着手机灯光还算好走。
只是走着走着,一大股黄绿液体一下子从毫无防备的贺芜头顶喷出。他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把沾了液体的外套脱了丢开。他背上很快就红了一大片。
这黄绿色液体也有腐蚀性
心知不好,贺芜急忙加快了脚程。
洞道越走越细,洞壁上开始覆盖一密密麻麻绒毛状的凸起,不同的腐蚀性液体被洞壁分泌,由于洞道太狭窄,这边腐蚀性液体上涨的格外的快。贺芜被淋得湿漉漉的,把小喇叭抱在怀里,鞋底已经被腐蚀穿了,脚下火辣辣的疼,可是他跟感觉不到一样铆足了劲狂奔。酸液淋在他肩上背上,烧穿他的衣服,给他火烧火燎的疼痛感,他甚至错觉自己像被剥了皮扔在盐水里浸泡。
这他妈跟上刑也差不多了。又一泡液体从头顶落到他背上,贺芜疼的一哆嗦,脚下却不能停。
峰回路转,绕过一处弯绕后洞道一下宽敞起来。这处洞道内部有褶皱般的纹路,宽敞,而且这边已经没有腐蚀性液体了。怀抱着小喇叭,贺芜打着手机灯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走过弯弯绕绕的洞道,几乎走的快绝望时,他终于看到一点微光。
那是一个狭窄的洞口。天光从洞口撒下。像希望一样。
出了洞口,他一瘸一拐地沿山路下了山,脚受伤了走着疼。慢慢走到将近傍晚才回到村边。
山腰恰好有小溪,贺芜直接一屁股瘫坐在了溪水里。让水流带走山上的酸液,顺便抱着小喇叭洗了洗。水浸过受伤的皮肤疼的他龇牙咧嘴。
危机解除,贺芜开始心焦,他还没想出来山像什么。说起来这阿玛洞真邪门,跟个胃袋一样还会闭口和分泌酸液。
霍,那他岂不是从□□出来的。
他原本想笑,又想起什么一下愣住了。
他回想了一下消化系统的结构。
胃,胃大弯,胃小弯,小肠,盲肠,大肠。胃酸,消化液,肠液。
刚才的洞腔,长长的洞道,滴落的有腐蚀性的液体。
他猛的一下站起来,紧紧打量周围的连绵山峰。
看了半晌,他喃喃道,“小喇叭,你看——把这几座山看成个人的话,那个山坳是腰,这个山峰是胯,那边平缓的坡是腿,峡谷旁边孤立的山是头颅,阿玛洞还真在屁股的位置。”
他越说越慢,之前的线索电光火石间串在一起。
郭稻说,不知膏就是乌那娘娘。
他乞求乌那娘娘的原谅。
他说乌那已经死了。
这酷似卧倒人体的连山。“头部”两山间陡峭逼仄的断崖。
梦里,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拿着斧头背对他站立,面前巨大的神像被齐颈斩首,血水染红溪流。
山腰阿玛洞里的钟乳石壁下,全是半透明的不知膏。
村里的大娘集体发疯,到处问人“山像什么”,唯一的幸存者说,“山相生。”
山相生…
相生…
像神…
山像神。
青天白日,他却无端觉得阴冷。
神之将陨,托体山阿。那绵延的乌那神山,是不是死去神明的躯壳?
红花村村民贪婪地吸食的不知膏,是不是母亲神的血肉?
夜晚降临,他又做了一个梦。一个纤细的少女背对着他站立。不管他怎么绕,都只能看到她的背面。
她问,“山像什么?”
贺芜说,“山像神。山是死去的乌那。”
沉默半晌,他听见少女说,“那你为什么不拜我,那你为什么不救她?”
他又一次惊醒。外面天光渐亮。
他活下来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