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烨指尖轻扬,一道微光落入程铭眉心。
程铭缓缓睁眼时,夜幕已垂,两排路灯齐刷刷亮起,暖黄的光晕在夜色里晕开。
他揉了揉额角,喃喃问:“咱们何时出来的?我竟毫无印象……”
沉烨目光柔和,轻声解释:“你方才情绪过激,晕了过去。”
程铭“哦”了一声,似未深究,转而急切问道:“打听到哪里能找到小鹿了?”
沉烨低笑一声,眼底漾起细碎的光:“果然是铁哥们,这么上心。你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你、你……”程铭耳尖骤红,指尖不自在地攥紧衣角。
“怎么,舍不得?”沉烨挑眉催促,“再不亲,小鹿的下落可就烂在我肚子里了。”
程铭牙一咬,硬着头皮凑近,在沉烨脸颊上飞快碰了一下,如蜻蜓点水般迅捷。
他别过脸去,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这下总行了吧?”
沉烨望着程铭通红的耳尖,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指尖不经意间替他拂开额前碎发,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某种易碎的珍宝。“逗你的。”他指尖凝聚一抹微光,在掌心勾勒出一道蜿蜒的金线,“跟着这金线走,便能找到小鹿的下落。”
程铭耳尖的红尚未退去,闻言却立刻抓住沉烨的手腕,眼中泛起急切:“那还等什么?时间不等人,多浪费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险……”
话音未落,却被沉烨反握住指尖,轻轻按回袖口。“夜深露重。”沉烨的声音混着夜风传来,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先披上我的外套。”说着便将黑色风衣披在程铭肩头,袖口还残留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二人跟着金线的指引,行至巷尾一棵歪脖子槐树下。树根旁覆着半人高的杂草,枯黄的草叶间露出半块生满铜绿的铁牌,“地下仓库”四个字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唯有箭头标识还勉强可辨,指向杂草深处的水泥台阶。
台阶边缘结着蛛网,苔藓顺着缝隙爬满青灰色的石壁,踩上去带着潮湿的滑腻感。尽头是两扇对开的铁皮门,门板坑洼着数十道深浅不一的划痕,像是利爪抓挠所致,铁锈如干涸的血痂般凝在接缝处。门把手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不知是何人所系,在穿堂风里轻轻晃荡,露出底下斑驳的金属原色。
金线在铁门前打了个旋,钻入门缝消失不见。沉烨指尖拂过门板,掌心亮起淡蓝色的符咒,锈死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腐木与霉菌的气息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门内阴影里,几盏积灰的煤油灯突然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下,石阶尽头的墙壁上蜿蜒着暗褐色的水痕,宛如某种生物干涸的脉络。
程铭前脚刚跨过门槛,一声“小鹿”尚未完全出口,便被迎面撞上的无形气墙猛地弹飞。
他后背重重砸在石阶上,胸骨传来闷痛,五脏六腑似被重锤搅动,喉间一甜,腥甜的血沫混着咳嗽溅在青石板上,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洇开细碎的红点。
沉烨几步抢上前,长臂稳稳托住程铭后背,指尖轻轻按在他颤抖的肩头上:“别急,先缓口气。”他垂眸看着石阶上的血渍,喉结微动,声音里裹着几分压抑的心疼,“还能站起来吗?”
程铭勉强扯出个笑,撑着石阶想要起身:“没事……就是有点闷。”他指尖刚触到屏障边缘,便见空气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淡金色的纹路如蛛网蔓延开来,“这是什么东西?”
沉烨冷哼一声,指尖凝出冰晶般的符咒:“不过是画出上不了台面的结界屏障,”掌心灵力如潮水般涌出,撞在屏障上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金色纹路应声崩裂,化作万千光点消散在空中。他甩了甩手,唇角扬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破这种结界,比捏碎一只萤火虫还容易。”
说罢,他伸手替程铭拍去后背的尘土,指尖擦过他染血的衣领时,眸光微暗,却在抬眸时又恢复了惯有的疏淡:“走吧,别让小鹿等急了。”
二人踩着碎裂的屏障光点踏入地下室,腐臭气息如实质般扑面而来。石壁上的煤油灯忽明忽暗,将摇曳的影子扯成畸形的怪物,在地面爬满青苔的砖缝间,散落着几枚指节大小的白骨,泛着常年浸泡在**中的青白。
通道尽头的拐角处,垂落的蛛网粘腻地晃着,隐约可见墙根堆着半人高的骸骨堆,股骨与肋骨交错堆叠,腕骨上还缠着褪色的红绳——不知是哪朝哪代误闯此地的可怜人。石壁渗出的水珠顺着骨缝滴落,“啪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惊起几只腐绿色的甲虫,沿着胯骨爬向更深处的阴影。
越往里走,空气越潮湿得能拧出水来。程铭袖角扫过墙面,指尖触到一块凸起的硬物,借着火光凑近一看,竟是半枚嵌在墙中的头骨,眼窝空洞洞地对着他,嘴角还挂着半片风干的皮肉,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他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石柱,这才发现柱子上刻满了歪扭的符文,暗红颜料早已褪成褐色,像是用鲜血写就的警告。
沉烨忽然停步,指尖凝聚的火光骤然亮起,照亮前方丈许之地:地下河泛着青黑色的波光,浮尸般的骷髅头三三两两漂在水面,下颌骨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嘶吼。更远处的洞顶垂落着钟乳石,尖端凝着水珠,倒映出两人扭曲的身影,恍若无数双眼睛正从暗处窥伺。
“小心脚下。”沉烨的声音忽然响起,惊得程铭低头看去——自己方才差点踩碎一枚颅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他,齿缝间还卡着半块带血的碎布。河水忽然翻涌,一具白骨从深处浮起,双手骨架仍保持着攀爬的姿势,指骨深深抠进石缝,似乎生前曾拼尽全力想逃出这阴森地狱。
煤油灯突然集体爆响,火苗窜起尺高,将满室白骨的影子投在石壁上,像是无数冤魂在无声起舞。程铭喉间发紧,忽然听见深处传来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骨在抓挠石壁,“咯吱咯吱”的声响混着水流声,顺着脊椎爬上后颈,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沉烨却忽然轻笑一声,指尖火光化作利刃劈开黑暗,刀刃掠过之处,骷髅头纷纷碎成齑粉:“不过是些被封印的残魂而已。”他侧头看向程铭,火光在瞳孔里跳动,“怕了?攥紧我的袖口,别走丢了。”
“我、我才没怕。”程铭梗着脖子反驳,指尖却不自觉攥紧沉烨的衣角,目光在晃动的石壁间游移,“刚进来时明明是地下室,怎么突然变成山洞了?这通道看着根本走不到头……”
话音未落,眼前的水泥墙竟在阴影里融化,化作湿漉漉的岩壁,石缝间渗出暗红液体,像是山体在渗血。更诡异的是,那些凹凸不平的岩石纹理竟隐约组成无数眼球形状,每走一步,“眼球”就跟着转动,睫毛般的石棱在火光下投出细碎阴影,仿佛整座山都在盯着他们。
程铭后颈泛起鸡皮疙瘩,脊背发凉,不知不觉贴紧沉烨身侧,最后索性伸手勾住对方掌心,指尖刚触到温热的皮肤,就听见头顶传来低低的笑声。
他抬头,正对上沉烨微弯的眼角,那抹笑意里藏着狡黠,却又在火光中融成融融暖意。
“这是噬灵墨骨的幻境。”沉烨指尖拂过岩壁,石面立刻裂开蛛网状的金光,“所见皆为虚妄,但恐惧是真的。你越怕,幻境就会凝成实体——比如刚才那些枯骨。”
“可你刚才明明击碎了骷髅头……”程铭疑惑。
“那些怨灵是真的。”沉烨语气忽然冷下来,“墨笔每吞噬一人,就用其骨血豢养一缕残魂,困在笔中当奴工。它们杀不死,也入不了轮回,只能永远被笔尖榨取灵力。”他忽然停步,指节叩了叩岩壁,某处“眼球”应声凹陷,露出里面嵌着的半枚铜铃,“比如这个,是三百年前误入幻境的书生,如今只剩一缕执念困在器物里。”
程铭想起被墨笔吞食只剩皮囊的阿平,喉间发紧:“那怎么救他们?”
“破了墨笔的核心。”沉烨掌心凝出符咒,岩壁上的“眼球”纷纷闭上,“找到那支被改造的笔,释放所有怨灵,送他们往生。”他忽然低头,指腹轻轻擦过程铭指尖的颤抖,“怕的话,就闭着眼。我可是你的大恩人,等出去要请我吃饭的哟。”
话音未落,前方岩壁突然裂开血口,无数枯手从裂缝中伸出,指甲缝里还沾着未干的泥浆。程铭下意识攥紧沉烨的手,却听见对方轻笑一声,掌心灵力如潮水般涌出,符咒化作漫天剑雨,将枯手斩成飞灰:“别怕,有我在。”
那些飞灰落地时竟化作萤火虫,幽蓝的光芒里,程铭看见沉烨侧脸上跳动的光与影。他忽然想起方才掌心相触的温度,比幻境里的所有虚幻都要真实,于是轻轻点头,将指尖又往对方掌心里蜷了蜷,那里有雪松的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像极了人间的烟火。
沉烨身后骤然绽开九道银光,尾尖垂落的冰晶簌簌作响。他抬手轻挥,一柄长剑自虚空中凝结,剑身为纯粹的银白,流转着月光般的冷冽光泽,刃脊刻着细密的符文,如星轨蜿蜒至剑尖。剑柄以龙鳞纹银饰包裹,末端悬着一枚青铜铃铛,铃身刻满古老咒文,流苏般的银链缠绕其间,随动作发出细碎清响,恍若冰河开裂的声音。
程铭盯着那柄银剑,心底忽然漫上一缕酸涩的熟悉感,仿佛有根细针在记忆深处轻轻挑动。他嘴唇微动,「寒渊」二字竟不由自主地滑落舌尖。
恍惚间,一幅画面在脑海中炸开——融融春光里,他将剑递向一名白衣少年。少年指尖触到剑柄时,睫毛轻颤,眼底漾起星辰般的光。
“此剑采极寒玄铁打造,可封万物灵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里裹着春风,“望你持此剑,斩尽世间不平。”
少年郑重点头,掌心抚过剑身时,霜花竟顺着他指尖蔓延,在剑脊上凝成细小的冰蝶。
沉烨忽然将剑重重插入地面,银剑没入地面石缝的瞬间,霜花以剑尖为中心疯长。方才还阴森的地下室骤然被冰雪吞噬,石柱上的符文结满冰晶,墙角的骸骨堆化作冰雕,连半空飘着的灰尘都冻成了晶亮的颗粒。鹅毛大雪从虚空中坠落,寒风卷着冰屑扑过程铭面颊,恍惚间竟似回到了记忆里那个雪夜。
幻境如镜面般碎裂时,程铭眼前骤然一亮,小鹿被缚在角落的石柱上,正拼命朝他们晃着脑袋,发间还沾着草屑。他心口一热,刚迈腿欲冲,却见无数黑影破空而来!
“小心!”沉烨的怒吼混着剑鸣响起。程铭本能侧身,袖角被利箭擦出火星,转头望去,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墙壁上,竟密密麻麻插满了锈迹斑斑的断箭,箭头清一色对准他方才站立的位置,墙缝里渗出的血水正顺着箭杆缓缓滴落。
“反应倒快。”黏腻的声音从渗血的墙缝里挤出,一个身影如融蜡般从石壁中缓缓扭曲着“流”出来。
程铭被吓一跳,那哪是人形?来人半边脸烂得只剩白骨,浓绿色脓水顺着下颌滴落,在青砖上烫出滋滋青烟;右手攥着支滴着黑血的墨笔,指骨粘连成畸形的螯状,每根指尖都裂开血口,露出里面蠕动的墨色虫豸;额角顶着半枚破碎的犄角,灰扑扑的表面爬满裂纹,耳尖却锋利如刀,尖端凝着暗红冰晶;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眼白早已被墨汁染透,瞳孔泛着幽绿磷光,像是两口淬了毒的深井,正将活人气息往深处拽。
墨笔笔尖突然甩出一道黑血,在地面蜿蜒成狰狞的符咒。来人喉咙里发出咯咯怪笑,溃烂的嘴角扯出骇人的弧度:“我的笔墨要没有了,正好可以将你们吸食成他的养料。”他踉跄着上前,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冒着热气的脓斑,显然,这支噬灵墨骨早已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在体内啃噬出千疮百孔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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