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坦白从严

那是一把与与这片充斥着海腥、皮革与汗臭的天地格格不入。它的六面剑刃采用层叠锻铁打造,剑脊处蚀刻着拉丁文祷词与藤蔓交织的浮雕,十字护手以熔金铸造出振翅双头鹰造型,鲛鱼皮包裹的剑柄缠有银丝编织的防滑纹饰,末端整块玛瑙雕成的莨苕叶衔着两串珐琅鸢尾花吊坠(看清之后兰蒂芙暗忖难怪艾沃尔要送给她莨苕叶搭扣)。鎏金剑鞘覆着深蓝天鹅绒,剑刃比常见的诺斯剑更加细长且薄,吹毛立断的锋利锋芒毕露。就在艾沃尔双手稳稳持握剑柄、足下微错开立的那一刹那,令人心悸的变化悄然降临在她身上。一种超然纯粹的杀意凝聚在她微蹙的眉峰之中,沉淀在她风暴积聚的眼帘之下,兰蒂芙光只是望着就莫名感到情况不妙。

斯韦恩眼看对决双方已经甩开膀子兵器冲向对方,只站起来喊了声:“哎!你们……”就将剩下的话咽进喉咙里。

雷尔德咆哮着挥舞丹族斧冲了上来,艾沃尔炽亮如雪的锋刃快如闪电,雷尔德右手的丹族斧挥起来腥风呼啸,艾沃尔不闪不避迎头而上,白刃疾走剑尖流星般窜过丹族斧柄下直奔雷尔德头部左侧而去,雷尔德的右手腕猛地飙射出一条在阳光下异样刺眼的猩红血线。他的力道瞬间泄去大半,劈落的巨斧仅凭惯性颓然砸下,雪亮的斧刃离艾沃尔头顶的发丝不过一指空隙。艾沃尔甚至没有抬眼,手腕行云流水翻转反握长剑,剑刃随着她弓步前冲的身形抹过雷尔德的右脖颈。

雷尔德就那么一动不动地保持僵硬的姿势短短片刻,脖侧鲜血喷涌如飞雾,很快他就向前扑倒在地发出了沉重的嘭声,好似口装满粮食的巨大麻袋。

什……什么?

兰蒂芙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缓缓站起身,目瞪口呆地看着艾沃尔收起剑甩了甩上头的血,熟练流畅地还剑入鞘。她的神情平静无波,既无得胜后的狂喜,也无手刃仇敌的亢奋,像是个教养完美的贵人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嗡嗡扰人的飞虫。是的——优雅,虽然这个词放到眼下情景,眼前战士身上多少有些怪异,但兰蒂芙目睹完整场战斗还是觉得只有这个词能诠释艾沃尔杀人时的气质——那就是一种凉薄尖锐的优雅。

而且艾沃尔这剑法又是从哪儿学的?她手中那把西国名剑与北方人最常用的武器,形制上有着根本区别,这必然导致剑法路数也有不同,按照北方人习惯来使这细薄的长剑必然会导致威力大打折扣。

难不成……是艾沃尔自己摸索的?这也太……

兰蒂芙来回扫视在场众人表情,绝大多数人——包括兰蒂芙的双亲在内皆是噤若寒蝉,但是索瓦和西格德的表情有些微妙。索瓦那双眼瞪得与其说是单纯的震惊,不如说更像是心有余悸。而西格德就更奇怪了,兰蒂芙以为她会在西格德脸上看到骄傲和自豪,就像他之前为妹妹欢呼那样,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西格德的嘴角 僵硬地抿成一条直线, 两颊肌肉微微抽搐, 拉扯着嘴角极其费力地向上勾起,勉强扯出一个像是在笑的弧度。

正是因为上辈子漫长观察后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印象,此时面对大获全胜的妹妹的西格德的表情,落在兰蒂芙眼里才格外别扭。平心而论,上辈子那对形影不离命运与共的兄妹俩,关系也并非总是完美无缺,前世西格德也曾对艾沃尔日益高涨的人望和能力有所忌惮,尤其是在部分黑鸦氏族成员跟随西格德迁居至英格兰后,兄妹之间关于地位和影响力引发的嫌隙就与日俱深。是那个将忠诚刻入骨髓的艾沃尔,用她毫无保留信任和奉献、 甚至是对断臂兄长生活上事无巨细的呵护顺从, 最终维系住了那份圆满。不过若是换成现在这个艾沃尔的话……事情还真就难说了。

不过兰蒂芙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上一场与索瓦的缠斗中兰蒂芙尚还不能确定,但对上雷尔德一个回合决胜负就足以让旁观者窥见端倪——这不仅仅是打得快打得慢的问题,这艾沃尔最拿手的战斗方式就是精准致命,见血封喉,能少出一招绝不多走一步。而另一位艾沃尔打起架来突出一个大开大合悍勇无匹,每次咆哮和挥击都裹挟着原始野性的 摧枯拉朽。兰蒂芙倒是听说过上辈子那艾沃尔也挺精通暗杀之道,只是她没机会亲眼见识。

这片震撼无声中斯韦恩迈开步伐朝前走去,他显然是想走向他的兄弟,艾沃尔却似早有所料,身影一晃便越过他, 大步流星来到雷尔德的残躯旁。她俯身抓起沾满泥土和粘稠血污的丹族斧,在雷尔德脑袋边上站定,接着稳稳当当将那沉重的双刃战斧抡圆了过头顶,在低低抽气声中手起斧落将雷尔德的头颅剁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斯韦恩不敢靠近只是在五步远开外冲艾沃尔吼,“你已经打败他了,为什么还要侮辱他的尸体??”

艾沃尔扭过头扯起嘴角露出个阴森的笑容道:“侮辱?我是在向提尔献祭,不要碍事!”

说完她抬起染血的皮靴一脚将那具无头的尸体踹得翻覆过去,只不过尸体的头颅是没法跟随脖颈一起仰面朝天了。艾沃尔手持丹族斧走到雷尔德大大张开的双腿之间站好,当她再次高擎巨斧,狠狠劈下时,兰蒂芙不忍卒睹别过头去。而斯韦恩又急又不敢上前阻拦,只能气急败坏地拂袖而去。这么一来她又瞥见达芙居然在希瑟和伊薇特的陪同下走上前来,希瑟小声对兰蒂芙说明:“我们帮达芙处理了下伤口,你不介意吧?”

兰蒂芙心不在焉地应:“当然。”

此时的达芙睁大眼甚至有些发痴地望着艾沃尔将雷尔德双腿之间劈了个稀烂。

突然一只大手伸来用力搂住兰蒂芙,差点让她没站稳,兰蒂芙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是谁。

“你觉得我妹妹怎么样?”西格德看着终于泄完愤将斧头往地上一扔,又往血肉模糊的尸体上啐了口扭头走开的艾沃尔眯起眼问道,“没吓着你吧?”

这倒是个好问题,虽然后半句纯属多余。

“我看起来有那么脆弱吗?”兰蒂芙皱眉反问。

“哦,我只是听说你有一半凯尔特血统,你母亲不就胆儿挺小么?而且,”西格德说到这儿凑近兰蒂芙耳边低声道,“昨晚你哭得很惨啊。”

“就算你是当着这么多好兄弟的面,也不能信口开河,”兰蒂芙面无表情地看着西格德说道,“昨晚分明是你气喘如牛、汗流浃背,脖子涨得跟脸一般通红。而我只是平静地躺着欣赏你的‘表演’而已。”

话音落下戴格和身后黑鸦战士们都粗声粗气地大笑起来。

而此时反应过来的兰蒂芙突然想抽自己两巴掌,她怎么又犯老毛病了?她这么当众嘲讽西格德,还时嘲讽他□□里的活儿,哪个男人能毫不在意?兰蒂芙一点不怀疑自己上辈子把夫妻关系处得形同陌路,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自己这张不饶人的嘴。

果然西格德嘴角抽了抽,突然用力箍紧兰蒂芙的肩膀扭头对身后众人大声宣布:“你们这些小屁孩懂什么?这就是咱们诺斯女人表达羞涩的方式!”

身后又想起哄笑夹杂着嘘声,兰蒂芙决定尽快转移话题,于是向西格德发问:“话说艾沃尔斩杀雷尔德那柄佩剑哪里来的?怎么看怎么不像诺斯剑啊。”

“哦,那确实不是,”不知为何西格德回答时笑容倏然敛起,语调也立刻低沉下来,“那是很久以前我带她在莱茵河畔一代劫掠,艾沃尔从城堡里首领卧室里拿到的,不过时间过去太久,细节我也不太记得清,这可是加洛林王朝的珍贵传承,是当地伯爵公子的佩剑,很有可能是把代代相传的家传至宝。”

从西格德微妙的口吻中兰蒂芙敏锐察觉到他对艾沃尔佩剑的垂涎,于是她拐弯抹角地打听起来:

“时间过去太久?艾沃尔拿到这柄剑时多大年纪?”

“十五岁。”西格德回话时表情微妙地挑挑眉,“她得意得不得了,想要拿回佛恩伯格给父亲看,再让父亲告诉天底下所有人她有多能耐。”

“然后呢?”

“然后……”西格德盯着前方空气的模样仿佛前面几步远有个令他生厌的背影,“父亲告诉艾沃尔战利品需先上交主君再做分配,艾沃尔死活不肯,哭着喊着说我们父子俩欺负她一个孤女,甚至还携剑连夜逃跑,差点冻死在山上,如此一来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再然后——你不也看到了吗?”

西格德说着望向前方不远处岸边驳船处,艾沃尔正带着达芙登船,腰侧那柄长剑的天鹅绒鞘饰在阳光下闪烁着奢华而刺眼的碎光。

这就过分了。兰蒂芙暗忖,且不论战利品上交领主再分配乃是部落铁律,是领主彰显权威的常见手段。艾沃尔反咬一口诬陷父兄欺凌孤女未免也太狡猾了,倘若斯蒂比约恩父子真的欺凌孤女能让艾沃尔成长成如今的面貌吗?更何况没他们父子俩艾沃尔可能都活不到现在,生恩养恩也算都占齐了,一把漂亮的战利品宝剑而已,献给父兄即合理合规又能表现自己忠诚不二知恩图报,难道斯蒂比约恩当真抢养女的战利品么?

兰蒂芙想起那宝剑流光溢彩,削铁如泥的光景,心里有几分动摇。

那艾沃尔也不能那样无理取闹啊,兰蒂芙心想,倘若是上辈子的艾沃尔她肯定二话不说将战利品主动献给父兄,呃不,献给斯蒂比约恩不好说,但对义兄她绝对是毫无保留地。那个艾沃尔一生铭记西格德的救命之恩与多年照拂,非但从不索求回报,还终生竭力报答。两相比较,前世艾沃尔简直将眼前这个自私自利的家伙甩开了十条街不止。

“无论情理还是规矩,她都不该如此行事。”反正西格德都暗示不满几乎到了明示的地步,于是兰蒂芙也可以直抒胸臆,“你们也许是太纵容她了,她比我想象的还要更幼稚任性。”

“那就得看你了,”西格德用力拥了拥兰蒂芙的肩膀凑近她说道,“俗话说长嫂如母,比起我,也许艾沃尔会更听你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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