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好日子

接下来的登船远航,对兰蒂芙而言恍如一场隔雾观花的梦境。所有行装早已装船完毕,当她再次踏上这条通向丈夫部族的长船,内心百感交集的她落座于船首的皮垫上后,一眼便注意到戴格同样坐在第一排位置,只和她隔了个过道——这不足为奇,上辈子戴格就是西格德从小穿一条裤衩玩大的铁哥们,兰蒂芙能看出戴格和自己一样,对西格德在艾沃尔身上倾注的偏爱心怀强烈不满。而他上辈子最后的归宿,就是积怨已久后趁西格德不在对艾沃尔发起决斗。那时兰蒂芙冷眼旁观,深知艾沃尔 绝非刻意取他性命。怎奈戴格的理智好似流沙在战斗中飞速流失,他一次次求死般发起徒劳的冲锋,硬生生将一场本可点到为止的较量拖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

其实兰蒂芙不是不能理解戴格对艾沃尔的恨,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她既蒙诸神恩赐重获新生,自然绝不容许自己重蹈覆辙。即便是艾沃尔她也决不姑息放纵,更遑论戴格了。

这辈子兰蒂芙的双亲甚至没来码头目送她所在船队离开,只有吉恩在码头奋力挥舞胳膊大喊着让兰蒂芙抽空多回家。倘若兰蒂芙仍是那个初嫁时心绪敏感的少女,此刻定会悲从中来。然而她早已褪去雏鸟的脆弱,此刻心中满怀踌躇之志,只待在佛恩伯格开展新的征程。

落座后许久身旁座位依旧空荡,这让兰蒂芙很难不心生疑窦。即便此世艾沃尔与西格德关系微妙,这基本的礼遇与体面总该给足的吧。直至船桨搅动水波远远驶离岸,边她终于没忍住向靠着桅杆站着的西格德发问:“喂西格德,你妹妹呢?她难道不喜欢坐在前排?”

西格德哑然失笑:“那倒不是,你回头看看。”

兰蒂芙满心狐疑地扭过头,目光越过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船员面孔。长船最末端不知何时支起了一顶小小的兽皮帐篷。虽然从帐篷伸出的那双随意搭着厚重毛毯的长腿兰蒂芙无从辨认主人,但看到紧挨帐篷坐着、正低头捻着裙角的达芙,兰蒂芙就立刻明白了情况。

“艾沃尔补觉去了,”西格德说话时虽然很努力装作是海风让他皱眉的样子,但他嘴角的弧度还是更像讪笑,“她说她昨天太累,昨晚又没睡够,早上差点睡过头错过决斗,这回可能要一觉睡到晚上。”

补觉补一整天?这么困?想到这里兰蒂芙又扭回头去船尾那双随意伸展的长腿暗自心惊,如此困倦的情况下艾沃尔还在岛上近乎完美应付了索瓦和雷尔德的车轮战??合着先前艾沃尔在索瓦手里吃的瘪只是因为没睡醒?雷尔德之所以死的那么快是因为艾沃尔终于清醒了?

想至此处兰蒂芙再次看向抱着胳膊靠着撇着左腿的西格德,骤然间对他脸上曾浮现过的那些复杂难言的苦笑,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船队劈波斩浪一日有余,最终泊入霍达菲尔克一处小港暂歇。靠岸之前,一场冰冷的霏霏细雨浇透了甲板,虽有斗篷、帐篷遮挡,潮湿与寒气依旧如跗骨之蛆钻入四肢百骸。上岸后,西格德殷勤地引着兰蒂芙在她临时下榻的简陋长屋中转了一圈,得到她礼节性的肯定后,便兴致勃勃地表示要去寻村长喝上两杯。

谁知这“喝两杯”就让西格德喝到了后半夜,西格德被两名村民搀回时,已然 酩酊大醉,步履蹒跚。好在兰蒂芙也算是身强力壮,硬是将他半拖半扛弄回床榻后,她的汗水早已浸湿鬓角。西格德如一滩软泥瘫倒床上,满口含混不清的呓语。 兰蒂芙 强忍那刺鼻的酒臭,剥下他脏污的外袍、潮湿的靴袜,替他掖好粗糙的毛皮被褥。随即喝令希瑟与伊薇特去寻桦树茸煮水解酒。忙完这一切后肌肉酸痛的兰蒂芙决定外出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走出屋门没几步兰蒂芙顿住脚回头看向透出昏黄油灯光晕的方窗,她陡然想起几天之前还在海于格松,为了阻止父亲与艾沃尔拔刀相向,仓促奔向西格德求助,当时他房间里分明没有任何酒味但奴隶却说他醉倒了。

这合理吗?

是我想多了?——兰蒂芙皱起眉头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个无关紧要的小细节抛出脑海继续散步。她踱步走进滨海呼啸的寒风中,举目望去岸边长船那被雨水浸透的沉重羊毛帆,垂落着湿漉漉的褶皱,帆面网格状的绳索在风中呜呜震颤。眼前萧索凄冷的景象,莫名在兰蒂芙心头投下一层不安的阴影,她暗暗祈祷这并非诸神向她示警的不祥之兆。

就在她沿着村长那简陋长屋一侧行走时,本想望望月亮的她却意外望到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正匍匐在屋脊上。

准确来说并不是完全趴着的,那人影是仅用前臂支撑,身体紧贴瓦面,极其缓慢地向前挪移。人影正前方是只正卖力舔爪子的长毛猫。

那猫舔猫毛得专注,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接近,人影当真是一丝声响也没发出,月下剪影看来竟也有八分神似只蛰伏的巨猫,看得兰蒂芙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眼看着人与猫之间距离越来越短,就在咫尺之遥的刹那,人影骤然探出双臂向前合抱扑去。说时迟那时快,那灰猫宛如一道灰色的疾电,“喵呜”一声惊叫瞬间消失在沉沉的黑暗里。只留下屋顶上那个扑空的身影趴在房顶上啃了满嘴灰。

兰蒂芙实在是忍俊不禁,她早已认出了那人影就是艾沃尔。

艾沃尔握紧拳头猛力捶了两拳,自暴自弃般趴了片刻,才一个鹞子翻身轻盈落地。兰蒂芙视线瞬间被屋角遮蔽,忙不迭地拔腿绕过长屋追去廊柱下寻找。

等她跑到廊柱下艾沃尔刚刚落地,正背对兰蒂芙后退倒着走,兰蒂芙打了声招呼艾沃尔就猛地跳了起来,眨眼间蹿到了屋檐下。

“兰蒂芙。”阴影中传来艾沃尔略显尴尬的声音,她慢慢踱了出来,苍青眼眸在昏暗光线下闪烁不定,“你在这做什么?”

兰蒂芙眯起眼笑问:“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呃,我……”

“想抓只猫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吧?”

艾沃尔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你都看到了?”

“是啊,”兰蒂芙说着主动挽起她的胳膊,“就差一点,真可惜。陪我转转吧?”

昨天艾沃尔果真如西格德所言补交补到黄昏时分才醒转,她来到兰蒂芙身边落座后只是门头摇桨始终一言不发,兰蒂芙几度欲开口但招呼在牙关打了几转还是憋回肚子里,她就想看看艾沃尔能坚持保持静默和对嫂子的无视到什么地步——结果就是直到现在艾沃尔也从未面对面跟兰蒂芙交流过一句话。但兰蒂芙早就想通了,既然招募索瓦失败,她又无法避免跟这个艾沃尔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倒不如以积极的态度修复经营关系,哪怕是表面上的也好。兰蒂芙的直觉告诉她,惹毛这个艾沃尔比惹毛另一个会是更加棘手的事,而且她还有些从西格德那里听来的有关他妹妹的轶事想要跟本人确认。

艾沃尔干脆答应后,兰蒂芙挽起她的胳膊抬头看向她狡黠一笑问:“告诉我,你是不是从来没能成功抓到一只猫?”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艾沃尔立刻皱起眉。

“西格德告诉我的,”兰蒂芙嘴角弧度越发狡黠,“他告诉我好多有关你的事。”

其实是我一直问有关你的事,兰蒂芙说完暗想,不过这就没必要特意说出来了。

“肯定没好事。”艾沃尔撇了撇嘴。

“确实,她说你从小就爱追狗辗猫,又是上房揭瓦又是爬树掏蛋,结果除了一身伤疤什么也没得到,你还被狗咬过好几次对吧?”

“是,”艾沃尔撇撇嘴说,“还被猫抓破过脸。”

“诸神啊,你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

兰蒂芙和艾沃尔目光相接,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它们恨我,”艾沃尔收敛笑意表情认真地说,“无论猫还是狗,一见我就飞快逃窜,被我抓到就拼死反抗,从无例外。”

“难怪我们一进村就听见满村的狗都在狂吠不止,原来都是因为你啊!”兰蒂芙说着扶着艾沃尔的胳膊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村头回荡。

“说吧,”艾沃尔挑挑眉问,“西格德还说了我的什么坏话?”

“他告诫我以后有了孩子不能给你带,因为你非常讨厌小孩。”兰蒂芙继续笑道,“小孩哭了你只会笑,哭得越凶你笑得越高兴。”

艾沃尔笑道:“这没错。”

“你还故意毁坏西格德的叠石,无论他怎么斥责你都充耳不闻,全吕加菲尔克的叠石都别想存在超过一个月。”

艾沃尔又笑了:“是这样的。”

“你还时常故意喊他鲸鱼脸,那是他最讨厌的外号,”兰蒂芙说着将艾沃尔的胳膊挽得更紧,“是伤他最深的一个情人取来嘲笑他的宽脸庞。”

“对,她叫塞法,黑发黑眸,长得挺美,”艾沃尔的表情更加乐不可支了,“你到了佛恩伯格很可能见到她。”

谈笑间两人又绕到了西格德的下榻处附近。

在与艾沃尔分道扬镳之前,兰蒂芙停下脚步,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向她抛出了今日最后一个、亦是盘桓心头已久的疑问:“说实在的,你不怕惹你兄长不快吗?”

艾沃尔的表情和口吻都满不在乎:“那有什么好怕的。”

兰蒂芙继续保持微笑:“是因为你确信他舍不得惩罚你吗?”

“你在说什么?”艾沃尔嘴角和眉梢都弯出了充满嘲讽的弧度,“不愿意和没办法可是两码事,以后你就明白了。”

说完艾沃尔嘴角挂着那抹冷笑扭头离开,身影迅速融入了浓重的夜色之中。兰蒂芙怔愣之中疑惑望着她的背影,心头翻涌着困惑:我又怎么惹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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