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艾沃尔手掌触及兰蒂芙肩臂的刹那，她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般猛地抽回手臂，向后踉跄两步，艾沃尔不得不又拽了她一把免得她后背撞上火盆。
“我……我很好。”兰蒂芙说话时嘴唇已然发白并且正在颤抖，“我只是需要……休息。”
然而真相是现在的她甚至有种顶层平台在摇晃的错觉。
艾沃尔往后退了半步皱眉道：“那就去休息，免得我待会儿还得背你下去。”
“用不着。”兰蒂芙往旁跌跌撞撞走了两步堪堪扶住了栏杆站稳了，她抬起头用那双因疼痛而显得异常执拗的眼睛发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什么问题？”艾沃尔两手叉腰眉骨压得更低了，“你还想让我替你执掌长屋吗？”
兰蒂芙缓缓摇摇头，抹了把挂在眼皮上的豆大汗珠说道：“不是让你替我执掌长屋……”
“哦，我明白了，”艾沃尔嘴角牵起一抹没有温度的讥嘲，朝兰蒂芙走了两步摊开手嗓门大了起来，“准确地说，你是想让我在你和西格德远走高飞、逍遥快活的漫长时间里，替你搞定英格薇，然后一肩担起英格薇加上你应当在长屋中担起的责任，等你玩够回来时再将我替你挣来的一切拱手交还给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虽然艾沃尔并没有咆哮也没有喷脏，可她字字句句，都像冰冷的投矛般精准地戳穿了兰蒂芙心底最不堪的盘算。但兰蒂芙就是感到艾沃尔那逆风而立的姿态带来的压迫感，令兰蒂芙不敢直视想要逃跑。这不仅仅只是因为艾沃尔可怕而已，更重要的是——艾沃尔刚刚的质问兰蒂芙没法反驳，她自己空不出精力来仔细梳理，而艾沃尔总结得也算精准得致命，她无法否认，她对艾沃尔的要求就是这么滑稽可笑，可这种滑稽可笑的“责任”上辈子里不就是兰蒂芙一直在做的事么？甚至可以说这就是她上辈子的人生。
那凭什么……就只有我过得那样滑稽可笑呢？
兰蒂芙实在是撑不住了，她一手扒着栏杆缓缓地蹲下身去，膝盖几乎就要跪在地上。
艾沃尔跟着半蹲下身，那双洞察秋毫的灰绿色眼睛在她扭曲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兰蒂芙甚至能用模糊的余光捕捉到那冰冷眼瞳深处飞快掠过的一抹忧虑——只是这丝微弱的情绪如同寒夜里的火星，转瞬便被她更熟悉的漠然所吞没。
“艾沃尔……艾沃尔……”兰蒂芙费劲地挤出话来伸手猛地揪住了艾沃尔裹着硬皮护臂的小臂，“带我……带我去见西格德……求你了……”
“西格德？”艾沃尔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你要见西格德？”
兰蒂芙背靠着栏缓缓坐了下来，呼吸越来越沉重，她点头的动作缓慢但坚决。
一时间二人耳边只有风声呼啸撕扯着发丝和衣摆，还有风中残火明灭不定地照亮两张神情截然不同的脸——一张惨白如灰毫无血色，一张紧绷的眉宇间流露烦躁。
良久后艾沃尔重重叹口气说：“无论如何，你得先自己从塔楼下去。”
兰蒂芙点点头，表情竟然有几分感激的意思。艾沃尔不再废话扭头起身从活板门探下身去，就在她的肩膀即将完全消失在洞口时，她突然扭过头眼神复杂地瞥了兰蒂芙一眼，然后才继续往下消失在兰蒂芙的视线中。
要从塔楼下去这事儿听起来容易，但对此时的兰蒂芙来说却相当困难。沉重又猛烈的钝痛好似海浪一**冲击她的意识，大汗淋漓早已无关寒冷或燥热。她必须勉力维持清醒，用颤巍巍的脚步从楼梯上小心往下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令她心慌，明明上来好像只花了她几个眨眼的时间，下去却漫长得像是持续了一个世纪。虽然并没有人在盯梢兰蒂芙，可她还是为自己异常的迟缓感到羞耻，所以在攀爬最后一节楼梯时她卯着劲儿加快动作，然而意外紧随而至——兰蒂芙脚下一滑踩了空往下坠去，这瞬间她只能徒劳地张开嘴心脏好像突然停止，直到她被一个温暖坚实带着熟悉皮革和冷铁气息的怀抱稳稳地托住了她。
兰蒂芙抬头正对上艾沃尔那双无辜的苍绿眼瞳，隔着衣甲兰蒂芙清晰感受到她那稳如磐石的强壮臂膀，她心头一股烦躁窜了起来，立刻挣扎着推开艾沃尔，推来搡去到底还是艾沃尔扯住了她的胳膊才稳住了她的身形。
“你还要我送你去找西格德吗？”艾沃尔保持搀扶的姿态平静问。
兰蒂芙顿时感到窘迫无比，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自处，艾沃尔也不催问，只是转过身弯下腰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指指背后，扭头问：“上不上？”
兰蒂芙当然看明白了艾沃尔的意思，她悄悄瞥了眼周围，守卫都在坚守岗位，雷金霍斯之前不知和艾沃尔说过什么，这会儿此时正面色铁青地绕过兰蒂芙身边，用不快的视线扫了她一眼，又往塔楼上去了。
艾沃尔又扭过头满脸不耐烦，兰蒂芙也不好再耽搁便往前趴到艾沃尔背上。艾沃尔捞起她的双腿往上颠了颠，虽然动作不大但还是让兰蒂芙又疼出一头冷汗。
背好兰蒂芙后艾沃尔迈开大步往前走，兰蒂芙努力抱紧艾沃尔的脖颈紧贴她的背部，但艾沃尔行走时背后肌肉的轻微起伏都让她眼前一黑又一黑，身边飞掠而过的模糊路人身影和隐约传来的窃窃私语又让她格外难堪。
不过艾沃尔脚步确实稳健，她这双大长腿迈开来步履生风不像是敷衍兰蒂芙。街上风景都在飞快后退，寒风刮过耳畔呼呼作响，兰蒂芙却无法真正感到放松，她还是觉得——自己耽搁了太久，大概……可能会赶不上……
想到来到港口可能会扑个空，兰蒂芙在难忍的腹痛中又感受到了无以言喻的心痛。不过她很快发现问题并不是去港口会不会扑空了，而是——
“等等，艾沃尔，”兰蒂芙努力撑起身体东张西望，“你……为什么不直走？你要去哪里？拐个弯就能看到港口了啊……！”
“你说你想找西格德，那你就没必要去港口了。”艾沃尔坚定拐弯脚步丝毫未见减缓，“西格德早就走了。”
“什么？不可能，绝不可能……”兰蒂芙双手猛地捏紧艾沃尔的肩膀摇着头念叨，“他说他会等我的，他还没见到我怎么可能会走……！”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骗我！你就是见不得我跟西格德在一起……！”
“我看见了！”艾沃尔边疾走边回头冲兰蒂芙吼道，“在你上塔楼之前，我确实看到西格德已经走了！就在你爬上来之前！雷金霍斯还嘲笑西格德催促别人的样子跟做贼似的，要不你现在去问他吧！”
兰蒂芙愣了片刻，艾沃尔也在这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接着兰蒂芙发了疯似地用力拍打艾沃尔的肩背挣扎着喊道：“我不信！我不相信！他会等我的！我要跟他见面！！你放开我！我自己去……！！”
本来下腹就疼痛不已的兰蒂芙这么一顿乱扭，登时就被加剧的痛苦逼得满头大汗瞬间耗尽了所有力气，只能再次如同一滩湿透的麻袋般无力地瘫趴在艾沃尔的背上，艾沃尔感觉不到兰蒂芙的动静，便重重叹了口气再次迈开脚步，兰蒂芙死死咬着牙根挤出话问道：“你……到底……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艾沃尔略侧过头回：“去格尔达家，离这儿很近，她会照顾你。”
兰蒂芙听完就像是咽下最一口气似的再次趴倒，她甚至感到现在自己的小腿在微微抽搐，内衣已经全部湿透，身下冰冷黏腻的触感提醒着她此刻的狼狈。她也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一次月事痛得如此离谱，之前她来月事虽然也会腹痛，但尚可忍耐，根本不至于像这次这样煎熬。
难道是因为……今天太累了？
想到这里兰蒂芙只觉得无奈又可笑，当然，此刻她整张脸因剧痛而紧绷扭曲，沾满汗水和泪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的。
艾沃尔说的没错，格尔达的家确实近，艾沃尔背着兰蒂芙走进她家的小院子时兰蒂芙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喘起气来就像离水的鱼。格尔达的小院子收拾得颇为整洁——一侧晾晒着渔网，旁边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草药架；另一侧院墙下堆着几捆劈好的、散发着松脂香气的柴垛。不过兰蒂芙现在没有闲心欣赏院落，艾沃尔踢开院门快步穿过小院，又用脚蹬开虚掩的门并大声呼唤：“格尔达！格尔达！”
“来了来了！”格尔达提着裙子从屋里跑出来，看到艾沃尔和兰蒂芙的瞬间她瞪大了眼睛。很快另一个艾沃尔熟悉的身影也从格尔达身后跟了上来——那是渥尔娃女巫瓦尔卡。
“你好瓦尔卡，”艾沃尔匆匆打了个招呼抱着兰蒂芙就往里屋去，“煮点镇痛汤药，拿干净的月事带来。”
“月事……哦哦。”格尔达连连点头，瓦尔卡动作比格尔达还快，她说了句“我去煮药”然后扭头就钻进厨房。
格尔达的小屋温暖但略显昏暗，空气中弥漫着烘焙谷物和草药混合的沉闷暖香，艾沃尔将面如金纸，嘴唇发绀的兰蒂芙背到格尔达的卧房将她轻缓地放到床上，兰蒂芙此刻除了揪紧眉头闭紧双眼之外几乎就是任人摆布，身下那件柔软的鹿皮褥子，总算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格尔达翻找出了自己那刚塞了新鲜苔藓，用柔软亚麻布条制成的月事带转身问道：“现在怎么办？我给她换上吗？”
床上的兰蒂芙毫无反应，眼神空洞地瞪着低矮的屋顶椽子，仿佛灵魂已经抽离，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见状格尔达把月事带往兜里一塞出了主意：“兰蒂芙，我看你这又脏又累的，不如干脆直接去洗澡吧兰蒂芙，我送你去？”
也就是在此时，一股微苦的草木气味从厨房弥散开来。
兰蒂芙仍然不为所动，非要说她的表现有什么变化，就只是脸上多了道泪痕滑过半边面颊，迷茫的格尔达和微微皱眉的艾沃尔交换了个眼神，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格尔达叹了口气说：“算了傻大个，帮我把兰蒂芙弄到浴室去吧。”
艾沃尔立刻反唇相讥：“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脑袋空空，没有热水你让人家蹲在澡桶里等吗？”
“热水早就烧好了，你来之前我就打算洗个热水澡来着。”格尔达说着揽住兰蒂芙的腰将她拉起来，“这桶水就先让给兰蒂芙咯。我去叫斯梅卡来，你先带兰蒂芙去浴室吧。”
艾沃尔沉默着从另一侧接过兰蒂芙软绵的身体，稳稳架住走路都困难的兰蒂芙走进热气腾腾的浴室，前者反手关上门时后者拖着脚步来到浴桶边，扶着桶沿站好后虚弱地侧过头笑了笑气若游丝道：“你们感情真好呀。”
艾沃尔疑惑问道：“什么？”
兰蒂芙愣了愣，随后轻轻摇了摇头别过脸不再多话。艾沃尔看起来欲言又止，到底望了她一眼扭头就走，没迈开两步艾沃尔的衣袖又被人给扯住。
“等一下……”兰蒂芙攥紧艾沃尔的袖子追问，“你……你没忘记劳菲的事吧……？”
艾沃尔从鼻子里发出声冷哧：“我现在就去处理劳菲的事。”
说完艾沃尔干脆扭头离开浴室，行步间带起阵清冷的风卷走了些许室内的暖湿水汽。与此同时格尔达带着她的奴隶跟艾沃尔擦肩而过，两人简短低声交流了两句后又各自分开。格尔达望向兰蒂芙露出灿烂笑容介绍道：“这是斯梅卡，特别擅长搓澡，手脚也很利索稳当。”随后她又扭头对身边那看着十分年轻，低眉顺眼的女奴隶下达命令：“这位倒霉的夫人来了月事还没处理，而且腹痛严重，你给她弄干净搓个澡，小心仔细些，换好衣服再出来。”
兰蒂芙挤出虚弱的微笑应道：“谢谢你格尔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