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江棠舟总是被饿得半死的福,江白露颇为擅长在京城中找吃的。
但是给梁枫找吃的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平心而论,江白露觉得自己做的大多数饭,都是喂给猪猪都会咬死她的,主要是因为宫女们教她的东西手续都繁琐的很,她一个初学的,手忙脚乱的,没把厨房点了已经是洪福齐天,还指望她能弄出什么花来么。
当然大道至简,最简单的东西,比方说煮个饭,她也不是远不如老宫女的。
当奴才她估计着自己还真的没前途。
最终和梁枫研究了一下,觉得还是直接放弃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病的累的不得了,根本不想再和她多花半分力气了。
所以决定直接破财消灾。
就是这个荷包精致的委实不像话,总觉得不是梁枫的风格,像个女孩子的东西,然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攒了这些钱的,按理说他应该比自己还穷才正常。
江白露从后山的角门溜了出去,转个弯,宫门前云河外有条大道,沿着大道延伸出无数的街巷。
所谓的天街,便是都城中最繁华的几条街道,九重天上,钧天最高,而这极高之处,天帝居焉,十二楼巍然耸立,琉璃瓦运转日光黄金般灿烂,盘龙卧凤,说不尽的灯红酒绿,富贵无边。
天街之上,多贵的东西都有人卖,多便宜的东西都买得到。
当然江白露还不是特别想掉脑袋,自然也不会考虑买两个烧饼回去给梁枫一人一个这样勉强活下去。
平心而论,他的病还没好,吃什么都不如吃点这些,比方说面汤馄饨之类的东西。
江白露叹了口气,这世界上最难做的饭,它的名字叫随便,再具体一点,叫什么都好,再详细一点就是你自己看着办吧,能吃就行。
梁枫你要是头猪,我真的什么都不愁,江白露想,不,猪也得认真考虑一下,否则猪发起疯来真的可以把自己咬死的。
然而这家伙还并不是头猪,这就是生活的痛苦所在,总不能什么都称心如意的,江白露放任自己的思维越飘越远,越来越不着边际,她突然没来由的感觉心里很安静,阳光穿过天街楼上的灯笼,鸟雀落在红色的栏杆上,天高云淡,远处后山的枫林开始有了些变色的痕迹,然而大体还是翠色的,一切都安谧而美好。
江白露觉得自己像个早起遛鸟的老大爷一样快活。
都城里禁绝了绝大多数神仙打架会用得到的仙术,因此即使大爷大妈们真的打起来了,估计也不会平民遭殃。
至于为什么是大爷大妈,因为年纪正好的神仙们都忙的要死要活。
这是一个年轻的时代,换代无疑给这个国都带来的崭新的气象,大多数青年的脸上都写着明朗的野心勃勃。
江白露有时候觉得正不正统很多时候和草民全无半点相干,只要不继续折腾下去就好了,九重天在姓梁之前还姓过姬,姓姬之前还姓过姜,死扣着这点不放,难道还要抓一个姓姜的回来入继大统吗。
她慢慢地走在街上,听着人们的议论,不外乎这样就可以了,貌似梁枫登基以来也没发生什么切切实实的毁天灭地的大事出来,说不上还会有什么改观呢。
“不过怎么说,篡位还是篡位啊。”有个老者说道,站在一边逗着鸟的老神仙给了他一个眼角,“你再怎么操心也是快要埋进云海的人了,更何况这九重天还是还是姓梁,怎么得也轮不到你姓费的吧。”
“那说的倒也是没差。”老神仙表示这不过是说闲话,你这么讲天都聊死了。
江白露知道梁栋的名声素来不错,从前的时候大家对于这位九重天的继承人的期望还是颇高的,据说他不满一百岁便进完了学,一百五十岁跟着大多数人正常毕业的江白露表示不懂你们天才的世界,
而后一百二十岁那年,他改名换姓和同科的学生进举,虽然比普通学生年少了三十岁,却考了二甲第十名,算一下便是总榜的第十三名。
都说梁栋天资聪颖,宅心仁厚,将来定是一代明君。
“你觉得他怎样?”江白露曾问过江棠舟,“他带你也出去过几次了吧。”
“他蛮好的。”江棠舟答道,看着自己姐姐平静地玩着廊下的鸟雀,朱红的小鸟从她的掌心抢着谷子吃,过了半晌慢慢说道,“如此就好。”
“倒也是没有太多人怀念梁栋啊。”江白露打了个哈欠,神仙虽长命,但是也健忘得紧,大概多半是因为健忘,所以才能多活几年吧。
她还记得自己出来是给梁枫买点东西吃这个艰巨的任务。
她将梁枫给她的钱来回的数了几遍,要是想吃什么山珍海味估计是不够的,但是对于平常人家或者穷学生来说,多半能靠它活半个月。
青云白鹤的荷包,洗的很干净,带着淡淡的木香味,梁枫是个细致的人,塔里的东西多数简朴的很,却拾掇的一尘不染,带着淡淡的香味。
所以问题来了,是给他买锅汤呢,还是买锅面呢。
突然间她似乎嗅到了什么异常,江氏历代掌水兵,是龙族旁支,无角之龙谓之蛟,虽然较之真龙弱了一层,也是五感具聪,江白露自然沾了祖辈的光,也许这气息来自远处,她却识别的清清楚楚。
是焦味,和烟味。
江白露沿着气息来处寻了过去,还未及她找到气味的来源,明晃晃的火焰已经能够看到了。
火势大的惊人,而且迅猛无比,江白露捕过风尾来嗅了嗅,只觉得这火有几分微妙,然而却来不及细想。火蔓延的太快了,霎时间天街十二楼,半数具在烟尘火海中。
都城禁仙术,埋入地基的符咒确保了没有神仙能在这城内动用大多数仙法,而实际上,即使不禁绝大多数法术,面临危机之时,大半的普通神仙能做的也不过是呼救和逃跑罢了,江白露很清楚慌张之下的生灵会有多愚蠢。
都城是整个九重天的心脏,所有的青年才俊,都汇集在这十二楼与朝廷六府高阁中,本来城中多处高楼柱中都嵌入了辟火府,显要之地更是悬了千金难换,天下少有的几颗辟火珠。然而如今若是整个都城都陷入火海之中,那么仅凭这些是不够,没有仙术护体的那些普通文官商人,烤也烤死了。
王城已经上千年未遭水火之灾了。
江白露的直觉告诉她这并非天火,而她却没什么时间辨识这件事了。
王城内自有雨神,东南高阁上住了位龙王,总领钧天的雨务,,四方布雨之官,有蛟有螭,甚至有些偏远之处鱼类水族也能代为行理,而王城之中,唯有真龙能行云布雨,江白露只是觉得如今这位龙王还未上天有几分蹊跷,然而却也没个奈何,只能去问问了。
但是当她攀上东南行雨阁的时候,却看到了龙王大人,在和自己副官,玩双陆。
这反差,有点,令人震惊。
幸而江白露非凡人。
她只是淡然地说,“钧天掌水殿下,您要输了。”
倒是龙王吓得一个大惊失色,顺手将棋盘打翻了,“你,江家大小姐,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此龙还真是老奸巨猾,这样这把便输不得了,江白露想。
“啊,承蒙关心,暂时还没脸去见列祖列宗,”江白露平平说道,“王城失火了,您这边有什么计划吗?”
“你既然没死,你是怎么飘上来的啊。”龙王望向门外层层水兵守护,江白露指了指窗子,“我从那侧墙上来的,时间紧迫,没通报,事后给您赔罪。”、
天阁不染尘,年轻女子的衣服头面具未脏污,而头发的确是散了不少。
“寡人如无天帝诏令,不能私自降雨。”钧天掌水龙王到底是见过场面的,套话张嘴便来。
“如今事关紧迫,王城千年未经水火,百官平民恐怕连逃都不知道怎么逃,您降雨陛下若是怪罪下来,断龙台我去便可。”江白露语调平平,神色不改,一双白多黑少的三白眼张着,无喜无怒倒有几分倦怠。
龙王思量片刻,脸上堆了笑,“只怕天帝怒起来不听寡人分辨,直接掉脑袋啊,当今圣上杀伐果决大小姐也是知道的。”
“江氏也是水族,若是想布雨,大小姐可以自己去啊。”服侍一边的奴才得了龙王的一个眼色,开口说道。
“我去倒也未尝不可,只是蛟类本带水灾,若不怕过犹不及,只是这王城的符咒,连我也禁绝了。”江白露看上去并未被冒犯到,略一思量,将自己的疑虑一条条递着说了出来。
“蛟类本可成龙。”奴才怯声说道,“只要过了天劫便可脱胎换骨越而为龙。”
江白露的目光放在窗外,多半是埋在各处柱中的辟火符起了作用,火势没有期初的猛了,但是也没有时间和他们多做纠缠。
梁枫去哪里了,江白露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过了过,却又放下了。
他若是有办法估计也去试了,江白露想,找他也没用。
龙王偷眼看着这女子,都说江家大小姐非常人,果然如此,事到如此,颜色不动,不骄不躁,江白露转身看他,“陛下既有难处,江白露也不强求,只是不知道渡劫需要多久。”
“倏忽之间。”龙王答道。
“那么怎么知道结果呢?”江白露问道。
“不成功则成仁。”龙王愣了一下,答道。
“那好,”江白露笑了笑,“我看此处地势颇高,烦请殿下代为招雷。”
五雷之下,炼化凡骨,雉化为凤,蛟腾为龙。
少女对龙王点了点头,“若有余生,再登门拜谢。”
自始至终,江白露的眼角眉梢都不曾有半分怯色。
不惊不惧,不动不摇,端的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少女爬了出去,龙王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殿下,这不在吾等计划里啊。”一边的副官规劝道,“您真的要帮她么。”
“住口吧。”龙王拂袖,“一万个渡劫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死,就成全她一下怎么了。”
“万一她没死呢。”副官惊道。
龙王看了他一眼,“若是没死,你敢和这种人作对吗?”
她连命都不惜。
这种人最为可怖。
人间太史公曰,血勇之人,怒而面赤,脉勇之人,怒而面青,骨勇之人,怒而面白。
脸色不变者,是神勇也。
“一声雷令响,万里鬼神惊。”天边墨云翻涌,天变神惊。
“五雷号令,鬼化泥沙。”黑云聚集,穹隆之下,火炎烈烈,云卷乌黑。
“兵随令转,将护吾身。”隐隐有青白的电光出现了云间,江白露爬上了屋顶,仰头看着聚集的雷电,电光照亮了少女苍白的脸和寡淡的神情。
“令声一下,诸将显形。”
五雷轰然而至,江白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此生并无长处,唯有诸事不惧,犹不怕死而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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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天街车马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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