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坠花折

萧冥远见状,冲了过去,长袖一展,将她扶在怀里。他的下颚抵着她的头,手环绕过去搭上她的脉,脉象紊乱,看脸色当是身中剧毒。只见伊雪眼神逐渐涣散,失了魂般,可那含情的眸努力拖拽着,默默看着抱着他的男人。

后背靠着他,隔着纱听到心脏的跳动声,温热而急迫。伊雪鼻端嗅着这熟悉的气息,很多年未如此心安过。

她幻想过无数次一日,他亭亭而立,像初见那样,伸手过来,拥她入怀。她只管手捧鸢尾花、兰草,听他抚琴,为他起舞。

可惜初遇的拥抱,只因他为救自己性命,用身体护住那倒塌的房梁。那场风雪,她大难不死,可上苍不会再次怜悯她。

伊雪也知,自始至终,自己从未走进他的寸心之地。

萧冥远看着伊雪,抬头瞪着王琮卿,他摊开手,一脸无辜。

“萧兄,这毒是她自己服的,恐怕你知晓缘由吧。我是有解药。萧兄只管交代这些年在大理寺的底细,以及有关走私案该女知晓的消息,我便绕她一命。”王琮卿回到坐席上,吹着还未凉透的茶,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

“走私案...你说那帮马贼吗?与这弱女子有何干系?”

“走私背后是山泽海利,一群莽夫断没有脑子要这富可敌国之财,背后必有靠山。”

“王兄不妨把话说敞亮点,萧某属实不知这又和伊雪有何关联?”

萧冥远早知王琮卿是冲着自己来的,未曾想单刀直入,他看着对方的豹眼,那**如无底深渊。

“她自幼在这秦楼楚馆,高官勋爵也不是没接待过,那些走漏的风声没捕到过吗?”

“这怡香楼多的是歌妓,偏偏选中她?”

“那要说说马贼口中的她了哈哈。那马贼头子过去可是没少跑过她那儿,软香耳语,柳腰乱颤…”还未等王琮卿讲完,一只细镖直冲他而来,他一个燕子回身,躲过一劫。

回头看,伊雪抬手,指尖微微颤抖,接着一口血直接喷出。

“王琮卿,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萧冥远怀中的女子体温渐渐冰冷,但她体内的恨如地狱业火源源溢出。

“萧兄,听见了吗?她做鬼都不放过我,还想杀我。本大人宅心仁厚,萧兄肯交代,我便一笔勾销,给你解药如此不甚好?”

王琮卿摆摆手,笑得眼尾皱纹飞扬。兰格玉虽听不懂他们在争吵什么,但观察了半晌,也知晓,那姐姐是被这个王什么下了毒,以此要挟他们。

萧冥远为何不出手?

她不懂了,这中原人都是如此遮掩吗?有恨决斗便完事,竟是搞这些花花肠子。

兰格玉带着刀,只要把刀架在那个王什么脖子上,他断不会如此嚣张。她摸索着,腰间的匕首露出尖,闪着微光。

蓄力之际,余光却收到萧冥远的讯息。

他微微摇头,拳头紧握,目光凌厉。

那意思…自己莫要管?

她又扫了眼林昌合,昌合点点头,兰格玉有些诧异,确认在三,只好垂下头,在一旁等待。

如此被动吗?

萧冥远见兰格玉没有继续行事,眼神恢复如常,低头轻轻用手安抚伊雪。

“公子,八年了,我好想歇会儿。”伊雪抬手,嘴里咯着血,轻轻扶着萧冥远的脸。

“别说话,我带你回府拿解药。”萧冥远说着,便要抱伊雪起身。兰格玉也上前要扶着他们,只见伊雪吃力地摇头。

“别骗我公子,活不了的,你带我走,到屋也只是带回具尸体。”伊雪边说边流泪。

“我命令你不许死!你还没赎身,记得吗?”萧冥远捏紧伊雪的肩头,他不允许她死,他不让死的人,还从未失手过。

他赤红着眼,压低声音,尽量保持稳定。可抱着伊雪的手已开始微微发抖。萧冥远突然怕了,难道他在意之人,都要一个个离他而去吗?

十七年前那雨夜,男人刀剑上的血滴在未凉透的宫人尸首上,剑身的寒光晃着少年的眼,倒映出他惊惧的面庞。

此时,萧冥远闭着眼,死咬着嘴角。

伊雪又看着一旁的兰格玉,再看看他,意味深长地笑笑。那小妮子一脸天真烂漫,跟她这种瓦栏出来的人不一样,自己耗尽所有精力,人不人鬼不鬼地苟活着。而那女孩,注定翱翔天际。

羡尔无羁束。

此刻,伊雪见着萧冥远闭上了眼,一旁的王琮卿虎视眈眈,她明白...

差不多了,她要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伊雪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径直朝萧冥远心脏刺去,先是划破衣服,随后只剩下金丝甲,穿破,皮肤裂开了痕。那刀扎进一寸,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萧冥远先是瞳孔放大,他低头那女子满脸恨意,如藤曼般紧紧缠绕他,困得喘不过气。

他打掉伊雪手上的刀,下意识将她击出几米远。

伊雪趴在地上,满头豆大的汗珠,口中又吐了许多乌血。

兰格玉见状,赶快去扶伊雪。那女子明明伤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但为何想先去扶她?

那姐姐恍如凋零燃烧的玉兰花,最后竟能迸发如此力量。

这其中有何隐情?

“为何背叛我?”萧冥远眼里闪过怀疑,他冷冷地看着伊雪,眼底的温柔荡然无存。

背叛,又是背叛,这是绕不开的宿命吗?

“那个雪天遇到你,如今便悟了,我只配当你的棋子罢了,”说着伊雪扶着地,转向兰格玉,“这位妹妹,你以为萧冥远是什么好东西吗?他究竟要什么,我不清楚,但我知,留我我这些年,为的就是今天!这就是我的下场!”

伊雪颤颤巍巍地指着萧冥远,满眼恨意。

萧冥远默不作声。

“小妹妹,我没有底牌,只能赌,一旦赌输了,就是用命还。”说着,豆大的泪珠从伊雪脸上滑落,粉黛混成泥,与脸上乌青的伤分不明白。

争吵之际,萧冥远逐渐恢复理智,他看着她的眼眸,那狠戾当然无存,只有欣慰的回应。

他突然读懂了,但已经晚了。

“还不把毒妇拿下!”王琮卿未曾想突发状况,他只让她服了药,以此逼迫萧冥远。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她竟破了局。现如今,骑虎难下,萧冥远他是不救也要救了。否则上面怎么交代?

王琮卿继续大喝拿人,引得十余名侍卫冲进府内,欲意把伊雪捉拿,可被萧冥远示意阻止。

“王兄不必如此,这是私事。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将死之人,能奈我何?你们退下吧,待我仔细盘问她。”萧冥远顿了下,“放心,断不会放过她。”只是轻轻一瞟,眼里透着刀剑般的肃杀。

王琮卿见状,懂再咄咄逼人便成他不是人。他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偷摸观察片刻,也退出去,只留几个人在门口守着。

萧冥远察觉王琮卿走后,接着马上把伊雪抱在怀里,摸着她的脉博,脉息渐渐放缓。

“为何自作主张?”

“你救了我,见了娘最后一面。没有你,我已是孤魂野鬼。”伊雪颤颤巍巍抬起手,柔声安抚着萧冥远的心绪。好像他每次到访怡香楼那般,她只管为他斟茶,听他讲朝局变动,她则把收集好的消息转交给他。

为了那些消息,她游走在达官显贵之中,卖笑倒是家常便饭,只是也曾无数次跪在那些权贵面前,任其蹂躏。

漫漫长夜,她身体流了太多血,蜷缩在床上,脸色惨白,只能紧啮下唇。

“月光光,照池塘,骑竹马,过洪塘...”她默默念着儿时娘亲哄她睡觉的歌谣,泪水从眼角留下,直到干涸,她便也入梦了。

她从未告知他自己受的这些苦,她怕他嫌弃。她身下已是千疮百孔,溃烂的脓疮提醒自己,怎敢有其他奢望?

只要萧冥远每次到访,看到那玉人公子的笑,她便已知足。每次他仿若一道光,就像那年初雪,照进了自己被搅得稀烂的心。

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呢?不晓得,只是因为他救了她,安葬了她可怜的娘亲,她便答应,这条命都是他的。

“你明知,我有办法救你。”萧冥远抱着她的头,紧锁双眉,啮着后齿。

“大人怎么救…咳咳,救下来又如何,为我引得明日朝堂一片风雨吗?”

“那又如何?我说过,你的命是我的。”萧冥远从怀里掏出一张赎身契,是他专门从怡香楼花了三千两弄到的。

“伊雪,快看!不要睡,我现在带你走。”萧冥远手里的契纸发抖把赎身契放到在伊雪白得发紫的手里。伊雪摇摇头。

“公子,我开心地很。你看我这次...演得多好,快…夸夸我,王琮卿暂时不会找你麻烦了。愈发听不清你的声音,好难过,不能多看…看你…”伊雪喘着粗气,萧冥远侧耳靠近。

伊雪抬起一只手,凑到他耳边。

那只手最终没有触到他的脸庞,倏地一下,落地了。

伊雪死了。没有余地的寂灭。

八年光阴,足以改变一人。她跟了他,从眼眸清澈的少女变成风姿绰约的花魁。

她只知要做有价值的人,这样他才会留着自己。

曾忆那年飞雪,低云薄暮,她鹑衣百结,行及穷途。他银狐锦袍,矜傲绰约。

一梦浮生,恨君相逢非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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