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郢盛京,萧府。
曲毕,萧冥远落掌起身。兰格玉神思飘乎千里之外,殊不知他已走到跟前。
“明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放心,没有危险。”萧冥远指了指她,又指向外面。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又摇了摇头。
是无性命之虞的意思吗?可他要带自己去哪?自己该信任他吗?似乎也无其他选择。
她乖乖地点头,萧冥远亦回礼。两人各有各的算盘,可语言的障碍,却淡化了剑拔弩张之势。笨拙的肢体交流不经意流露出些许纯粹。
王家。一人身着蟒纹丝袍,安逸地坐在檀木椅上,旁边有侍女瞧着时机,朝他嘴里放葡萄。此人打了个哈欠,便叫周围人都下去。
他伸了个拦腰,起身往前。华美的毛毯上立着个铁柱子,上面绑了个女人。
“美人,你要等那人来,才肯跳吗?”男子走到女子面前,挑起她的下巴,轻蔑地笑。
“大人,你把小女子折磨成这样,奴家如何为大人献舞?”女子抬头,原本秀气的眉眼因为殴打,肿胀地像发霉的面团。
王琮卿听罢,先是温柔地为她解了绑,还没等伊雪站稳,直接上前扼住她的喉咙。
“贱女人,值得吗?你晓得我要的不是跳舞,你只要说出来这些年跟萧冥远的勾当,我保你衣食无忧!”
王琮卿加紧力道,指关节发白,他只管再轻轻发力,眼前的女子便能断了气。他多想一下把她捏死,就像捏死一只蝼蚁。这种货色,浪费了他半个月,硬是没有撬出东西。
“咳咳,你们这些男人呀…就喜欢承诺。都这节骨眼了,我还在意什么荣华富贵?”伊雪吐了口嘴里的脓血,随后用手撩了下鬓角的碎发。
他抚平了护腕,摇摇头,回到木椅上。
“或许吧,等他带着新的小情人来,你那所谓的痴情一文不值。我最懂你们这种女人想什么?”话音刚落,只见伊雪眼里闪过一丝迟疑,但很快恢复平静。
“大人喜欢揣度人心,可有心仪的姑娘?你要知,女人心海底针,对“情”字机关算绝,可要栽大跟头。”她整理下凌乱的发丝,将簪子从新戴好,莞尔一笑,好似从未被折磨过。
“自然是有的,她比你尊贵千倍万倍,但终究只是女子。”王琮卿话锋一转,那口中的佳人如袅袅银丝,漂浮在雕梁画栋之中。他眼里闪过游离,闪过宠溺,最后落到贪婪与掠夺。
伊雪自是懂的,她只可惜王琮卿看上的姑娘,怕是要落入这中山狼口中,吃得渣也不剩。
“你不肯告知与萧冥远的勾当,知道我会怎么做吧。”
”大人的手段,我自是知晓一二。不过将死之人,有一请求,望大人成全。”
伊雪那杏眼,带着三分妩媚,七分恳求。没有男人能躲过她的示弱,
”你要求我什么?”
王琮卿话音刚落,伊雪便告知请求。他吃了一惊,随即会了意,轻轻拍着她的香肩。那幽香透过氤氲的烟抵达王琮卿的心神。他看着这美人,心猿微荡。撩起她的发丝,鼻尖扫过脖颈,最后停在风池穴上方。
”如此佳人,当是可惜了。若她也曾像你这般娇嗔就好了。”
王琮卿离开了伊雪,看了看窗外,已过了未时。他吩咐好下人,帮伊雪重新梳妆打扮。
今天可是有贵客来。
只听王家外,车马声不断,许见是萧冥远一行人到了。兰格玉跟在林昌合后面,她第一次去到萧家外的地方。看着偌大的宅子,她心里总有些不适。
里面的布局跟萧宅大体相似,也许是因为两人同属大理寺少卿的缘故。
忽然府门洞开,王琮卿完全不像方才那般阴骘,而是满面春风,大步流星出了王府。
“萧兄乃是贵客,王弟有失远迎。”他边说边作揖,拍着萧冥远的肩膀,意图往里迎,顺便扫了眼兰格玉,此般注视,盯得她如同蚂蚁上身。
穿过层层回廊到了正堂,王琮卿便嘱咐人上茶。兰格玉和林昌合在旁边驻足。
“这可是上好的龙井,萧兄务必仔细品鉴。”
“你们也都尝尝。”萧冥远说着,便把茶往旁边递来。兰格玉见他把杯子递来,满是欣喜,正准备迎,却被林昌合使了眼色,拦住了。
“萧兄,尊卑礼法还是要有的,还是昌合懂规矩,是该教教不知哪来的蛮族女。”王琮卿见状,一边搓着茶杯边缘,一边匀速吐着冷气。
“她叫玉儿。”萧冥远目光平静,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兰格玉听不懂他们在讲些什么,只觉得萧冥远对面那人,阴气森森,来者不善。
“哦,有趣,名字是萧兄取的吧,不知她听不听得懂。”
“这是她自己的名字,王兄不必妄自揣测。”
“我懂,新来的姑娘,总是最偏爱的,为她辩上几句也理解。只是不知萧兄还记得旧人吗?”王琮卿话音刚落,便举手拍了三下掌,接着一众舞女从屏风徐徐而出。
“我记得萧兄颇懂音律,你看我把舞姬都叫来了,可否愿意赏个脸?”
接着又有两名小厮抬了个桌子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长盒子,一打开,是一只鼓。
林昌合见状,心里着实不快,这根本没把自家主君放在眼里,怎能亲自演奏?他想上前婉拒,只见萧冥远抬手示意回退。
“鼓?王兄既然搬出鼓来,不知想听何曲?”
“都说鸿门玉斗,暗藏杀机。我看萧兄对我提防太多,不如我们合奏一曲《无衣》,你击鼓我和,如何?”
还未等萧冥远回应,舞女已经就位,起式。他注意到远处屏风内,若隐若现一个人影。萧冥远思忖片刻,看了下王琮卿志在必得的神情,便知晓一切。
但他们也不是白来的,最坏结果他便也有预料。
希望不要走到那步。
日辉斜洒,萧冥远立于堂中,面前摆一巨鼓,衣袂随风微扬,击鼓之声如风雷初破,回荡在庭院之中。而舞姬门随着鼓点起舞,水袖翩翩。
忽而,王琮卿琮坐席上款步而出,目光遥示。他昂首吟唱:“岂曰无衣,与子同服。”
不远处的屏风,那人影翩然而起,随鼓声跃动,舞姿轻灵,或转或跃,丝带随风起舞。
那人影出了屏风,萧冥远抬眸一看,那屏风内的人果然是伊雪。只见她舞姿绰约,转到他跟前,抬手启唇而歌:“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其声轻柔动人,如风拂湖面,却暗含坚韧,丝毫不输王琮卿吟唱之力。
兰格玉看到那女子面对萧冥远,泪水盈眶,却依然含笑。她的舞更加缠绵悱恻,如山涧的溪水,又如哀婉的长调,仿佛要把毕生的情感,都倾注其中。
萧冥远看着那女子,两人仿佛时间静止。
桃花落时,抚琴和舞,那是常有之事。如今在深宅中,没有阳春的光,没有片片桃林,只有无情刀剑,血雨腥风。
伊雪目光如炬,扫过庭院,最终停留在兰格玉身上,二人目光交会。
那女子看着兰格玉,眸中带一点哀婉,一点怨,最后竟只有欣赏和赞叹。
这次兰格玉终于看清她的面容,眼波如水,眉黛如山。可这位大姐姐的眼眶处扑粉过重,眼底的淤青若隐若现。
“她这是被打了?”兰格玉暗自思忖,她从小跟人打架打习惯了,这些淤青划痕她清楚得很。
此时,鼓声渐快,萧冥远变换鼓点,似雷霆爆裂,顿挫之间更显扣人心弦。而王琮卿的合歌越发高昂,直掠云霄,与鼓声相交织。伊雪随之再起,舞步凌厉迅捷,似风卷残云,每一步皆带狂风骤雨之势。
舞终,伊雪喘着气,手势交叉,逐渐放缓,从胸前落到小腹位置。
噗通,一声巨响,她径直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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