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可以这样?!
待他们走远,被浓雾遮盖住,三人才从坑里爬出来。
“茶陵姑娘不会出事吧?”关月月担忧道。
金无暇冷哼一声,“她本事大着呢!一天天就知道装柔弱、扮可怜!”
她指了指地上的那只怪物,“你们瞧,这只怪物不知何时被她贴了符,已经一动不动了。”
鹿饮溪去瞧,果然那只被封住嘴巴的怪物,正瞪着眼瞧着他们,而它脑门上,多了一道符篆。
金无暇又不满地盯了一眼关月月,“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拖油瓶!”
哪怕是涂抹上了泥巴,看不出关月月的表情,但不用猜也知道,她此刻一定窘迫至极。
鹿饮溪皱眉道:“金姑娘,我和月月都才只是吟诵班的学子,灵力、术法自是比不上你们,眼下咱们都是自己人,还请金姑娘尊重些。”
“哼,想要尊重,那也得有本事叫我尊重她!”金无暇满脸不屑,她顿了顿,又对鹿饮溪道,“我又没说你,同样是吟诵班,你可别她强多了,哪怕是没灵力。”
鹿饮溪:……
金大小姐,你这是夸我?还是挑拨离间哪?
她上前握住关月月的手,“月月,方才多亏了你施展术法,挖了这道沟,不然真的很凶险!”
关月月咬着唇,雪白的贝齿粘上泥巴也顾不上,颓丧地摇头。
要不是她忍不住呼了一口气,怪物们就不会发现她们,茶陵忆也不用冒险伪装成怪物和它们一起走。
“现在怎么办?”关月月无助地看向鹿饮溪。
“你们方才瞧见没有?这些怪物全都没有后脑。”鹿饮溪道。
金无暇点头,皱眉疑惑道:“莫非是被谁挖去了?”
鹿饮溪蹲下身,去观察那只被茶陵忆用“岿然不动”符定住的怪物。她将那怪物头顶长的乱七八糟的枝芽剪掉,在它头顶的百会穴摸索,果然,那里也有一根金针。
在她触到金针时,那怪物的双目骤然变得惊恐无比,全身都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的裂隙也变得更密。
神奇的是,被鹿饮溪剪掉的根处,又长出了新的嫩芽!
“怎么会这样?”关月月惊呼。
鹿饮溪也始料未及,惊疑不定,“莫非,它们的脑子,是被这些枝芽当做养分吸收掉了?”
鹿饮溪突然想起,黑暗道的怪物是死物,只能破坏、毁灭、吸纳、吞噬,而不能提供生命力。
所以,这些头顶长出植株的怪物,根本就不是黑暗道怪物。
那它们是什么呢?
鹿饮溪看怪物那半人高的身量、纤细短小的爪子、满是惊恐的目光,想到一种可能,顿时打了寒战。
若她猜测为真,那……那未免太过残忍、可怕!
鹿饮溪指着新长出的枝芽,“你们可曾见过它?”
之前那些怪物头上的植株都已枯萎,瞧不出原本模样。眼下这枝新的,却十分怪异,枝干漆黑如墨,嫩芽又是凝胶一般透明,像人的拳头般卷起来,紧紧蜷缩着,乍一看,又像是刚成型的胎儿。鹿饮溪看过许多杂书,却从未曾见过这种植物。
金无暇满脸嫌恶,“瞧着就像是黑暗邪术才有的东西。”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鹿饮溪,她沉思片刻,伸手摸了摸其中一片嫩芽。
若是黑暗邪物,便会灰飞烟灭。
谁料,那嫩芽一经触摸,蜷缩的拳头竟舒展开来,露出带着一圈白色毛刺的叶片。
鹿饮溪还未来得及惊讶,就见那叶片竟疯一般朝她的指尖钻去,刺破她的皮肤,吸食她的血液!
鹿饮溪疼得“嘶”一声,连忙缩回手。
“快看!”关月月惊呼,“它……它开花了!”
只见原本透明的嫩芽变得血红,一片片全都舒展开来,又一片片收拢在一起,汇聚成了一朵鲜红欲滴的花,热烈地绽放着。
空气中,流淌着浓郁的幽香。
“香雾!”关月月吃惊道,“竟然是香雾花!”
香雾,是光明始祖所创之花。传闻它代表极旺盛的生命力,是唯一一种能够在黑暗道生长的植物,传说它最早有着另一个名字,叫做长生花。
后来不知何故,长生花灭绝了。后人根据长生花的图案,采集无数花种,历经无数次交叉试验,才培育出花形一模一样的植株,因其花开时香气弥漫如雾,取名香雾。
崇慕光明始祖的人千千万,喜欢种香雾的灵台宫学子也很多,因此,香雾并不稀奇。
但眼前的这朵,与灵台宫中翠枝青叶的香雾,可不一样。
难道,这才是真正的长生花?
“据《云氏史纪》所载,天地境中藏有一本书,名为《写境录》,它会在灵台宫每一任道主上位之时,从天地境中自动吸纳道主升入写境时所写之境,并编录成册。我猜测,今年的写境大会,就是从《写境录》中抽选。”鹿饮溪一边说,一边面色凝重起来。
金无暇:“你的意思是,境主也是一位道主?”(境主,夜笙歌-鹿饮溪)
史书所载的光明道主仅有十六位,加上云道主与金又铭,也就十八位,若鹿饮溪猜得没错,那境主的范围就大大缩小。
“不错,”鹿饮溪道,“每一位道主的喜好、行事风格大有不同,若我们提前破解境主是谁,就能根据他的生平事迹找出线索,解救人质。”
这次写境大会的规则有变,只破镜还不够,要保证他们队伍所有人一起出镜。
关月月插话道:“你们觉得,会是哪位道主?”
鹿饮溪摇头,“不知道。”
她盯着那朵鲜红香雾,“只希望不要是那位光明始祖。”
没有人见过他的模样,更遑论他的行事风格与个人好恶。
金无暇与关月月显然也想到了光明始祖的传说。
鹿饮溪还要说什么,却是面色微变。
只见蜷缩一团的那只怪物,骤然间化为一具枯骨,原本满是裂隙的、陶土一般的皮肉瞬间坍塌,彻底化为了泥土,散落成薄薄的坟墓。
关月月被乍然的一幕惊得一跳,紧紧拽着鹿饮溪道:“它……它死了吗?它不会彻底变成怪物吧?”
鹿饮溪从泥土中捡起那朵香雾花,叹息道:“把它埋了吧。”
几人默默地将那具白骨埋进沟里,盖上厚厚的泥土。
关月月还想要铺上一层草,被鹿饮溪阻止,“它那么畏惧香雾花的植株,就让它的亡魂长眠于干干净净、无花无草之地吧。”
鹿饮溪找来几块圆石,遮盖在上头,低低道:“愿你来世,再也不陷入黑暗。”
她的嗓音里含着从心而生的悲悯,竟叫关月月听得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起念道:“愿你来世,再也不陷入黑暗。”
金无暇瞧着她们,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一切毫无意义。
鹿饮溪站起身,“走吧,想办法去找茶陵姑娘。”
金无暇闻言,转身朝前走。
关月月刚起身,就突然叫到:“鹿鹿!你快看!”
鹿饮溪回头一瞧,不由得微微睁大双眼。
只见坟中钻出许多幽蓝小星星,像蜜蜂一般,密密麻麻,爬伏在原本光秃秃的石头上,拼凑出了一行字:
鹿饮溪一边仔细辨认字迹,一边念道:
鬼门关,关鬼门,活人去,死人回。(活人墓,死人坟)
念完后,几人面面相觑。
“什么意思?”关月月一头雾水。
金无瑕蹙眉道:“莫非这里有一道鬼门?金无介他们被关进鬼门了?”
那些小星星汇聚成一团,像蜂巢一般,朝前飘去。
“跟上它!”鹿饮溪立刻道,“它是鬼星团!”
鬼星团,凡人灵魂所化之物,听闻有些人因生前体弱多病、五痨七伤,死之前魂魄就已极为孱弱,死后魂魄无法凝聚,化为鬼星团,所持时间长则半日,短则一瞬,便会消散。
鬼星团消散之前,会执着于找自己的同类。
三人跟着穿过迷雾,不知追踪了多久,鬼星团终于放缓了速度。
只见鬼星团朝不远处的一团漆黑汇聚而去,若点点繁星,照亮了那里。
一棵巨大的古树,干裂枯萎,只有扭曲狰狞的树枝,没有树叶,却诡异地开满了鲜红的香雾花。
每一根树枝下方,垂挂着许多粗细不一的冰璃,而其中三跟又粗又长的冰璃中,隐隐约约可见人影。
鹿饮溪一眼便瞧见了闻人初,他那一头怪异的头发实在太显眼了。只是他此刻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立在冰中,他的身上,扎满了妖艳的香雾花。他展开的双臂像一对翅膀,紧紧贴在被冰包裹的枯枝上,乍然瞧去,整个人就像一只被冰封的花蝴蝶,漂亮又安静。
“金公子也在那里!”关月月几乎快哭出来,“咱们快去救他们吧!”
金无介与闻人初一样,被冻在冰璃中,身上缠着厚厚的白丝,闭着眼一动不动。
此外,还有如出一辙的闻人杰。
金无瑕却十分冷静,“要先确定,那的确是他们本人。”
鹿饮溪笃定道:“是他们没错。”
关月月就要上前,被鹿饮溪一把拦住。
“别急,”鹿饮溪道,“那棵树叫‘活人墓’,咱们看到的只是他们的躯壳,他们的魂魄不在这里。”
“活人墓?”关月月大吃一惊,立刻更急了,“那怎么办?!听说进入活人墓的人,灵气会被消耗殆尽!”
活人墓,黑暗道之物,它就像蚕织的茧,将活人包裹其中,吸□□血、灵气,直至人化为枯骨。活人墓初期,墓似蚕丝缠绕,中期固结成茧,后期破茧化蝶。
待化蝶之时,活人也就彻底没救了,看似美丽至极,实则只剩一张皮,皮一破,就是一堆骨灰。
闻人初看起来,竟已快到化蝶之时。
他的灵力应是三人之中最高的,为何他化蝶却最快?
鹿饮溪心底浮起一丝烦躁与不安,写境大会虽是写境,但所有学子都必须以真身入境,所受的伤害都是真真实实的,即使遇到生命危险,也只有及时破镜才能挽救,所以每年都会有学子受伤,这就是为何写境大会的奖品会如此贵重,而参与写境大会的,都是对自身能力颇为自信的学子。
闻人初,以他的能力,按说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活人墓困住。
“你说他们的魂魄不在这里,是何意?”金无暇也目露担忧。
鹿饮溪甩开心底的杂念,解释道:“活人墓逃生的方法,只有先魂魄离身,否则魂魄会一同被活人墓吞噬掉,但活人墓也会想尽办法从三魂七魄中留缠一缕,困在躯体内。方才鬼星团朝他们身上汇聚,就是因为他们身上只残存有一缕魂,极为孱弱。”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金无暇瞧着她的目光愈加深邃,“你不过是个吟诵班学子,别说涉猎班,就连大学班课堂上都没有学过这些。”
鹿饮溪欲言又止,“我……我猜的。”
她是从云海潮那里买的书里看到过,那本书写得十分火辣,作者不知是谁,但主角是赫连天与鹿饮溪,里面提到他们二人被困在活人墓,不先想着逃命,竟没羞没躁地先大战了三天三夜,接着又魂魄离身,两人的魂魄又没日没夜地缠缠绵绵……
想到那些露骨的描绘,鹿饮溪不由得十分心虚。
“不想说就算了,”金无暇不悦道,“我也不过随口一问,你脸红什么?”
啊?她脸红了吗?
鹿饮溪摸了摸有些烧的脸,咳了咳,“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救人吧。我去树底下瞧瞧,你们在这里等我。”
若那树当真是活人墓,不知道会不会怕她的血,她想去试一试。
刚一抬脚,底下就传来咯吱咯吱的清脆之声,像冰在破裂。
鹿饮溪心中微惊,她们一路追踪鬼星团而来,又被不远处古树上的闻人初几人吸引目光,竟忘了观察脚底下!
低头去瞧,不由得瞪大双眼。
只见脚底下,是一层薄冰,透明若镜,而冰底下,竟有许多张娃娃脸,泡在冰水里,一个个紧贴着冰面,黑□□浮,眉目如画,正笑吟吟地瞧着她。
“鬼……鬼!”关月月带着哭腔道,“鹿鹿!它们……它们是不是鬼?”
“咯吱~咯吱~”
一声又一声破裂之声响起,那些巧笑嫣然的脸上,彷佛也多了几丝裂隙。
“快趴下!”鹿饮溪小心翼翼地俯卧在冰上,“冰要裂了!”
金无暇咬着牙跟着缓缓俯下身,关月月却迟疑不敢,“我……我害怕……”
“别怕!月月!抓住我的手!闭上眼、不要看!”
关月月颤抖着去抓住鹿饮溪的手,闭上眼,缓缓蹲下身,俯卧下来。
“接下来要怎么办?”金无暇问。
“慢慢爬,朝活人墓相反的方向。”鹿饮溪的声音也开始颤抖,不止是因为身下的冰极为寒冷,更因为她方才趴下来时,有一张脸就笑吟吟凑上去,伸出舌头一下一下地舔舐她身下的冰,似乎这样冰就能化得快一些。
而且凑近了瞧,她才发现,那些人脸真的就只剩下脸和头发,它们没有身子,更没有四肢。
惊悚之余,鹿饮溪竟有些庆幸它们只有脸,因为若它们有手有脚的话,万一在冰底下又踢又撞,会比现在要危险百倍。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一张人脸突然“啪”地一声,猛地朝冰上甩去。
“咯吱~”冰上又多了一丝细小的裂缝。
而那张人脸,变得更大更宽也更薄,紧紧地贴在冰底下,头发也像一个黑扫把,黏在了冰上。
其余人脸似乎发觉了乐趣,笑容更盛,一个个都学着甩过来。
“啪!”
“咯吱~”
“啪!啪!啪!”
“咯吱~咯吱~咯吱~”
鹿饮溪一左一右,一边紧紧抓着关月月,另一边是也在打着寒颤的金无暇,三人一起缓慢爬行。
可有时候,人越是紧张害怕,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
随着“啪!啪!啪!”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关月月忍不住睁开了一条细缝。
只见一张苍白如纸、眉眼如画、有几分熟悉的美人脸,几乎与她脸贴着脸、眼对着眼。
那美人脸似乎没料到她会睁开眼,愣了一瞬,接着便对她狡黠一笑。
“啊!!!”关月月被那一笑吓得寒毛直竖,猛地坐起身来,甩开了鹿饮溪,连连后退,“滚开!滚开!”
“月月!”鹿饮溪连忙去拽她。
“咯吱~咯吱~咯吱吱吱吱……”
密密麻麻的咯吱声一齐响起。
不好!冰要破了!
鹿饮溪惊慌之下,只来得及一把扯住了关月月的衣袖,而她的另一边也被金无暇在匆忙之下拽住。
坠入冰窖那一霎,好似密密麻麻的冰针扎入骨血,又仿佛有千万条毒蛇在啃噬皮肉。
一张张人脸,欢欣雀跃地地朝她们聚过来。
鹿饮溪以为这些它们要来咬人,毕竟它们都长着嘴巴。
当一张脸扑上来,趴在她双唇上吸吮的时候,鹿饮溪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它们要吸取她们体内仅存的气息!
四周的水像是活的,化为无形的裹衣,将她们紧紧缠住,丝毫也动弹不得。
活人墓,随地遁形,随势而出。
她真是太大意了!活人墓不止是那一棵古树,它能随时根据地势地貌化形,叫人防不胜防。
一张人脸下去,又一张人脸迎上来。
待她们体内气息被吸食殆尽,她们就会与闻人初他们一样,被冰封,被埋葬,被化蝶。
意识混沌、视线不清,就在鹿饮溪以为自己要昏迷过去时,冰面之上,渐渐传来琴声铮铮,由低渐高,似高山、若流水。
一个悠扬清脆的男人歌声,飘飘渺渺地传来,因隔着一层冰,听起来有些迷幻遥远。
鹿饮溪凝神倾听,那人唱的是:
鬼门关,关鬼门,活人墓,死人坟(注1)
三魂离尸身,七魄丧幽冥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人鬼来相残,骨肉却分离
你哭我来,我哭你
生来为鬼怪,哪得肉身来还魂?
随着歌声渐近,那些脸皮上的笑容一个个变为惊惧,争先恐后地散去。
那琴声极为悦耳,与歌声几乎融为一体,透着天地灵气、闻之叫人心悦神迷。
冰水消融,春暖花开。
迷雾散去,她们眼前,多了一个人。
一个清秀纤细的雪衣青年,静静立在花丛中,像云像雪又像梦,好似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一般,仿佛很近,又遥远得不可触碰。
他头发如墨般漆黑,却很短,露出雪白的后颈,细长漂亮的双眼如水一般清澈,双眉很是寡淡,却衬得他眉宇之间极为干净,一双纤长漂亮的手,指尖捏着一根银色长笛。
关月月震惊地瞪大双眼,金无暇则一脸警惕防备。
“你是谁?”鹿饮溪好奇地盯着他,内心极为震动。
因为她见过他!
在灵台宫考试时的幽冥洞里!在那具雕刻有花草树木的棺材里!她见过他的画像!
雪衣青年听了,对着鹿饮溪笑了笑,细长的双眼便弯成了一双月牙,纯真又温和。
“我是步香枝。”
注1:改自:鬼门关,十人去,九不还。——佚名〔唐代〕《鬼门关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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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写境大会3——鬼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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