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饮溪想到梦中的情景,脸如火烧,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
赫连天的目光彷佛钉子一般,想要将她牢牢钉在那里,几乎咬牙切齿地道:“我一直等着你醒过来,是因为我不想叫你死得太痛快!”
“我……我不是……你……”鹿饮溪语无伦次,想要说点什么,却见赫连天突然抽出龙骨剑,朝她胸口直直地刺过来!
鹿饮溪瞪大双眼,愣在原地,忘记了躲闪。
她猛然想起,此前赫连天还带她去听亡灵的哭泣、对她是那般的冷酷、无情。
赫连天的眼神里滑过一丝痛苦,有些遗憾与不舍。
但他出剑的手却很稳,没有一丝颤抖。
鹿饮溪下意识闭上双眼。
一瞬,两瞬,……,等待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剑尖在鹿饮溪胸口一寸处堪堪停住。
她睁开眼,对上赫连天震惊不解的目光。
鲜血喷涌,洒在鹿饮溪的脖颈上、衣襟上,顺着往下淌,落在了龙骨剑的剑尖上,却不是她的血。
鹿饮溪愕然,只见赫连天的腹部,多了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彷佛被利刃穿身!
龙骨剑砰地一声落了地,赫连天的手腕上不知何时也多了一道细细的伤口,看似不深,却叫他没办法再捡起地上的剑。
鹿饮溪几乎呆住,愣愣地瞧着他,直到赫连天痛苦地捂着腹部,倒在地上,才从震惊中回神。
“你怎么了!”鹿饮溪惊叫一声,蹲下身覆住他的双手,去捂住那喷涌鲜血的伤口。
止血术是什么来着?
鹿饮溪慌乱之中,在繁杂的记忆里,找出了一条“凝血固元”术。
可赫连天却全身僵硬,防备地瞪着她,甚至想用另一只手施展术法来抵抗,可就在此刻,古怪的事发生了。
赫连天伤口的血,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在他身上蜿蜒扭转,画了一个岿然不动符。
他全身动弹不得,双眼里再也没有不可一世的神情,只有震惊与不可思议。毕竟他这么些年,从未遇到过这般、叫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对手!甚至他连对方何时出手、如何出手的,都全然没发觉!
而鹿饮溪眼睁睁瞧着那张血符印在赫连天身上,就好似在场的,还有第三个人。
莫非,是闻人初?
她还未来得及去想,花船就突然裂开,汹涌的湖水漫上来,将他与赫连天淹没。
鹿饮溪又见到了那些潜伏在湖底的怪物,与她在坠入七年前的境之前,在冰面之下见到的一模一样。
一张又一张如同画皮的脸,涌上了赫连天,彷佛饥渴至极,拼命地去喝他的血。
甚至,有的发出满足的喟叹,惬意的低吟。
“滚开!滚开!”鹿饮溪上前扯开它们,可它们实在太多了。
吸食赫连天血液的画皮,渐渐鼓了起来,像被吹了气,原本单薄如纸的脸,变得红润、丰满,如同活人一般,一个个眉开眼笑,咧开了红唇,露出尖锐的牙齿。
它们不敢触碰鹿饮溪,却一点也不惧怕赫连天。
有一只已鼓起的画皮,嬉笑着去贴上赫连天的双唇,冲鹿饮溪挑衅一笑,便开始吸吮赫连天的气息。
鹿饮溪气得头皮发麻,她只有一个念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不能叫它们这么吸食、吞噬他!
消灭它们!叫它们死亡葬身之地!
混乱之中,往日修炼的记忆如春笋一般冒出来,几个笔迹有力的大字,闪入她的脑海:万物皆可我所用。
她闭上双眼,屏住了呼吸,灵力如同漫天的水,汹涌彭拜,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身体。
那股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饥渴、拼命地吸取周身所有的能量,怎么都觉得不够。
惊呼、尖叫、哀嚎声在她耳边呼啸,她却全然不闻,好似堕入一个寂静的、孤身一人的虚无之境,只知道往里面灌溉所有的一切。
她看不见那些被她吸纳吞噬的画皮,看不见几乎快要干涸的湖水,更没瞧见,一旁重伤的少年,嘴巴微张,惊愕地瞧着她。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好似许许多多个人的一生,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月光洒在地上,院子里是孩童们在嬉笑打闹,大人们围在一起笑呵呵地谈天论地。
太阳出来了,有人捉了条鲜鱼,活蹦乱跳着,又脱了勾,跳进湖水里,惹来周围的人一阵哄笑。
孩童委屈地哭起来,“阿爹,鱼跑走了!”
男子爽朗大笑,扯了扯布好的渔网,兜了许许多多肥大的鱼儿上岸,孩童破涕为笑,欢快地拍着手掌,在湖岸跳了起来。
秋天到了,女孩摘了一朵蒲公英,轻轻吹了吹,白色的种子载着她新奇又憧憬的目光,飞向了远方。
湖水结冰了,雪花落在湖面上,大人与小孩们一起,穿着厚厚的棉袍,戴着鹅毛编织的绒帽,在湖面上滑冰。
画面一个个冒出来,又一个个消失在她的识海里。
可这画风却突然变了。
白雾弥漫,再也瞧不见太阳。
一个个族长,像是着了魔,突然变得面目狰狞。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有男人在哀求,
“让我代替我的孩子,让我去做祭品!”有女人在痛哭。
“阿娘!阿爹!”有孩童恐惧地尖叫着。
“神呐!你睁开眼睛看一看,看一看这满是黑暗的世界吧!”有老人跪在地上祈求。
鹿饮溪一双秀美微微蹙起,神情不悦,闭着的双眼竟真有如神一般的威严。
“鹿饮溪,够了!”
“鹿饮溪,停下!快停下!”
谁在叫她?
是赫连天?还是闻人初?
那声音太过遥远,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鹿饮溪,又见面了。”
喧闹声骤然退散,四周变成一片死寂。
所有的一切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弥漫无际的黑暗。
鹿饮溪睁开双眼,死一般的黑里,只有眼前这个一身雪衣、黑发如瀑、却没有五官的男子。
他的嗓音依旧如溪流般清冷好听,带着一股久违的愉悦。
“我根本瞧不见你的脸,又怎么能算见面呢?”鹿饮溪不悦地盯着他。
男子笑了笑,笑声中带着居高临下的宽容,仿佛鹿饮溪这句话十分冒犯,而他又原谅了她的冒犯。
“你想知道我长什么模样?”男子温柔道,“现在还为时过早,不过你迟早会瞧见的。我说过,我会等你。”
鹿饮溪警惕地盯着他,上次见到这个奇怪的男人,是在天星洞,她还打了他一巴掌。没想到,竟真的再次碰上他。
不,应该说,是这个男人一次又一次主动找上了自己。
“我认识你吗?”鹿饮溪盯着他问,“你不肯叫我瞧见你的脸,是因为我见过你,你怕我会认出来,对吗?”
“嗯……果然是我相中的人,不过,你也不算真的见过我,”男子笑道,“若你见过真正的我,眼中便再也瞧不见别的男人。”
他说得十分自信、笃定。彷佛他当真是这世上最叫人着迷的男子,但凡任何一个女子见了他,都会爱上他,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
鹿饮溪对此嗤之以鼻,赫连天、闻人初、金不换,她见识过的英俊又迷人的男子并不少,她不信会因为窥见一个人的容貌,就会付出一腔痴情。
“既然你不肯露出真面,为何要一次又一次找上我呢?”鹿饮溪直截了当地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总不能是吃饱了太闲吧?
男子又轻轻笑了笑,“你是我选中的未来妻子,此刻你陷入危难,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未婚妻?鹿饮溪诧异地上下打量他,反驳道:“我不会再嫁给任何人。”
“话不能说得太早,鹿饮溪,”男子道,“曾经有一位出身名门、才貌无双的小姐,再见到我以前,也说过这样的话。可你知道,她后来怎样了?”
鹿饮溪没有捧场追问,男子却也不在意,继续道:“后来她为了能叫我回头看她一眼,不惜自毁名节、甚至付出了生命,。”
鹿饮溪听着他提及爱慕自己的姑娘时那副凉薄无情的语气,顿时浑身不适,更加对他没有好感。
就算不爱,也没必要拿来当成自己的战绩来炫耀。
很没品。
“那你为何又相中了我?”鹿饮溪冷笑,“我既不是出身名门,也不是才貌无双,何德何能入你尊贵的眼?”
男子顿了顿,似乎终于被鹿饮溪的话给刺得有些不愉快。
“你不一样。”他道。
鹿饮溪没有问到底哪里不一样,她闭上了双眼,不想再与他交谈。
“鹿饮溪,你想成为长生吗?”男子道,“我知道你想,这世上只有我能帮你实现长生的愿望。”
鹿饮溪微微蹙眉,睁开了双眼。
“杀了他,鹿饮溪,把他的一切吞噬掉,”男子用温柔的话语说着狠绝的话,“你不但能解开魂契,彻底摆脱桎梏,还能获取他所有的灵力。”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在场的第三人,就只有赫连天。
说来奇怪,闻人初叫她杀了赫连天,眼前这无脸青年,也叫她杀了赫连天。
赫连天到底怎么招惹他们了?
鹿饮溪盯着雪衣男子,陷入了沉思。
她几乎将脑内所有的记忆、将她知道的所有人和事都过了一遍,想从这看不清的迷雾中,摸到那潜伏在黑暗中的怪物的一角,可却始终一无所获。
“你到底是谁?”鹿饮溪不悦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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