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同学

章泽仁风驰电掣,回家背了书包,又揣上现金在口袋里,飞速开到学校,离第二节课还有十分钟。

他一屁股坐下,给段为发消息:佟哥醒了吗?

段为回得很快:没有,一直在睡。

章泽仁絮絮叨叨:你注意看着点挂的水,小心血回流。

段为:知道了,男妈妈,水没警报会响的啊。

人是在课上,魂却已经飞到超市去。他满脑子想的等会儿炖一锅三文鱼鱼头汤配点豆腐,熬个菜粥......再来个糖醋排骨。有求于人,不得不制作糖醋排骨。

这次的小组课是白胡子教授自己分组,异常随机,一组三人中俩个中国人,一个澳大利亚留学的本科生配一个他,另外一个是土生土长老美。美国人误以为他是拉丁裔,上来想拉着他抱团取暖。

章泽仁是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被误认成外国人,怪不得出来这一个月他什么种族歧视的问题都没遇到,还想是出国前在本地文殊菩萨庙花一百元巨款烧香起到作用。

这可真是变相地事业亨通啊。默默消化了扭曲的客观事实,章泽仁沉着地点点头。

这节课的团队合作作业时要写一个关于医疗保险制度的research proposal研究提案,第一步就要商量出一个做小组长的人,商量到最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向章泽仁看去——身份认同的建构此时具象化,中国妹妹认为他语言一致是中国人,美国兄弟认为他肤色一致是美国人。

然而章泽仁他真挚地看着这俩位新认识的同学:“我家里有人住院生病,这次不能当组长。”

中国妹妹眉头一拧,“这不会是你打算free rider找的借口吧。”美国兄弟看起来也有同样的疑问。

好消息,这次没有被分到水组,坏消息,他即将成为组里最水的一个。章泽仁挠头,他敢保证自己不是不劳而获,但这么被当面质疑还是有点尴尬,他举起两指发誓:“我做自己那部分内容肯定不会划水的,拜托你们谁当一下组长。”

他索性敞开说,这次作业是做医疗保险制度方向的研究提案,那他这几天在医院里正好可以收集一些实际调查的素材,在这个方向上没有人比他更拥有热气腾腾的诊疗经验,这些图片都可以加在最后的展示汇报环节。

他又展示自己与999的通话记录以及在急救中心为给实验室教授请假而拍摄的几张图片,佐证材料真实可靠,充分表明他并不是信口胡诌。

这回尴尬的位置倒换,中国妹妹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也是之前被水怕了,上来先质问你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叫Mandy你叫什么?

她说话的时候眉毛仍旧是拧在一起,但她勇挑大梁,从决定是她担任组长后就开始异常熟练地给每个人布置任务:章泽仁领到自己的部分是综述现存问题和调查实际,美国兄弟领到对现存制度的分析,女孩负责最终的串联和pre的PPT制作。

章泽仁看着眼前这个女孩,瞪圆自己的眼睛,十分精干的身材,大臂和小臂都随着上下挥舞的肢体语言的起伏隆起一些肌肉,看起来是个练家子......啊不,健身的......脸上的妆容又十分的甜美,眼睛又圆又大,眉毛又浓又绒,做起事来又干练又专业,像他本科在互联网实习时的组长。

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巧妙。

怪不得在医院的时候段为一直在看手机,一脸喜悦又甜蜜。怎么你居然和我上一个专业课啊,早知道叫那小子来代课!反正他水平也和自己差不多,半路改行学什么金融,赶快重新我们生化环材天坑的怀抱。

Mandy问:“明白了吗?我们暂定第一次交付自己工作的部分及小组讨论于两周后可以吗?”

其余两人:“明白,sir!”

得到肯定的回复,Mandy明显长舒一口气,拍拍手,又一次发表团结一致向前看的宣言:“那就拜托大家了!我现在给大家拉个群。”

拉完群,教授继续在课上讲,章泽仁坐在Mandy左侧,犹豫一下,还是压低声音问她,“你是不是要吃糖醋排骨来着......”

Mandy的精英化表情卡在脸上,回望过来,瞳孔颤抖:“啊?你......你不会就是......”

“是的,我是。”章泽仁点头。

Mandy:“啊,啊,啊哈哈哈哈,是你啊,啊......”

美国兄弟看起来非常迷惑:“what is 糖处排果?”

章泽仁正在加这位老哥的ins和whatsapp的好友,闻言抬头,“下次小组讨论给你带一份。”

剩下半节课他都心不在焉,教授讲现有急救制度是基于高税收,而且有限的医疗资源又被分配给少数人,往往很多人得不到正确的救助,等核磁共振能排队三个月,看牙痛要一个月,所以不少本地人都反对这种高投入低回报的制度。

虽然明知不在讲他,但他依旧脸皮一热,感到一股无言的灼烧。这种灼烧也曾出现在初中时早上六点他在公交车上坐下,售票员拿着大喇叭喊:“请给老人让个座。”喊一遍他还能坐住,喊三遍萎靡不振的学生仔就要站起来给精神矍铄的老头让座。

这种灼烧出现的场合大多是为自己在公共资源的争夺中占有先机,合理合法,只是不符合他的道德标准。

章泽仁长叹一口气,揉搓一下自己的脸庞,希望未来自己能修炼出更厚的脸皮来。这次尽可能往严重说病情就使得他的心一上一下的,心虚与愧疚在事态平稳之后还是使他有些煎熬。

假如佟羽再发作一次呢?章泽仁打个激灵,可别有下一次。转而默默想,自己要是生病忍一忍也就过去,要是佟羽再不舒服,他肯定还是会这么把救护车喊过来的。

阿弥陀佛,扣1上帝原谅我。

这或许是个社会学问题,人与人之间往往存在着深刻的数字鸿沟,掌握的知识越多,越容易获取一些资源。譬如章泽仁就知道胸痛和无意识是评定紧急情况的最优先要素,召唤救护车火速到来的关键点,这算是他在鼓楼某医院当过一学期志愿者的最大的收获,该标准全球应该都一样,所以他在电话里尽量往这方面说。

课的结尾教授希望大家都去看看1944年至今整个英国国民卫生发展的历程,又推荐几篇论文与一本著作,强调分级诊疗和社区首诊的重要性,希望同学们能在团队作业里体现这方面的思考。

章泽仁听着感觉像脑袋里吹过一阵穿堂风,风吹完,脑袋冷冷的,什么都散了。我要是有能解决这些问题的本领,我还在这儿上学?早就该披挂上任卫生部长了!

下课后他火急火燎地取车打算去超市,时间紧任务重,但走的时候不忘记问Mandy:“你是不是约段为一起吃晚饭?他在医院,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Mandy嘻嘻哈哈地把电脑往包里塞,“真的要载我一程吗?我还要做今天的笔记整理呢,会不会不方便,这寡男寡女的,哎呀算了,我等会儿打车去找你们吧,保持联系!”她晃晃手机,又盯着章泽仁的眼睛看,目光又好奇又探寻,“大帅哥,百闻不如一见啊。见到你之前我还以为他骗我呢,哈哈哈,怪不得你俩走一起他就哈哈哈哈!”

章泽仁咬牙,天杀的,段为到底在外面和别人怎么形容的自己?你们俩谈恋爱老谈我干嘛啊?

Mandy背着比她还宽的单肩包,揣上电脑就往外面走,他们只并肩一小段路程就分开,末了她突然单手握成拳,用力猛锤章泽仁的书包,“糖醋排骨别忘啊!”

好一招隔山打牛。“嘶......”章泽仁感觉受到内伤,再次确认这不是健身,这真是个练家子的,这就是在澳洲和袋鼠打架打出来的强者吗!?

·

厨房里又响起马蹄般的菜刀敲打案板的声音。

他刚去中超,买到全要自己处理的鲈鱼,好在他这方面也是熟手。

手起刀落,“嗵”一声拍晕了鱼,随后放血去鳃,刮粘液,除内脏,三下五除二就使它变得清澈可人。

葱姜蒜塞进塞进鱼肚,又用盐胡椒清酒抓匀,暂且放在一旁。

砂锅上小火滚着水,米粒随着水流打着漩。

他最后决定不放菜进去,想着米汤可以当饮料喝,富含维生素B族非常有利于身体健康。

灶还开着火,他又去楼上衣帽间抽出几条围巾放在包里,他已下定决心今晚必要陪夜,管他病房里能不能留人呢,不给留人他就蹲外面,人生哪儿得几回homeless的经历,恰似一腔春水向对象流。

一方面是自己的男朋友,一方面是兄弟的女朋友。章泽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假如时间够他必然要做一桌满汉全席,可惜时间不够,只能浅露一手。

粥关火后放在砂锅里保温。他两口锅同时开工,一口中装着炒化的油和糖,一口中装着微微冒着热气的葱姜与油。

鱼下锅冒起热气,两面都煎至金黄色的造型冲入开水开大火。排骨滚上糖浆,又放入生抽酱油,三勺糖,一勺醋,以及超量的生姜片。尽管这是在中超买的放血猪,又做足泡血水腌制等等准备,他还是不敢对骚猪掉以轻心。这鱼也一样,他甚至够买三文鱼头作为备用方案,万一这鲈鱼味道不对赶紧换汤换药。

鱼汤泛出奶白香浓的颜色,他撇出一勺尝尝味,正得不行,这才放下一颗心来,倒入最后的豆腐和微量的胡椒。又用筷子戳中一点排骨挂上的酱在嘴里。父亲的厨艺,太拿的出手了!

章泽仁拿出他买的保温桶,将所有的汤菜粥打包,排骨均匀地分成两份。

他甚至给佟羽的那份摆盘,一圈排骨围成圆形做底,向上依次递减,用两朵柠檬片攒成的花点缀在左右。

他动作快收拾完厨房不过六点,又一脚油门前去医院。

这医院的停车场也太他妈贵了,章泽仁长久地看着这4镑一小时的停车价格,抬手拍照,决定要把这项发现加入自己的pre里去,谁说这医疗免费是完全免费啊,这不是从停车场里赚回来了吗。

这车送给他开都开不起,或许这就是醇厚的土狗本色。

章泽仁长腿一迈往病房方向里走,手里拎着一大一小两个保温桶,到达病房的时候赶上段为打视频电话。

“嗯嗯,在医院呢,好的,会照顾好的。懂得,财神爷嘛,太子嘛。再说,大章哥也在呢。你不放心我你还不放心他吗?”

“是上海人,哎不说了吗,是上海人,不是外地的……妈,不是洋鬼子,真是上海人啊!”

段为眼角余光瞥到他,立马把屏幕转向章泽仁:“大章哥!和我妈打个招呼!”

章泽仁乖巧点头:“段阿姨好。”

“哎呦,小章啊!好久不见啊!”段为妈妈好像不会老一样,穿着挺括的灰色面料西装,胸前佩戴一只仙鹤造型的胸花,干净利落的短发,笑容满面,“还适应吗?和我们家为为仔外面互相照应哦。”

章泽仁中规中矩:“适应的,都挺好的。”

他赶着进去看佟羽,示意段为接过手上的那个小保温桶与车钥匙。

段为正圆眼睛,比着口型:快拿开!快拿开!

他太害怕段旭艳知道自己在国外偷开车这件事。

章泽仁不知道,把东西放到他旁边的地上,也比着口型:我不要,你拿着。

病房里一片昏暗,血压监护上显示着很平稳的数值,偏低,不在正常范围里。

他把手掌轻轻覆在佟羽的额头上,没发烧,但脸依旧很白,看久了就想摸摸他的鼻息。

他又把手向佟羽的被子底下伸去,摸到冷冰冰的小腿。

小腿下方的棉质袜子还是等救护车的时候找出来套上的。佟羽衣帽间里袜子全扔在一个简陋的塑料框子里,近乎于全新,一看就不怎么穿。所谓寒从脚底起......章泽仁总是辩证地相信中医。

他从包里掏出两个原先是装果汁的超厚玻璃瓶来,里面灌装着热水,外面分别拿俩条围巾裹上,又用最后一条扎再一起,形成一个药包形状,塞进佟羽的脚下。

暖意在被子里释放。

章泽仁手藏在被子里整理着包玻璃瓶的围巾,瘦的人更容易低温烫伤,不能好心办坏事。直到佟羽的脚掌不轻不重地蹬了他的手掌一下。

“别捏。”本来睡着的人睁开眼睛,带着笑意看他,“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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