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身煞气如墨般翻涌显现,他缓缓抬起头凝视着我,这张脸早已无了稚嫩英气,混淆于老者与少年之间,狰狞邪恶。
整座灵山陷入可怕的沉寂,连风都凝滞不动。我的脚步如生了根般钉在原地,冷汗浸透后背衣衫。强压下狂跳的心,我皱紧眉头强迫自己冷静。
“你不是我的孩子。”
他歪着头,脖颈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突然暴睁的双眼布满血丝。
“娘亲再好好看看,我可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绝世仙骨啊,娘亲怎会认不出我?”
我呼吸一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肋骨。猛地后退时,却被他枯枝般的手死死钳住手腕,皮肉瞬间泛起紫痕。
“娘亲要去哪儿?”
眼前不人不鬼的东西咧开嘴角,笑意吟吟地看着我,细嫩的手顷刻间布满皱纹,凸起青紫色的血管。我拼命挣扎,但挣不开一点。
“你放开我!我不是你娘亲!”
“娘亲好过分……抛弃我,拿我做了赌注,现在又不认我……”
他的声音突然染上哭腔,眼角却渗出黑血,煞气在他周身形成漩涡。
“娘亲真的……太、过、分、了!!!!”
话音落下,数十道黑色煞气凝成利刃,带着凄厉尖啸直刺而来。就在刃尖即将贯穿咽喉的刹那,腕间那根红线突然迸发红光,如活物般猛地拽着我向后飞退,堪堪避过致命一击。
我倏地往红绳牵引的另一头望去,依旧不见人影。
不过得抓紧时间跑了!
我朝着来路狂奔,不敢一刻怠慢。但越来越多的黑刃像是有意识似的,对我穷追不舍,横冲直撞而来。
“呃啊!”
刀刃精准地从脸庞擦过,拉开一条口子。鲜血顺着脸庞滑落,钻入嘴角,喉间满是血腥。
突然,脚下的山地毫无征兆地扭曲起来,像被人拧干毛巾似的天旋地转。
难道白无常欺骗我?引诱我至此,想置我于死地?!
手在空中胡乱抓,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我的手臂,不许我伸向怀中的玉笛。唇齿间说得出任何字,偏偏在欲要呼唤玉笛时,被一道莫名的力量定住,发不出声音。
身体飞在半空,灵山恢复原貌。刚才的“人”不见踪影,一切皆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极速坠落,身下是万丈悬崖。
“吁——咦——”
玉笛听不见我的声音,也感应不到我的危险,静静地待在怀中。
我绝望地闭上眼,害怕极了。
“呜……”我无声抽噎着,抱紧自己单薄的身影,“我害怕……砚清……我好怕……”
身后突然传来稳重的力量,有人托住我,两掌贴在我的后背上。
他抱着我跃上苍穹,直到脚下的万山之林变成一片苍翠的绿,丝丝云絮从身边掠过。然后天旋地转,身子与他同步调转方向,飞向天地尽头。
我蜷缩在他温热的怀中,能清晰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他带着我在云雾间穿行,最终降落在半山腰一处突出的石台上。脚尖触地的瞬间,我的双腿仍在发软,被他稳稳扶住腰肢才没有跌倒。
山洞幽深,岩壁上凝结着晶莹的水珠,在微光下泛着冷色。我的心悸尚未平复,可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混合着淡淡的药草气息,竟一点点消融了我紧绷的神经。
我咬紧下唇,暗恼自己竟这般没出息,明明方才还在气他,此刻却因他的气息而安心。抬眼时,视线不自觉地描摹着他侧脸的轮廓
似是察觉到我的目光,柳砚清忽而垂眸,眼底映着洞外微弱的天光,深邃得像是能望进人心底。心下不想他看,我索性将脸埋进他的颈窝。
走到洞内一处平坦的石台边,他轻轻将我放下,指尖却顺势滑入我的指缝,十指相扣。我下意识想抽回手,他却并未强留,只是松开时,指腹若有似无地蹭过我的掌心,惹得我指尖微颤。
“有哪里疼吗?”
“不用你管。”
我别过脸去,奈何脸上的伤过分明显,藏都藏不住。
柳砚清忽而抬手,强硬地扣住我的肩膀,不许我躲闪,眼眸里的心疼快要溢出。
“别担心,不会留下疤痕。”
“……我倒没想过这一点。”
能活下来便感天谢地,破不破相……似乎没那么重要。
袖中仙蝶飞出,在他掌心变幻成白玉药瓶。
“上药的时候有些疼,忍一忍。”
柳砚清指尖轻擦过伤处,动作极尽温柔,可眉头却紧蹙着。
我望着他的脸,试图从他沉静的神色里窥探出什么。他此刻在想什么?是否和我一样,心里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山洞外暴雨如瀑,雷声轰鸣,仿佛要将天地淹没。
“这世道从一开始便问题百出。”他突然开口,手指依旧替我上药,“无论人间还是神界。同样为人,却有尊贵卑贱。神仙不可干涉生死,却孕育出了起死回生之术。”
我安静听他说着。上药完毕,药瓶重归仙蝶模样,并未飞回他袖中,而是振翅飞来,立在我的指尖。
“可你却救了他。”我盯着仙蝶问柳砚清,“为何?”
“因为你。”
“……”
在我短暂的走神之中,柳砚清起身打理周围,收拾出一方供我今晚过夜的地方。而后,折返将我抱上柔软之地。
“前世的我为了寻欢作乐,四处招惹男人,却从未为你做过什么,你不会觉得不公吗?”我问他。
“不公又如何?”
这是反过来问我?
我瘪瘪嘴,“我在问你啊。”
柳砚清似笑非笑,手放膝上端坐床沿,说道:“不是疑问。”
是答案。
他眼神洒落月光,外面的雨转瞬间停了?好似有月光愈发澄亮,化为仙蝶,落在我身边。
“睡吧,有危险仙蝶会告知我。”
见他欲要起身,我佯装愠怒,把他按了回来。
“又想把我丢下吗!外面那么大的雨,万一你淋湿染了风寒——”
等等,我不该生气吗!怎么还担心起他了?!
恼羞成怒的我又把他推开,气鼓鼓地呵斥道:“去吧,淋湿我也不会心疼你原谅你的!”
视野中的人影片刻间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走了?真走了?!
“柳砚清!!老——”
“嗯?”
旋即,我怒骂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又抱着什么出现在眼前,手里多了捆木柴。
“感知到林间有堆干柴,我抱来生堆火。”
“……”
入夜,我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属于柳砚清的呼吸,却并没有睡着。
有些许不太真切的感觉。
我偏过头,悄悄拾起他散落枕边的发丝,绕上指尖。
“砚清……倘若我遇见那孩子,想给他一个名字,让他知道,娘亲和爹爹并未抛弃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寻回他……”说完,愧疚自责的心让我眼眶发热,“他一定觉得这是娘亲在找借口,妄为神仙。”
我抽了抽鼻子,用柳砚清的衣袖擦掉脸上的眼泪和鼻子流出的水。
“赤竹……爹爹和娘亲的名字各取一字,你觉得如何?”
无人作答。
我抬眸凝了柳砚清片刻,微蹙了下眉,面对他坐起了身。然后——
“啪。”
拍打虫子似的,一巴掌落在他脸上。
“不许装睡。”
“……”
仙人无奈地笑了笑,抓住我拍打他手的手腕,在掌心处蹭了蹭。
“怕你不想听我说话,便装作睡着了。”
“哼。”
他收起了所有的笑,伸出双臂揽我入怀。
“星辰与赤竹,我很喜欢。”
“不喜欢我就揍你。”
“当真喜欢,没有骗你。”
“言而无信的人,你在我这儿早没了信誉!罚你做床,我今晚要躺在你身上睡。”
“遵命。”
全身放松下来,我靠在柳砚清微微起伏的身上,掌心下感受到了他的所有愧疚与欲求。我忍不住揪了把胸口的肉,听见他吃痛,又爱怜地啄了啄他的唇瓣。
“又是山洞。”
“嗯?”
“我们俩似乎与山洞有缘。”
他轻笑,“你受伤了。”
“没原谅你呢,休想碰我。”
只要见到柳砚清,就忍不住靠近,忍不住碰触,拥抱亲吻……无药可救的风流仙子。
我猛地撑起身子,趁他睁眼之前俯身堵住他的唇。
面对他,我总是几乎快要发疯,只想着索取,填补**。
我轻手抚过他的脸颊,吻过那双同样翻涌着**的眼睛。
“我们果然……”
“无药可救。”
他自然地接过我的话,按住我的后脑勺,与我一同坠入灼热升腾的极乐之宴。
直到后背抵上岩壁,他的吻也落到了我的脖颈上。
风揉碎了雨,拍打着渴求甘霖许久的土地。他的瞳色清透,令人不禁着了迷。反观我,浑浊的双眸中看不清除他以外的任何。
果不其然,只要是他就好了。折磨到出生入死,也罢。
雨后清新的空气将整座灵山笼上一层淡雅的恬静,白雾弥漫,全然望不见地府另一端。我忍不住在洞口驻足,一时有些挪不开步子。
“地府……灵山……为何至今发生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切……是我活在梦里,所以才……”
柳砚清不知何时都到我身边,山间凉爽的夜风阵阵吹过,拨乱了他垂下的墨发。
“终于察觉了吗?”
“什么?”
“若一段故事一段情为一首歌,那这场梦便该叫……九歌一梦。”
在和我的目光相对的同时,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我不懂的情绪。
是错愕?是懵然?是怜爱?是思念?
心忽然悬起,久违地感觉到恐惧。
我问道:“梦?是说我活得不够真实,还是——”
柳砚清答道:“做梦的梦。你现在,是在梦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