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缘枯黄的竹叶晃晃悠悠地落在方璃脚边，她才慢慢地收回眼神，看向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屋子。

黄鸣的住所地处竹庄边缘，背面就是成片的竹林。与偌大的竹林比起，黄鸣的屋子小到甚至可以说不起眼。一行人吵吵闹闹地站在小屋门口，便显得更拥挤了。

方璃揉了揉耳朵，转身打断阿良口中挑衅的话。

“黄大哥，这风吹得更厉害了，不如我们就速战速决吧。”

话毕，方璃就想推开院门，一直沉默不语的黄鸣突然出声：“我自己来吧。”

方璃手一顿，蹙眉和王弃尘对视一眼，随即微笑着后退一步。

黄鸣白着一张脸上前，深吸一口气，从腰间拿下钥匙。

方璃盯着他的背影，见他手中的钥匙正要对准门锁时，整个人莫名僵硬了一瞬。

“难道他察觉了我们的计划？”方璃一时摸不清黄鸣为何如此紧张。

“请吧。”随着黄鸣推开门，院内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人群中几人不自觉发出嫌恶的声音，捂住了鼻子。不怪他们做出如此无礼的行为，只因院中的空气袭来，带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腥味。

“这是什么味啊？”

后方人群自以为小声地讨论，自然无人敢肯定回答。

方璃和王弃尘盯着一路拖到屋内的血迹，一时间沉默不语。竹老沉着脸，走到两人身边。

他的声音分不出喜怒：“谁能来给我解释解释？”

方璃明白竹老此刻心中必然生疑，不知对黄鸣，更是对她。然而她依旧不慌不忙，始终不做声。

终于黄鸣忍不住开口：“竹老，我凌晨便出门前往药所，那时我屋内干干净净。这道血迹必是有人趁我今日不在，故意想栽赃给我啊。我与夏蝉姑娘无冤无仇，我根本没有理由害她啊。”

一直跟在竹老身后的竹妍一直担忧地看着二人，袖角都快被她揉烂了。见竹老不吭声，她大着胆子开口：“是呀，爷爷。黄大哥在竹庄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最清楚呀。而且只凭这一道血迹并不能说明什么，谁又能证明这道血迹和夏蝉姐姐有关呢。”

竹妍期待地盯着竹老，竹老闭了闭眼，慢慢掀开眼皮，目光顺着血迹上移到门上。他道：“既如此，言慎，你去把房门打开吧。”

黄鸣踌躇不前，往后望了眼围在门口的庄民。

方璃站在角落中抱臂，冷眼看着黄鸣。

不知为何，原先还犹豫着的黄鸣忽然坚定起来，回头道：“好。”

他几步走到房前，一把拉开了门。

众人或好奇或迫不及待地向里面张望，连带着方璃都被往前推了几步。她索性也不纠结了，握住王弃尘放在她肩头的手，拉着他一同上前查看。

屋外的血迹一路向前，却断在了门槛上，屋内干干净净，也无任何可疑的地方。

黄鸣松了一口气，干涩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裂开了一道小口子。可惜在他满怀喜悦转身的那一刻，一个僵硬的身体从门侧方倒下，空洞的眼睛直愣愣地对着众人。

“啊——”

竹妍不受控地发出一声尖叫，躲到了竹老身后。身后一群少年也慌乱地后退，一时间小院内慌乱不堪。

黄鸣不可置信地回头，看清屋内情况后，竟直接跌倒在台阶上。

方璃松开王弃尘的手，对竹老点点头，面无表情地上前，绕开崩溃的黄鸣。

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倒在地上的尸体，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手下的皮肉犹如被裹住的烂泥，歪七扭八地倒在方璃怀中——他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断了。

看这人手上的老茧和肌肉走势，多半是个用刀之人，竟会落得这个下场。

方璃慢慢合上尸体的眼睛，将他放倒在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向黄鸣，道：“黄大哥，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若你还想说自己无辜的话，不如就让我们好好搜搜你的屋子吧，我相信我们还会其他收获的。”

黄鸣缓缓抬头，露出他毫无血色的脸。仿佛认清自己弃子的身份，他猛地扭头，死盯着竹老的方向。

竹老莫名被他眼中的仇恨攻击，微微愣神。几秒后，他的右边脸不自觉抽搐，胸口剧烈起伏。

眼见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方璃几步跃下台阶，扶住摇摇欲坠的竹老。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背后的竹妍慌张失措地撑住竹老后背，不断地试图让竹老平复呼吸。

方璃从袖中拿出银针，正想扎针，针下突然出现一只手，方璃抬头对上竹妍警惕的眼神。

“你想干什么？”竹妍扶住竹老的手不自觉加重，漆黑的瞳孔直直地盯着方璃。

方璃细眉微蹙，避开她的手，飞速解释道：“竹老受了刺激，再不扎针就要有危险了。我学医多年，药王谷辛濯枝正是我师姐，只一针便好。”

竹妍慢慢松开手，方璃也不啰嗦，一针扎在竹老后颈。竹老立即猛地喘了口气，咳嗽起来。方璃凝神运气，掌心对准竹老的胸口，缓缓向上推移。直至竹老停止咳嗽，方璃才收回手，顺势拔出银针。

见竹老充血的脸终于恢复正常，竹妍庆幸地笑起来，她眼中含泪，对方璃道谢。

方璃摆摆手，退回王弃尘的身边，等着黄鸣的下场。

竹老轻轻拍了拍竹妍的手，竹妍慢慢松开了手。竹老盯着地上的黄鸣，良久后才开口：“黄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对那些人下手？屋内那些人又是谁？”

黄鸣轻笑一声，从地上撑起来，没有回答竹老的问题，反而看向方璃。“学医多年？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怀疑我了。我早该想到的，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聪明。”

方璃没说话，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可你如果以为这就结束了，那就太天真了！所有人都被骗了，真正指使我做这一切的人，其实就是他！”

众人不自觉看向黄鸣手指头的方向，对上竹老皱着眉头的脸。察觉到大家打量的眼神，竹妍张开双臂，挡住众人视线。她看向黄鸣，大声道：“黄叔，你自己做错了事情，就要认错，为什么要胡乱拉人下水，竹庄有哪里对不起你吗？”

“有，”黄鸣死死地盯着竹老，“最对不起我的人就是你，竹拂修！”

方璃疑惑地瞥了一眼王弃尘，王弃尘立即低头轻声道：“竹拂修是竹老的名字。”方璃扯了扯嘴角，她并不是想问这件事。

黄鸣情绪愈发激动：“因为你的过错，害得我父母失去姓名。我从不怨恨你，因为我念着父母临终前的遗愿，一直跟随着你儿子。可是你的儿子也因为你的仇怨而被人刺杀，我带着竹妍独身来投奔你。”

“我是那么相信你，以为你如今是真的改变了，我以为你是真的想要保护竹庄。所以我甘心做你杀人的刀，所有外来人我都帮你解决。可我事到如今才知道，你依旧没变。你最在意的，始终只有那本长生秘籍。你利用所有人，来帮你守住那本秘籍。”

“竹拂修，我绝不会让你如愿。”

黄鸣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到方璃身上，他语气嘲讽：“方姑娘是吧？你既然认识夏蝉，想必在江湖上也有一定地位。那我就请你好好揭发今日真相，在这竹庄中的确藏着一个恶魔，但那个人绝不是我，而是他姓竹的。”

“你心中应该无比明白，今日这一出就是陷害。我的确在对夏蝉下毒，但也只是听命与他。因为你们的到来，我心中忐忑不安，怎么还会有心情去杀人？杀了人又怎么会直接藏在房中？”

方璃没有任何反应，只觉不耐。

黄鸣似乎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嘴里的话更加尖锐：“我不知道他还在屋中藏了些什么证据，但也好，我再也不想帮任何人杀人了。但我绝不会让你这个虚伪小人好过！你道貌岸然，心狠手辣。在自己发妻怀孕期间去勾搭其他女子，害竹夫人郁结于心。又在得知长生秘籍后，杀人夺宝，甚至为了独占宝物，让自己所有的好友亲人替你去死。”

“竹拂修，你青年丧妻，中年丧子，这就是你的报应！你的结局一定会比我更加惨烈，你以为你能骗所有人，但其实——”

竹老的脸色难看到周围人都不敢吭声，方璃也觉得黄鸣是时候该从这场戏下场时，一个人影抢先动手了。

黄鸣的声音霎时停止，身体缓缓地瘫软在地。

不少人抑制不住害怕叫了起来，站在黄鸣面前的竹妍缓缓收回手。盯着黄鸣的尸体，竹妍突然浑身颤抖起来，下一秒她跪倒在地，双手抱住自己，克制不住地哭出声。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她不可置信的哭声传到方璃耳中。

竹老重重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抱住了竹妍。“阿妍别怕，你做的很好，对待任何想要破坏竹庄安定的人就应该这么做。你长大了，可以守护好竹庄了，爷爷放心了。”

方璃抬头看了看风雪欲来的天色，和王弃尘耳语了几句，两人商量好后，方璃便走到竹老身边。

她抱拳道：“竹老，您所托之事我已经完成，在竹庄作恶之人想必您心中已有数。不过我的确隐瞒了您，夏蝉今晨便已苏醒。虽然虚弱，但也能够行动自如。她有急事必须先行，我便让她配合与我演一出戏。本意只是想摸摸外来人的底，逼迫背后之人动手，没想到事情竟能这么快解决。既如此，我和王弃尘也不久留了，夏蝉还需我给她配药呢。”

竹老从竹妍的哭泣声中抽身，眼神纠结，最终叹息道：“你们帮了我大忙，我本想在事后好好谢谢你们的。奈何现在场面慌乱不堪，言慎这孩子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做错了事，但依旧是竹庄人，身后事我也得好好操持。罢了，你们先去忙你们的事吧，待日后有机会，我出庄去寻你们。”

方璃笑了笑，和王弃尘再次道别后，两人便牵着手准备离开。

“等等。”竹妍红着眼睛抬起头，叫住了他们。

方璃歪了歪脑袋，眼神示意她说话。

竹妍从地上坐起来，擦干眼泪道：“方姐姐，你们是不是要去霜生镇参加武林大会呀？”

方璃点点头：“是。”

竹妍眨了眨难受的眼睛，道：“我过段日子也要去，方姐姐，到那时我们再好好切磋一次吧。”

方璃平静地盯着竹妍，慢慢露出笑容：“好呀，我期待。”

说罢，便拉着王弃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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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