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了。”
姜雨推开门,孟留真坐在灯下看书。一桌子菜还冒着热气。孟留真放下书,拉起她的手在嘴边呵气,搓了两下。快入冬了,山里晚上气温低。姜雨倒是不冷,一路上回来有点饿。
“等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一个时辰。”孟留真第一次来,不认识路,被阿狗带上来的。阿狗给他烧了一壶茶,他看厨房有菜,先去做饭。阿狗说有事,没跟他一起留下来等姜雨吃饭。
“都是你做的?”姜雨随口问道。
“嗯,”孟留真道:“你这儿的厨房东西齐全。”
两人坐下来吃饭。
姜雨道:“都是青兰留下来的。”
孟留真给她盛了一碗汤,“青兰姑娘以前住在这?”
青菜萝卜汤,驱寒。姜雨喝了一口,道:“她没跟你说过吗。”
孟留真道:“我与青兰姑娘不怎么熟。”
自从上次弄塌了书架,两人再也没碰过面。
姜雨不动声色,道:“她喜欢你,怎么会不熟。”
孟留真筷子一顿,望向姜雨,做出疑惑的神情。
“你想说你不知道。”
“青兰姑娘和我大哥……”
“移情别恋了,”姜雨道:“她说你与你大哥长得像,但是脾气好,温柔和气,比你大哥强得多。所以喜欢你。”
“这,”孟留真狐疑道:“这怎么可能。”
“她亲口对我说的。”
“她大概,”孟留真绞尽脑汁想了想,道:“大概是故意刺激你。”
“她为什么要刺激我?”
孟留真答不上来。姜雨吃了两片菜叶子,语气没有任何起伏,道:“因为阿狗要赶你走,你不想走,所以透过青兰给我传递消息。你们计划的时候,难道没有事先串供吗?”
孟留真嗫嚅道:“我们没有计划什么。”
姜雨道:“一个两个,貌似纯良,实际上心眼子比筛子还多。”
孟留真道:“没有,我只是托她帮忙带一些药材,为你调养身体。”
姜雨不置可否,道:“吃饭吧。”
孟留真还以为她会接着刨根问底。青兰姑娘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呢?
但姜雨点到为止,并无后文。
孟留真瞧她模样不像是吃醋,有些莫名其妙。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几盘菜见底。姜雨似乎是真饿了。孟留真试着提起话头,说自己想好药铺的布局。姜雨听着,嗯了几声,没怎么接话。孟留真渐渐意识到不对劲,道:“小雨,你怎么了?”
“没事,”姜雨道。
“为什么看着不大高兴。”
“有吗?”
“有。”孟留真点头。
“走路走多了,不太舒服。”
“啊?”孟留真立即起来,“你不是骑马吗?走那么多路做什么。”
收拾餐桌,他看了她的腿,很快取出随身药包,来给姜雨扎针。
“你不能走太多路的。”
“有个人想让我走,看我废了没有。”
“谁?”
“怎么,”姜雨躺在藤椅上,面带倦容,“你要去跟他打一架?”
“告诉我是谁,我帮你出头。”
小腿都有些肿起来了。孟留真手拈银针,一脸心疼。
“你会打架吗?”姜雨平静地望着他。
“会。”孟留真斩钉截铁。他上次还打赢了潘雄。打不过,还有别的方法可用。他决不能让任何人欺负小雨。“告诉我是谁?”
姜雨抬了抬手,示意他上前来。孟留真靠近了,以为即将听到一个名字。姜雨却只是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手掌抚摸他后脑勺。孟留真偏过头去看她。她扯起嘴角,道:“有些关,只能我自己过。”
孟留真握住她的手,道:“我想帮你。”
姜雨思索片刻,道:“好,把我枕头下那本书拿过来。”
“孙子兵法?”
孟留真取来一看,有些诧异。
姜雨直起上半身,坐起来,道:“好多字不认得。你教我。”
孟留真拖了一把椅子,和她并排坐着。书角翻得有些皱。中间几页纸散了,得重新装订一下。姜雨说没关系,凑活着看。反正针灸还有一段时间才结束。两人头挨着,在灯下读书识字。仿佛回到小时候。一到天黑,姜雨家里舍不得点灯费油,她就跑到隔壁何照月家里去玩儿。孟留真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写字。姜雨一个劲儿捣乱。
现在她不捣乱了。
过去的感觉也不在了。
她忘掉的字不止一星半点,孟留真挨个纠正,可惜没带纸笔来。只能用手指头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字,一笔一划告诉她两个字的区别。姜雨把很多字弄混淆了,这样读书不头疼才怪。
“看来这些年你是一点没巩固啊。”他故意打趣道。
“打打杀杀,哪里顾得上。”
“现在怎么顾得上了?”
“我瘸了。”
孟留真调侃她,她忽然冒出一句扎心的话。
孟留真心里很不是滋味,“别这么说。”
“断的时候没觉得,差点被张秀臣烧死的时候也没觉得。”姜雨缓缓笑了起来,道:“现在忽然意识到,我是真的瘸了。”
“会好起来的。”
“相信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陪着你的。”
话头一起来,忽然伤感。
她不习惯这种氛围。
姜雨道:“继续念吧,我听着。”
烛油顺着笔直的蜡烛往下流淌,拉出两条长短不一的线。白腻透明,火苗明亮燃烧。照出墙上两个人肩并肩的影子。
孟留真知道,她一定不喜欢同情。他嗯了一声,不去看她,把银针都收起来之后,继续念书。他念出来的字句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律感,明明字字入耳,却听不清说的什么。姜雨盯着他微涨微合的嘴唇,自认为聚精会神。孟留真反过来一问,她才意识到自己色令智昏。
“你说什么,再念一遍。”
孟留真依言再念。
姜雨又从他脸上找到其他的欣赏点。
这一晚的书,并不好读。教的人太专注,越专注越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教人听得心猿意马。光影柔化了他五官轮廓,浓密睫毛却根根分明,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眼睛水汪汪透着亮。鼻梁下分出半明半暗的起伏界限,仿佛山峰下的水稻田。一眨眼,便是微风拂面。
姜雨眼神一遍遍临摹,孟留真觉察出来,他指着书本上的一行字,道:“看这里。”
姜雨嘴上道:“看着呢。”
孟留真回过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字又不在我脸上。”
“确实。”
姜雨想了想,是得专心点。
她端着孟留真下巴,在他嘴上亲了一口,然后道:“现在我要开始认真了。”
孟留真喉结滚动,慌乱地看着她。
姜雨把他的脸正回去。
“来,接着念,念到哪里了?”
“你这样我也没法专心了。”
“可以的,”姜雨一本正经道:“你要相信自己。”
外头树影随风舞动,地下影子也在动。她说是要认真,其实根本没能沉下心来。孟留真上当受骗,说了半天,她不学,手指故意挡在蜡烛前变换着形状。光影时而变作兔子,时而变作老鹰,影子组成的动物在书卷上跳跃。这是小时候常玩的游戏。孟留真看不清字,那些影子把他的心跳乱了,挠痒了。
“还学不学啊?”
“算了,”姜雨改口道:“累得慌。”
“这才学几个字就累了?”
姜雨自己玩自己的,漠视了孟留真。
孟留真不知道她到底要闹哪样,啪得合上书本,却没把那影子捉住。
姜雨变本加厉,将蜡烛移动位置。这下玩出来的影子直接投到了孟留真脸上。兔子一起起落,指尖游走他眼尾。孟留真眼前时明时暗。他猝然捉住那只手。姜雨做了个挑衅的眼神,挺身上前,扑倒在他身前。孟留着慌忙把人搂住,怕她摔了。
姜雨却趁势偷袭,蜻蜓点水似的掠过去。
“等会……”孟留真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搂着她。自己堪堪保持平衡,还要顾忌姜雨的腿。两人压着书本,几乎倒在了桌子上。
姜雨脚不沾地,全靠他一人力量支撑。
孟留真手忙脚乱调整姿势。
“你先坐稳。”
“这不是坐着吗。”
姜雨坐在他肚子上,孟留真觉得不大稳当,想撑起来。姜雨舌尖撬开他牙齿滑进去。他猝不及防,很快尝到甘泉,缴械投降,顺从了这霸道无理的攻势。二人亲密无间,像是从未分开过。他甜得头脑发昏,把什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啪得一声书卷掉到了地上。
“小雨。”孟留真难耐道。
他情不自禁坐了起来,把姜雨也带起来。过程中并没有分开,津液拉了丝。这样难舍难分,还是不够,孟留真难以遏制地冒出了许多念头,他很贪心,想要更多。
孟留真眼神狂热地看着她。
姜雨读懂了,道:“门没关。”
孟留真脑海中天人交战。他放下姜雨,晕晕乎乎的,赶忙跑去关门。姜雨看他火急火燎的模样十分好笑,又有点可爱。回来时孟留真想起什么,把自己随身的包袱带来,他抓着口袋,难以启齿道:“我准备了一点东西。”
“哦,是什么?”姜雨偏过头,嗅了嗅他手腕的衣袖,有股天然的皂角香气。“你换了新衣裳?”这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我还,”孟留真道:“焚香沐浴了。”
“难怪人也是香的。”
孟留真迟疑了一会儿,临到阵前,也顾不得害羞。他拿来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布包,从里头掏出来一本书。姜雨看着封面书名,最后一个字不认得。
“风月海……”
“海棠。”孟留真道。
“讲什么?”
孟留真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姜雨从他的表情猜出来是解闷凑趣的玩意,上回还说他读书把脑子读坏了,不知里头写的什么。她随手翻开,密密麻麻全是字。看不太懂。她又想知道写的什么。“你念给我听听。”
“我念不出口。”孟留有点难为情。
“大概说说,谁跟谁,在哪里。”
“书生和狐妖,在寺庙里。”
“然后呢?”
“他们就在一起了。”
哪有这么掐头去尾讲故事的。
姜雨连翻了好几页,她不相信,这么多字,一句大白话就说完了。孟留真见她狂翻书,忍俊不禁,“早说刚才多教你多学几个字,你不肯学。”
姜雨没反驳,道:“这书你一般什么时候看?”
孟留真道:“晚上。”
姜雨道:“看的时候想谁。”
孟留真道:“你。”
姜雨顿悟。
孟留真随即红了脸。
姜雨饶有兴致问道:“为什么不看带图的?”
孟留真道:“字有意境。”
姜雨道:“那你慢慢读意境吧。”她假装要走,被孟留真从背后抱住。书被抽走,他的手握住了她的腰带,手指缠了一圈又一圈,闷声道:“结尾不好,别念了。等我找到一本好的再念。”
姜雨手从布口袋里又掏出了一个小瓷瓶。“这也是你准备的?”
孟留真道:“嗯。”
姜雨刮开瓶盖,闻着很香,像是月季花露。
“书上说,”孟留真道:“女子刚开始……总是会有点疼。我怕你难受。所以我……”
他生怕说到一半,姜雨会当场忍不住笑出来。幸好两人这么抱着看不见彼此的脸。孟留真又说不下去了,腰带也已经解开,他的手有些抖,紧张且兴奋。
姜雨端详着瓷瓶,思考着什么。
“管用吗?”她并没有笑,还很认真。
“我不知道。”
姜雨回望向他。
孟留真心跳得越来越快,道:“我不知道,也许是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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