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走后,阿狗也来分析局势了。
阿狗一本正经道:“其实吧,五爷说得也有道理。”
姜雨懒得搭理他。小屁孩,懂什么。
阿狗道:“虽然说,银子是咱们弄来的,不关他们的事。但老大平日里对咱们挺照顾的,多多少少也该孝敬点。”
姜雨瞧他那和事佬的样,道:“依你看,该孝敬多少啊?”
阿狗道:“八百两吧。”
姜雨冷笑道:“你打发要饭的呢。”
阿狗道:“哪个叫花子能要到八百两的饭?八百两,不少了。咱们从孟家的库房里,拢共才翻出三千两银子,拿出二三成孝敬大哥,还不算有诚心吗?”
手底下还这么多兄弟要分呢。老大拿八百两,多合理。
姜雨道:“他们要分十万两。”
阿狗道:“什么?”
“他们以为我们从孟府搬了十万两。”
“开什么玩笑,哪有那么多钱?”
姜雨带人搜刮孟府,回到山里。阿狗就在山脚下接应。所有的银子他都点过数,满打满算才三千两。阿狗莫名其妙道:“难道我漏掉了?”
十万两漏成三千两,他疯了也不可能。
姜雨道:“你没弄错,的确只有三千两。”
当时她摸进库房,瞧见里头空空如也,就几个箱子里装着银子。连古董字画都没几张,遑论金银珠宝。她还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孟家一方首富,竟然穷酸到这个地步?三千两也不是小数目,她没有多想。抓紧时间带人搜刮一空,逃之夭夭。不知道为什么传到山里就变成了十万两。
十万两什么概念?没有马车运输,得上百人驮着走。
当时姜雨手里只有十几个人。
阿狗有点摸不着头脑,道:“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姜雨思忖再三,也咂摸出反常来,道:“你去查查,十万两的说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城里传出来的,孟家宣称丢了十万两。”
三日后,阿狗打探消息,回来禀报姜雨。说是城里穿得沸沸扬扬,连街头小儿都知道十万两失窃的事。官府初步判定是土匪劫掠。姜雨闻言,当下脑子就转过弯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阿狗道:“库房拢共三千两,外人不知道,孟家人还不知道吗?”
姜雨道:“他们当然知道。”
阿狗道:“那还故意夸大其词,十万两,可真能吹。”
明摆着有亏空,平不了账,往土匪身上赖。
三千两说成十万两。
也亏得他们蒙着眼睛说瞎话。
姜雨道:“如今孟家主事的是孟尚谦吗?”
阿狗道:“是,孟老爷身体抱恙,一切事宜都由孟大少爷调停。”
姜雨莫名其妙问了句:“孟留真在做什么?”
提着这个人,阿狗还有点心虚。
他那天还亲亲切切送别孟留真,装模作样演了出戏,结果一回头,就把人家里给掏了。再怎么说孟留真给他缝过几次衣裳,阿狗这事干得确实不地道。可他转念一想,谁让孟家有钱呢。他一个穷鬼,可怜人家金尊玉贵的少爷,他配吗?
劫富济贫是土匪的正义和道理。
阿狗觉着自己没错,孟家就算掏空,宅子还能卖一大笔钱呢。孟留真再不济也不至于穷得出去要饭。阿狗很快抛弃良心,拥抱了金钱。
“孟小少爷被他大哥打了一顿,关起来了。”
阿狗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竹筒倒豆子,“似乎孟家人怀疑,他跟咱们里通外合。”
这下孟留真应该知道,什么叫百口莫辩了。说实在话,姜雨每次看到孟留真那副不知人心险恶的蠢像,就觉得很纳闷。人怎么能呆成那样?如今他摔跟头,受白眼,尝到被亲人质疑憎恶的滋味,还会那么天真吗?
阿狗道:“他现在肯定怀疑人生了。”
人生哪能一帆风顺?
土匪山给他上了这么多课,他也该成长起来。若孟留真因此一蹶不振,变成个窝囊废,从此怕了,那才让人瞧不起。姜雨也没什么抱歉。她本来干得便是缺德勾当。
“派人盯着官府。”姜雨问过后,将孟留真撂在脑后,“一有动静,立即回报。”
“已经安排人了。”
“山中小路岔道,轮班巡查。”
“明白。”
官兵拔掉城里三处暗桩,剪除耳目。调拨八百人马上山剿匪。另指示一队人,扮做樵夫探路做记号。以飞箭射白布劝降书,动摇土匪人心,从内部瓦解他们的联合。这一波来势汹汹。那位张大人下定决心要拔除这一窝驻山老鼠。
山中谣言四起,人心惶惶。
巡山的人拔掉上百面旗子。
每面旗子上都写着“缴械投降者,赏银二十两。劫杀头目者,赏银一百两”,诸如此类。阿狗不认得字,叫老杨头念了一遍,听得直骂娘。他点火烧旗子,姜雨站在小山头,看见熊熊火焰从一片操练的空地上升起来。
天色昏蒙,汛期将至。远处河谷水色碧绿,犹如玉带缠绕,隐没在雾中。
阿狗沿着石子小路小跑上来,对姜雨道:“都烧干净了。”
姜雨道:“多少面?”
阿狗道:“八百多,五爷那边有二百多。”
姜雨道:“都是从哪拔的?”
阿狗道:“东西北三面都有,各种小路上,只有南面临江那边悬崖没有。”
官府的人摸到东西北,三面山里都插了旗。
他们雇山脚下樵夫插的。
底下人巡逻的班次、人数和时辰,姜雨亲自定下。各路小路纵横穿插,万无一失,有情况立即能发现。但是山里居然被插了这么多面旗子。她不相信,那几个樵夫能有如此大的能耐。一定有人在教他们怎么躲。
听完阿狗汇报,姜雨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孟留真的脸。
除了他,再没有旁人。
孟留真在山中时日已久,行动自由。他忍辱负重,筹划过两次逃跑。虽然都被姜雨抓回来。但那些路线还留在他的脑子里。此番孟家被洗劫,他遭受怀疑,唯一能洗清自己的办法,就是反攻土匪山,将功折罪。
官府的行动一定有他参与。
发现旗子后,沈棠溪立即画了新路线,重新打乱次序,让他们照此巡逻。果然抓到不少的樵夫。阿狗烧完旗子,又问樵夫该如何处置。
“抓了几个?”姜雨问。
“十二个。”
“先关着,”姜雨道。“让我们的人继续加紧巡逻。”
“是。”阿狗道。
“还有什么事?”
姜雨见他欲言又止。阿狗道:“三姑奶奶,您觉得,是谁在给他们指路?”
姜雨道:“你说呢。”
阿狗也猜到多半是孟留真,“他记性很好。”
姜雨沉吟半晌,道:“我们都小看他了。”
阿狗道:“要不我带几个人去城里,把他绑出来?”
姜雨道:“他如今是衙门的眼睛,重中之重,肯定有护卫。”
阿狗太过于想当然了。
也许孟留真此刻正在衙门坐镇,指点江山,位同军师。
阿狗觉着颇为棘手,孟留真现在成了他们的大麻烦。
银子没捞到多少,锅扣了一口大的。孟家与衙门合起伙来打土匪,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挂出来的名号响当当,人人拍手叫好。连山上的弟兄们是既羡慕又恨。二爷四爷手下也拔出来不少旗子。
“钱她一个人捞走,耳光我们一起挨。”
“她不是挺横吗?有本事官兵上来了,她自己扛。”
“有福不同享,有难不同担。”
“这冤大头谁爱当谁当。”
眼见着风雨欲来,二爷四爷都幸灾乐祸。
谁让姜雨那么得意,看她能得意多久。
大难临头各自飞。
银子没看到,让他们的人抵死反抗,做梦去吧。
二爷放了话,除非姜雨拿钱,否则他们就袖手旁观。五爷中间充当传话筒,试图修补双方关系。大敌当前,本该齐心协力。他呼吁团结,被当做屁话。姜雨要是不把十万两银子吐出来,一切免谈。于是五爷只能回过头来姜雨,道:“大敌当前,你且忍下一时意气。”
“你想让我跟他们低头?”姜雨反问。
“老三,”五爷正色道:“大丈夫能屈能伸。”
“我又不是大丈夫,”姜雨道:“我是女子,而且小肚鸡肠,”
“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情况危急,五爷也顾不得许多,直言不讳道:“官府已经放出话来,三千人马集结,势必铲除匪患。你自己要如何抵抗?”
姜雨不假思索道:“不可能有那么多人。”
讨伐之师,或有夸大其词。
五爷却痛心疾首,诘问道:“万一有呢,你要拿手下上百条人命去赌吗?”
姜雨没有接这话。
她注意到五爷脸色不大好看。
五爷手掌按着椅子把手,手背青筋鼓出来。
他缓了缓,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道:“我原以为你只是年轻气盛,现在才发现,你不过是刚愎自用。”他压下一口郁结之气,起身离开。
只留姜雨一个人待着。
阿狗刚泡完茶,端着杯子进来,“五爷不喝茶再走?”
姜雨想了须臾,五爷状态如此反常。她问道:“五爷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阿狗道:“今早四更,一队官兵摸上山,跟五爷的人撞上了。五爷那边死了一个弟兄。”
五爷是个善人。
他拿手底下兄弟都当同胞亲人一样看待。难怪他情绪不对劲。
姜雨眸光也沉下来,半晌没作声。
她想了想,道:“拿些银子给那位弟兄家里人。”
阿狗道:“是。”
正要出去,阿狗又实在忍不住。
他还是问出了憋在心里的这个问题,“您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根本就没有十万两呢。”
姜雨掐住眉心道:“这节骨眼了,我们说没有,你觉得他们会信吗?”
阿狗哑口无言,可是他们真的没有啊。
官府做足了阵仗,起那么大的架势。孟家口口声声说着十万两。姜雨说没有十万两,只有三千两。谁会信?摆明了她就是敢做不敢当,怕了事,先怂了。传出去更加助长敌人气焰。姜雨吃了个哑巴亏,有苦难言。
阿狗又道:“别人不信,至少五爷会信我们。”
姜雨长叹一口气:“信又如何?”
五爷手底下就那么点人。全赔进来也不管用。
兵临城下,事已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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