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贪生怕死

山上议论声越来越大。

老大出面,要同姜雨谈一谈。姜雨再三权衡,还是去了。忠义堂只有老大一个人,其他人都不在。屋里只点了两根蜡烛,火苗被风吹得摇摇晃晃。老大身上穿了件旧虎皮,打了补丁,但精气神仍在,还是那位镇压群雄的人物。

姜雨拱手道:“大当家的。”

老大道:“你还认我是大当家。”

他一双锐眼盯着姜雨。

姜雨岿然不动,任由他审视。

老大一想到她那句“无父无母”就窝火,恨不得搓柳条抽她一顿。这么多年过去,他望着姜雨,还是会想到故人那双眼。舍不得打,骂几句又不解气。他时常被姜雨气得跳脚。人人都诧异老大为何对三姑奶奶如此放纵,其中缘由,也有他自己知道。

都是从前种下的孽债。

老大心下叹息,无可奈何。

“坐吧。”

姜雨就近坐下来,同老大隔着一个座位。

老大道:“你根本没有十万两,是不是?”

被当面戳穿,姜雨顺着台阶下来,“老大慧眼如炬。”

姜还是老的辣,别人没看出的门道,老大看得真真切切。他太了解姜雨的臭脾气了。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犟种。老大扫她一眼,鼻子眼里哼了声。人前下面子,人后拍马屁,不知道这臭德行哪里学来的。

“打肿脸充胖子,”老大骂道:“臭德行。”

他要骂就骂吧。

姜雨承认,自己这回确实掉阴沟里了。

老大道:“既然做了,就做干净点,谁让你斩草不除根?”

姜雨道:“我图钱,杀人没意思。”

老大道:“别人不说,孟家那小子在山里转这么久。现在漫山遍野的旗子,多半是他的功劳。你当初放他回去,就没有想到这一手?”

姜雨道:“我以为那就是个废物。”

老大道:“少来,我还不知道你。”

姜雨又不说话了。

老大道:“我且问你,你跟那孟少爷,究竟是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你若是玩腻了,始乱终弃,还情有可原。没有关系是什么意思?”

“……”姜雨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在孟家几次铩羽而归,都跟那小子有关。你不舍得杀他,哪怕放虎归山,也要他回去跟家人团圆。我从没见你对任何一个男子如此关怀备至。屋顶漏水给人修瓦,还叮嘱饭堂给他多留馒头。他救过你的命吗?”

“谁说的,没那回事。”姜雨矢口否认。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老大疾言厉色,姜雨脸色僵了僵。

土匪山这么多人,屁大点事传得沸沸扬扬,连老大都一清二楚。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她。

姜雨有点烦,“把我叫来就为了说这个?”

没别的她真想走了。老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磨唧唧。

老大道:“当然是有正事。”

姜雨道:“烦请直说。”

老大又想骂两句,但忍下了。

“官兵要攻山,”老大道:“这事你知道了。”

“知道。”巡逻的人天天传信来。

“你打算怎么办?”

“老办法,”说到正事,姜雨收敛神色,“分散开,藏起来围着打。”

“一百打一千,说得轻巧。”

“我们熟悉地形,就算窝在山洞里藏一个月,也不会饿死。”

“预估多少伤亡。”老大直指要害,不跟她谈虚的。

姜雨沉默片刻,道:“三成。”

老大冷哼道:“少了。”

“你以为你是齐天大圣,带着猴子猴孙,能杀光天兵天将?”

“年纪轻轻,胆儿倒挺肥。别以为你从前那点功绩多了不起,你碰到过几个强敌。都是些不中用的臭鱼烂虾,给你瞎猫逮死耗子。一直顺风顺水,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撞到硬茬了,还打算莽上去。”

老大平常一团和气,真遇到了事,他依然是这山上几百人的顶梁柱。二三十年经营土匪山,他跟官府打过无数次交道,屹立不倒。单论这一点,姜雨是佩服他的。虽然她面上不会表露出来。老土匪的经验比什么都值钱,关键时候能保命。

她难得做出一副耳提面命的样子。

老大见状,不禁摆起款来,打算好好说说。

“当兵的领官响,养家糊口。咱们劫富济贫,也是养家糊口。立场不同,他们来剿我们,天经地义。三五不时打一场,演给那些告官的老爷们看。谁真拼命呢?偏生那个姓张的脑子缺根筋,压下身家来跟我们血拼。”

“拼个头破血流,他的人死光,我们的人也死光,有什么好处。只要年成不好,还会有人源源不断上山当土匪。咱们至少懂规矩,不抢穷人庄稼人。新人未必有咱们讲义气,那些连孩子都杀的杂碎把土匪名头全搞坏了。”

说到这,老大话锋一转,反问劈头盖脸砸过来。

“你跟他打,死伤惨重,打赢了又怎样?”

“争一口气。”姜雨道。

“命值钱还是气值钱?”

“人活一口气,”姜雨大言不惭,“当然气值钱。”

“这话没错,但你只能拿自己的命,去争你的气。”老大望着她,掷地有声道:“别人不行。”

姜雨顿了顿,没接茬。

“人在江山在。”

老大道:“他们来势汹汹,我们得避开锋芒。”

姜雨道领会到他的意图,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跑了吗?”

老大挑起眉毛,道:“不甘心?”

姜雨道:“自然不甘心。”

“那你一个人驻守吧,人我带走了。”老大冷笑起来,再不打算跟她说废话。道理掰开了讲清楚,她要钻牛角尖,犯蠢,怪不得别人。

老大说完后一走了之。

姜雨有几分傻眼。

她以为,至少老大会装个样子,先抵抗一番。等到力有不逮,再顺势撤退,保全实力。谁知这老泥鳅打都不打,直接奔着逃跑去的。官兵还没来,他就想要金蝉脱壳。姜雨年轻气盛,简直被这窝囊做派气笑了。

贪生怕死直说便是,扯那么多有的没的。

……

“回三姑奶奶,二爷四爷都撤了。”

“老大的人也撤了。”

“五爷的人还在等吩咐。”

不出两日,山里几乎搬空,人走茶凉。

土匪别的不中用,搬家逃跑比耗子还灵活。阿狗隔半天就要来回禀一次。姜雨听得荒唐。老大事先打了招呼。二爷四爷惜命,跟她不对付。一切有迹可循。但他们跑得如此迅猛还是令人十分意外的。

从前官兵剿匪,他们打一阵藏一阵。这座山丢了跑到那座山,能带走的财物全部带走,带不走的东西找山沟山洞就地掩埋,铺上草藤,做好记号。待到官兵退散,他们重新耗子出洞,把余粮挖出来,接着过日子。官兵就算攻占了老巢,也只是得到一堆空空的房屋梁柱。这些东西不值钱,山里全是树,就地取材还能盖无数间房子。

官兵不可能在山上驻守一辈子。

十天半个月,总有撤退一天。

一旦他们走了。

土匪将卷土重来。

几十年如此,匪患生生不息。

老大的生存路子虽然窝囊,但行之有效。二爷四爷都跟着他跑。

姜雨无话可说,她对这些人毫无期待,倒是好奇问了一句:“老五为什么不跑?”

阿狗道:“五爷走了,咱们会腹背受敌。”

五个头目,互为斗拱。缺一角,就多一分危险。五爷是怕她独木难支。

姜雨手底下只一百多个人。

阿狗道:“患难见真情,五爷是真心为您的。”

姜雨蹲在溪水边磨刀,刀锋磨得锃亮。

“大家都走了,”阿狗犹豫道:“我们自己守吗?”

“你怕了?”

“那倒不是,就是想问您一句准话,”阿狗道:“兄弟们都等着呢,您说守,我们就守。”

姜雨用布条擦拭刀锋。

眼前滑过锋利白光,映衬她双眸熠熠生辉。

阿狗就站在她后头。

一个小喽啰跑来,瞧着眼熟,是五爷的人。

“三姑奶奶好。”

姜雨转过身,刀立在身后。

阿狗问道:“五爷有什么话吗?”

喽啰道:“五爷说,他守着后山,叫三姑奶奶放心。”

姜雨道:“你们不退?”

喽啰道:“五爷说,不退。”

姜雨道:“为什么?”

喽啰道:“五爷说,三姑奶奶在,他就在。”

阿狗偷觑姜雨神情。姜雨别过脸去,攥刀的手指紧了紧。喽啰把话带到,功成身退。阿狗见人走远,以为三姑奶奶要说点什么。但姜雨什么也没说。独自提刀走上山间一条小路。背后滔滔溪水奔腾不绝,水声激荡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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