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谢天谢地

方脸男子名叫郑原,是张大人手下得力干将。孟留真失踪后,张大人派他四处寻觅,因地形险恶,兜了不少圈子,才从一个送山货的人那儿得知蛛丝马迹。他们知道这一带可能都是土匪的地界,不敢轻举妄动,只扮成行脚商人的装束。

因此孟留真并未认出他来。

郑原取下斗笠,孟留真定睛一看,确实曾在衙门见过这个人。他惶惶不安的心落了地,进而生出几分绝处逢生的狂喜。一直有人在找他,他没有被抛下。

“原来是郑捕头。”

“二少爷,我们来晚了。”

说着,孟留真将郑原带到了边上,避开老伯和小女孩。

用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交谈。

郑原问道:“那日你失踪,究竟发生什么事?”

孟留真道:“一言难尽,敢问郑捕头,你们攻山可还顺利?”

郑原道:“土匪尽逃,无功而返。”

孟留真道:“那十万两银子呢?”

郑原摇了摇头,默然。

此举兴师动众,声势浩大,却收获甚微。孟留真自惭不已,又想到无法完成对大哥的交代,长叹了一口气。他总是拖后腿,如此没用,还害得张大人特意抽调人马来找自己。郑原道:“此地不宜久留。二少爷,你得尽快随我们回城。”

“好。”孟留真道。

郑原带上孟留真,以及老伯和他女儿,尽快离开。到了村口,有人马在外等候接应。孟留真扭头看了一眼姜雨房屋的方位,目光沉重。他抓紧缰绳上马,刘老伯和小女孩被送上马车。孟留真意识到有点不对劲,问道:“为何要带上他们?”

难道还真有什么黄老爷,要补狐狸皮?

听起来像是瞎编乱造。

郑原道:“他儿子正在衙门做客,向我们卖了一条情报。他怕有人报复,托我们帮忙把他老父亲和妹妹接到城里避祸。”

孟留真道:“原来如此。”

这样就说得通了。大概是张大人在调查这个村子,命郑原完成线人的请求,顺道找孟留真。一举三得。所以,郑原并不是专程来找孟留真的。他们碰上,纯属巧合。孟留真不敢再奢望其他,能顺道回去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村头小路弯弯绕绕,偶尔会碰到挑担子的老农。那些人用奇怪的目光注视这群快马加鞭的行脚商,孟留真低下头,生怕被发现。阿狗曾经警告他,这里里三层外三层包着的,根本出不去。郑原却如履平地,绕开了关隘。想必刘老伯的儿子提供了不少的消息。村里出了叛徒,姜雨也未必能算到。

孟留真心想,不管如何,希望能顺利离开。

一窄道,两汉子守在矮墙下喝酒。

他们远远看见奔来的马匹,大声喝道:“站住。”

郑原当即勒住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落下,尘埃四起。

汉子道:“你们午后刚进去,说要收山货,赶年节赚利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郑原拱手道:“各位大爷,您有所不知。我们刚进去问了,都说下大雪要封山,没有新鲜山货。那些陈年的老疙瘩成色不怎么好。我们哥几个就出来了。这不时间紧迫,想去别的地方再问问,东家催得紧呐。”

说着他跳下马,从怀中取出一包银子,塞到汉子手中。

“这点孝敬给您二位买酒喝。”

汉子将信将疑,觉得这几个人来历可疑,话中破绽太多。

看在银子的份上又有些犹豫。

同伴悄声附在他耳边道:“要不要回禀五爷?”

他们之前收银子,偷偷放人进去。这会又去回五爷,不打自招,也是麻烦事。这汉子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将银子掖进怀里,道:“回禀什么,就当都没看见。”

同伴拿眼睛估摸孟留真,道:“可他们比进去时多了一个人。”

汉子顿住,反应过来。他当场用刀一指孟留真,道:“人数不对,你是哪里冒出来的。”

孟留真埋着头不做声。

汉子斥道:“把头抬起来!”

孟留真攥紧缰绳,掌心全是汗。

郑原道:“人没多没少,这是我一个兄弟,你们刚才可能没看清楚。”

汉子道:“放屁,老子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九个人。”

同伴也道:“他就是多出来的!”

孟留真见瞒不过去,欲翻身下马。他不能连累其他人。郑原却抬手制止。汉子见状,大为恼火。他扬手一刀扫过去。郑原拔剑隔档。短兵相接,锋芒毕露。所有人都拔出了藏在斗笠下面的佩剑。汉子瞬间意识到什么,道:“你们不是行脚商人,你们到底是谁?”

郑原掀开斗笠,道:“吃官响的。”

汉子大骂一声狗娘养的。

郑原踹在他胸口,倒滑一剑。人头落地。汉子魁梧的身躯滑倒在地。同伴大惊,两腿战栗。郑原扫他一眼,他连刀也握不稳了。

“还不滚?”郑原道。

那人连滚带爬,跑回去通风报信。

孟留真面色灰白。他盯着地上那滩血,噤若寒蝉。眨眼间活生生的人尸首异处,就在他眼前。郑原一掌拍在马背上,道:“走!”孟留真差点从马身上滚下去。他下意识抓住缰绳,脑子一片空白。直到一行人跑出十里地。

他才猛然回过神来,“郑捕头。”

郑原没有闲工夫安慰胆小如鼠的孟少爷,“何事?”

孟留真强行定下心神,惴然道:“你为何杀了一个,又放了一个?”

郑原道:“有什么问题?”

孟留真:“那人跑回去,通风报信,他们很快会追上来的。”

郑原道:“要的就是他们追上来。”

孟留真面露不解。

郑原却夹紧马腹,往前去了。他没有多说什么。孟留真自个悟了半天,却也猜不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抄小路快马加鞭,大雪纷飞。赶在城门关闭之前,终于赶到城内。郑原命人将刘老伯和小女孩送回衙门,又叫两人送孟留真回府。他自己却换了一匹马,调转马头,再次出城。望着他一骑绝尘的背影,孟留真心神不宁。

大雪将至。

“二少爷,请吧。”衙役道。

“多谢二位相送,如今到了城内,已经安全。”

孟留真拱手道:“我知道回去的路,无须劳烦二位。”

衙役却道:“郑捕头说过,必须亲自送您恢回府。”

孟留真僵了僵。他不动声色,心知自己是被怀疑了。连日失踪,又忽然出现,也不怪别人疑他居心不良。孟留真无话可说,只道:“那就有劳了。”

回去路上,孟留真百思不得其解。

郑原到底要去做什么呢?

孟府,一片萧条。院中梧桐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树杈上支着干枯鸟窝,被大雪覆盖。鸟雀不见踪影。仆人们来来往往进出孟留真的房间,为回家的二少爷送茶送饭送热水。孟留真沐浴过后,换上熟悉的云锦寝衣。他独自一人用过晚膳,填饱肚子。

长途奔袭外加提心吊胆使他疲乏不堪。

他坐在桌前,看着家中熟悉的一切。

精致的杯盘,墙上的挂画,隔间一面山水秀丽的屏风,罩着蜡烛的云纱罩子。富丽堂皇,金堆玉砌,比起姜雨那四面漏风的墙不知好上许多倍。他心中无悲无喜,竟有几分恍如隔世的错觉。家里这么大,反倒显得更加空荡荡的。

管家老徐端进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二少爷,您尝尝,我亲手做的。”

“辛苦你了老徐。”孟留真双手接过。在这个家里,除了父亲和大哥,就属老徐和他关系最亲近。刚才他回来,只有老徐出来接他。

“二少爷这回又受苦了。”

“我没事。”孟留真摇了摇头。

他放下筷子,见老徐看着自己,欲言又止。

孟留真问起心中惦念至极的人,道:“父亲怎么样了?”

老徐道:“老爷很好,二少爷放心。”

孟留真忐忑道:“他是不是睡了,不知道我回来。”

他回来,只见到老徐,没看到父亲。还是有些失落的。

老徐解释道:“二少爷有所不知,老爷自从生了病,精神头比不得从前,总是瞌睡。大夫最好找个暖和的地方静养,切莫费心劳神。大少爷心疼老爷,思及宁州冬日酷寒,老人家遭罪,于是决定独挑大梁总揽全府事宜。前段时日,他派车出发,亲自将老爷送回老家修养。”

孟留真恍然,难怪家中这般安静。原来是因为父亲和大哥都不在。他还以为自己办砸了,惹得父亲不满,故意晾着他。连他回来也不愿意相见。现在看来,他想太多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他们。

孟留真心中苦闷稍有缓解,又问道:“大哥走了几日,何时回来?”

老徐道:“早上有信来,大少爷后天到家。”

孟留真道:“好,我后天去接他。”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尽快见到大哥,见到骨肉相连的亲人。

“依我看,二少爷还是在家待着为好。”老徐顿了顿。

“怎么,”孟留真问:“出什么事了?”

“倒没什么。”老徐斟酌再三,看着他的目光充满忧虑和无奈,叹气道:“二少爷两次失踪,都与土匪有关。咱们也实在是怕了,您以后就好好待在府里,也叫老爷大少爷安心。”

“唉……”孟留真苦笑。话是这么说。可能怪谁呢?他也不想一而再再而三落到土匪手里。谁让他倒霉呢。短短不到一年,发生这么多事,他在土匪身边待的日子都比在家长。大家私底下议论他,兴许会觉得可笑吧。

老徐并没有打算笑话这个他看着长大的二少爷。他知道,二少爷心性纯良,正直良善,又出身富贵之家,本不该吃这么多苦头。

“现在府里事,都交到了大少爷手上,您不用操心。万事有大少爷担着。老爷临行前还交代大少爷,要给您张罗一门好亲事。您娶妻生子,传续香火,日后或是闲着,或是做点小买卖,都随您自个的意愿。那十万两就当掉水里,老爷说了,谁也不许再提此事。只要您日后平安,再莫沾染土匪,他就谢天谢地了。”

“父亲他……他真是这么说的?”孟留真闻言,愣了愣。父亲很少说过这样慈爱包容的话。甚至对大哥,也是十分严苛的。他有点不敢相信。

“句句为真,”老徐指天发誓,“不信您去问大少爷。”

老徐在孟家十多年,忠心耿耿。

孟留真相信以他的人品是不会编瞎话的。

父亲真说过那些话。

孟留真无地自容,又是愧疚又是自责。他一事无成,还屡次犯错,差点陷孟家于祸乱之中。父亲就这样轻巧原谅了他。他何德何能,有一个这样包容的父亲?

孟留真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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