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姑娘都是专门受训过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不沾阳春水,从未干过粗活。兵荒马乱过后,饿得厉害。几个人搭把手做饭,把厨房烧得烟熏火燎,好不容易,才煮出一锅白菜红薯粥来。味道难以恭维,只能勉强填饱肚子。青兰听着大家唉声叹气,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会是想起昨晚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尸体藏在箱子里,女土匪还在她房里。光是想想,就觉着头皮发麻。她心怀忐忑,烧水还被烫着了。姐妹们担心她,找的找药。她望着这些身世的弱女子,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自己的秘密。
绝对不让其他人知道昨晚发生的一切。
昨晚心惊胆战,跟女土匪待在一块。她满脑子都在思考,该怎么报官,怎么脱困。第二天清醒过来,发现报官几乎是自寻死路。
首先,她房里死了人,她是女土匪的杀人同谋,无论怎么辩解也难逃脱干洗。其次,女土匪犯下滔天命案,掀起巨大风波。园子被搜过那么多次,一无所获。结果这时候冒出真凶,又要如何辩解她们不是私藏逃犯呢?到时候所有人又要进大牢遭受拷问。
那群姐妹刚出来,没了半条命。
她这么做岂不是更害了大家。
无论如何,青兰得认清现实。自己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等风波平息,女土匪自行离开。千万不要暴露,牵连其他人最好。青兰打定主意,心神稍微定了定。
既然成了同一条船上的蚂蚱,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青兰跟姐妹们托词身体不适,提前回到房间。她带着食盒,想向女土匪示好。姜雨一见有吃的,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出来,坐下就吃,也不见外。像是把这里当成自个家一样。吃了两口白菜,她抬起头。
青兰正注视着她。
两人对视,青兰错开目光,有些发怵。
姜雨道:“你吃了吗?”
青兰道:“还没有。”
姜雨把勺子递给她,道:“一块吃吧。”
为了掩人耳目,青兰只拿了一副碗筷。两人只好一人用勺子,一人用筷子。头对着头,在一个碗里吃饭。稍不留神就会碰到额头。
汤只有一点咸味,称不上好吃。
但落到胃里的暖意是实打实的。
姜雨吃得快,率先放下筷子,还挺舒坦的样子。她往后靠在椅子上。青兰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姜雨道:“想说什么就说。”
青兰犹豫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姜雨以为她问的箱子里的人,“看他怪恶心。”
青兰道:“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杀张大人?”
姜雨道:“他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这有什么奇怪。”
青兰惶恐道:“那可是朝廷命官。”
“命官也只有一条命。”
“你不怕诛九族吗?”
“九族就我一个。”
“……”
姜雨答得坦荡自如,倒让青兰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从未见过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
姜雨吃完,爬到床上躺着。
青兰一个人发呆,品味这一惊世骇俗的番对话。
姜雨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等风波变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官府现在灯下黑,让她死里逃生。她不妨再等等,一个人冲出去也跑不掉。她需要帮手。姜雨枕着自己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竹竿。转头看向桌前失神的青兰。
碗里的汤还热乎,上面浮着白菜叶,下面沉着红薯块。清汤寡水,不伦不类的菜组合在一起,也许能够攻克难关。
翠楼送了两个姑娘和一千两给郑捕头,借机讨活路。可惜郑捕头跟他的主子张大人一样性情,刚正不阿,冷血无情。姑娘被退回来。翠楼的老板看着怯怯的碧云跟婉月,骂道:“要你们有什么用?”
二人同样一肚子委屈,“我们连郑捕头的面都没见到。”
老板道:“银子呢?”
二人面面相觑。
老板又问道:“银子他收下了?”
“银子被其他人截留,瓜分了。”
“都是些吸血虫。”
老板气急败坏,摔了茶杯。他送女人和银子贿赂郑捕头,是希望他们放自己一马,别再来搜刮翠楼。可郑捕头不松口,却纵容底下人把钱吞了。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此路不通,他头疼不已,看着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也觉恼火。
“还杵在这干嘛,都给我滚!”
两个姑娘赶紧跑了。
没两日,衙役再次造访。他们轻车熟路,来这里好比吃饭喝水。人高马大望正厅一坐,大刀往桌上一拍,三五个人,吓得姑娘们全躲在帘子后头。老板叫苦不迭,还得点头哈腰赔着笑,道:“各位官爷,您前几回不是都搜仔细了吗?怎么又来了?”
衙役把腿架在桌上,不拿正眼看人。
“上回来了这回就不能来了?”
“能来能来,”老板慌忙倒茶,“你想什么时候来就能来。”
“呸,”衙役喝了口茶,吐出一把渣,“茶碎末也来招待客人,瞧不起我们哥几个?”
“您几位见谅。实在是没剩什么东西,这儿一直封锁,不准进也不准出。再过几天,恐怕我们都要饿死在里面了。”
“急什么,等抓到逃犯,自然会解封。”
“还要多久呢?”
“这他娘谁知道。”衙役这几天跟着郑捕头,累死累活,“你们要是知道那女土匪的下落,赶紧交代,省得被我们搜出来,麻烦就大了!”
“您言重了,我们哪敢窝藏逃犯。”老板苦笑着拱手。他可接不住这么大一顶帽子。
衙役也知道他不敢。翠楼他们搜过很多遍,确实没有发现逃犯的痕迹。现在压在他们头顶上的重担堪比泰山崩塌。郑捕头又是个凶悍的主儿,说一不二。衙门里好多人都没睡过觉,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他们几个来翠楼,也是想借机缓一缓。
老板觑着他们蜡黄的脸色,谄媚道:“要不,几位在我这歇一歇。”
衙役道:“这是歇息的功夫吗?”
老板道:“您几位抓逃犯辛苦,又是为民除害,也得注意身体。我叫几个姑娘给你们捏捏腿,也是为了你们更好办案呐。”
衙役们看了看彼此,没有吭声。老板一见有戏,忙叫来几个姑娘上前伺候。虽然郑捕头拿不下,但几个血气方刚的愣头青还拿不下吗?花红柳绿簇拥而上,嘴上喊着官爷,嗓音一个胜一个娇媚。大胆的早已上了手,从脸摸到脖子。那几人正襟危坐,脸涨得通红,很快撑不住。
老板以为这回能稳住。一人却猛地站起来,将坐在自己腿上的姑娘推倒在地。
“都起开,办案呢。”那人捡起自己的佩刀。
其他人如梦初醒。
“胆敢阻挠办案,就地正法。”
他提刀指了一圈,姑娘们噤若寒蝉,退避三舍。
老板前功尽弃,骂了句脏话。装什么装。到了晚间,又来一路官兵,却和白天不是一样的人。老板贼心不死,同样的招数再次使出来。这群人原形毕露,没讲客气。吃干抹净后,还狠狠敲诈了老板一笔。老板有钱,也禁不住这个搜刮法。翠楼惨遭洗劫,他已经损失惨重。
不能开张,养着这么多姑娘,坐吃山空。
他的心都在滴血。
对待官兵,他如此忍辱负重,只是期盼逆境翻过,能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谁知群龙无首的官兵比土匪还贪得无厌。郑捕头一心抓捕逃犯,根本不管。朝廷新委任的一把手还没有到任。老板有冤无处诉。
整条街都遭了难。
这群衙役白天装模像样搜一圈,饿了上酒楼吃饭,困了上青楼睡觉。一分钱不花,老板们都得毕恭毕敬伺候着。甚至稍有抱怨,就会招来打骂。翠楼的老板感觉这样下去不太行。逃犯再不抓到,他的家底就要被蝗虫蛀空了。
“各位官爷,我实在没有银子了。”
“前几天老赵他们来,还包了五百两,怎么到我们这就没钱。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几个?”衙役用刀背敲打老板的胸膛。老板连连作揖告饶。这群人自从知道他有钱,把他当钱铺子。这块肥肉,谁都想来啃两口。
“姑娘你们随便挑,”老板欲哭无泪,道:“银子真的分文不剩,我真没钱。”
“滚你娘的,”衙役凶神恶煞的,揪住他衣领,“你养的这群婊/子,我们睡她们,是给她们脸。我们不来,还得求我们。”
衙役单手将老板提溜起来。
“你不拿钱来孝敬我们,打算留着给自己买棺材?!”
“我真的没有银子。”老板道。
一拳打下来,老板鼻青脸肿。
衙役将老板撂在地上,看他捂着鼻血在地上爬,“现在有没有?”
老板艰难道:“没有……”
群打脚踢,下了死手。
老板抱着脑袋,被打得鬼哭狼嚎,最后实在扛不住。
“我还有一箱棺材本。”他怕被这群人活活打死。
“你看,”衙役笑着道,“这不是还有吗。”
按照老板交代的地,挖出那箱棺材本。有八百两。几个人瓜分一空,撂下浑身是血的老板,回到楼上找姑娘求欢。姑娘被血肉模糊的老板吓惨了,侍奉不到位。也是一顿毒打。这天翠楼萦绕着悲惨的哭声。
临近天亮,恶鬼们走了。
老板还躺在挖棺材本的那个大坑边上。青兰走到他跟前,也吓得不清。她伸手试探老板的鼻息,气若游丝,还活着。
老板艰难地睁开被血痂糊住的眼睛。
他只睁开一丝缝,“青兰。”
青兰不忍道:“我扶您起来。”
老板声嘶力竭道:“那群畜生,畜生啊。”他咳嗽起来,咳得半死不活。青兰搬不动他,他指着边上那口大洞,“他们不给我们活路,把我埋了算了。”
他走投无路,悲痛欲绝,埋头大哭。
几个姐妹们闻讯而来,也都哭得伤心。虽然老板压榨她们,折磨她们。但好歹有口饭吃,有地方住。老板都被打死了。她们又会沦落到什么地步呢?哭了半日,青兰也暗自垂泪。她们将老板搬回屋里,留一个人照顾。
其他人出来,青兰没有看到紫洲。
“紫洲呢?”
“她被看上了,拖走了。”姑娘们疲惫到了极点。
“什么?”青兰追出去,看到地上一行拖行的痕迹。她脸色惨白,想去把紫洲找回来,可是她没有办法离开这里。老板半死不活,她束手无策。谁能救紫洲呢?救回来,又能保多少天平安呢?
她们已然陷入绝境。
青兰魂不守舍回到房间。
姜雨在房里,她大概知道翠楼发生的事情,看见青兰这个模样,必定是形势不容乐观。青兰眼神空洞地杵在那,一动不动的,像是绝望到极点。姜雨递了一块帕子。
青兰却没有哭。
她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姜雨,忽然道:“你能帮我杀了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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