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梨花带雨

“你能帮我杀了他们吗?”

“想什么呢,”姜雨道:“我是土匪,又不是阎王爷。”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因为你们弱。”

“弱就活该被欺负吗?”

“不是活该,是只能。”

青兰终于彻底崩溃。她望着姜雨镇定的模样,觉得一切不可理喻。凭什么真正的杀人凶手能这样冷静理智,凭什么她们无辜的人要被逼上绝路。青兰浑身战栗,甚至开始痛恨这个人了。她口不择言,“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青兰对姜雨怒目而视,“都怪你杀了张大人,把我们害成这样。”

姜雨道:“害你们的不是那群衙役吗?”

青兰道:“张大人在时,他们并不敢如此胡作非为。”

姜雨道:“那你更应该怪张秀臣,养出这群人面兽心的东西。没了压制,一个个本性暴露。”

青兰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

“都怪你!”她指着姜雨的鼻子。她们本就是夹缝中生存的蝼蚁。风和日丽时,尚得安息之地。一旦有人掀起暴风雨,她们便岌岌可危,死期将至了。

“坐下。”姜雨面对指责,没有太大反应。

或许是这些天的和平相处,给了青兰一种错觉。也许土匪没有官兵可怕。她因紫洲的离去情绪失控,将一切责任推脱到姜雨身上。

“我要去报官!我要去揭发你!”

“去啊,”姜雨好整以暇,道:“最好带着箱子里的尸体一起去。”

青兰冲出去的脚步猝然僵住。

她扭过头,盯着姜雨,“那个人也是你杀的。”

姜雨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我进了大牢,会告诉官兵,整个翠楼都是我的同党。”

青兰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姜雨道:“你确定你要去吗?”

青兰如坠冰窟,她的脚步无法再向前半步。姜雨拿捏住了她的死穴。她根本没有还击之力。世道险恶,土匪官兵一样可怕。她谁也斗不过。青兰深吸一口气,走向正在喝白水的姜雨,怒不可遏,扬手给她扇了一耳光。

水撒了,杯子掉在地上。

姜雨的手停在半空,还保持握杯的姿势。脸上迅速浮现五根鲜明的指痕。

青兰气得发抖。

姜雨缓缓抬起头。

青兰被她带着寒意的眼神逼困,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也没闪避。姜雨莫名笑了声,这么多年,还没人敢扇她耳光。青兰也是气疯了,彻底不想活了,见她没还手。这一巴掌打了跟没打一样。于是另一只手也扇过来。

姜雨攥住她手腕,“得寸进尺?”

青兰梗着脖子,道:“你有种就杀了我。”

姜雨道:“我不杀女子。”

青兰道:“你不杀我,焉知我不会杀你?”

“别发疯了。”

姜雨挥开她的手,青兰摔倒在地。

姜雨蹲下来,俯视着青兰的眼睛,道:“那么多人都奈何不了我,就凭你?”

青兰流下了两行清泪。她知道,女土匪身手不凡,自己奈何不了。也只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除了激怒对方没有好处。可她能怎么办呢?

不知为何,场面让人很熟悉。

好像孟留真也这么在她面前发过疯。疯过后,人又软了,开始哭着求饶。

想到孟留真,姜雨愣了一下。

姜雨捏着青兰的下巴,道:“再闹的话,我把你绑起来,也锁在箱子里。”姜雨是个不吃亏的人,好端端被扇了一耳光,脸上火辣辣的。这场乱局确实因她而起,但翠楼的遭遇怎么着也不能全算她的错吧?想想就来气,可她手指一用力,青兰便泪流满面。

哭得梨花带雨,悲痛欲绝。

好像被打的是她一样。

姜雨忍了半天,没下去手。

“别哭了。”

……

连续数日的封禁,一条街数百人叫苦不迭。事发当日,那么多围观的,能跑的早跑了。剩这些楼里跑不掉的生意人,四处求爷爷告奶奶,还挨官兵的宰。兜掏得底朝天,人给折磨半死。昏天暗地,没个盼头。渐渐地,有些人开始聚众闹事,要闯出去要说法。

第一波遭受到强力镇压。

几个人冲出去,又被抓回来,打一顿。

第二天接着闹起来。

封锁关口的官兵抵抗不住,回府找援兵,禀报郑捕头。郑捕头那边也是焦头烂额。逃犯逍遥法外。土匪又是一波一波冒出来骚扰。他们不得不抽掉更多人手来维持治安。

粮仓那边也得守着。他自己则带着部下追击土匪,打了三四夜。双方各有伤亡。谁也拿不下谁,谁也不肯退。那老土匪的打法跟泥鳅一样难缠。就是耗,就是拖,看谁先死。

郑捕头属于速战速决的猛将。擅长正面冲突,不擅长拍蚊子。再加上他其实并不懂官府庶务。抓逃犯以外的事,都是张大人的文官下属,几个司丞主簿在处理。那些人天天叽叽喳喳,围着烧没一半的粮仓打转。他们怕再出事,想多调人看守,又指挥不动郑捕头。矛盾不断。

“这些粮食都是刚征收上来的,预备缴纳朝廷。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我难辞其咎。张大人为剿匪一事耗尽心力,为国捐躯,固然可惜。但逃犯可以慢慢追捕。若是粮食不能补齐,朝廷追究下来,我们都要掉脑袋。”刘司丞对郑捕头道。

“粮仓失火,分明是你守卫不力。”郑捕头提到此事义愤填膺。

“张大人一言堂,他要剿匪,调走了那么多人。我们连议论都不敢有。事后反倒全怪到我们头上。”

“大人剿匪是为了谁?”

“当然是为民生百姓,”刘司丞沉住气,慢慢道:“郑捕头,我知道大人对你有恩,你想抓到真凶,为他报仇雪恨。但如今最紧急的不是那一个逃犯,而是交代。难道三年抓不到,你就追三年吗?钦差马上要到了。我们得给上面一个交代。”

“不抓到人,如何给出交代?”

“人已经抓到了,就是陈四荣。那根簪子是他的。他伙同土匪欺瞒张大人,害死张大人。又蓄意纵火焚烧粮仓,酿下滔天大祸,罪不容诛。”刘司丞早已给陈四荣定好了罪名。

“他死不足惜,”郑捕头想了想,他并不在乎陈四荣的死活,道:“把他关进大牢,画押论罪便是。”

“我已经让人去办了,”刘司丞见他听进去,才缓和语气,接着道:“除此外,那条街不能再封锁。天儿冷,里头缺粮缺碳,会死人的。闹大了不好收场。”

“逃犯可能还藏在里面。”

“咱们已经搜了几十遍。如果人还在,难道是会飞天遁地吗?你应该很清楚,那天场面有多乱。街上有多少人跑出去。逃犯如果有人接应,兴许此刻已经不在城里。”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郑捕头心存疑虑。

“那便设关卡,细细盘查。查干净的人放行,一股脑关着不是事。万一逃犯真的还在,松个气口,没准她自己就浮出来了。”

他说得有理有据,郑捕头一时没有反驳。

刘司丞头脑清晰,看得清局势,道:“撤出来的人,都去守粮仓。城里的事情我来管,你的任务是抗击土匪。”他拍了拍郑捕头的肩膀,叹道:“铲除匪患,是张大人毕生所愿,你肩上的担子很重。可你要明白轻重缓急。城里的事,你别操心,有我担着。”

郑捕头无话。二人谈了一个时辰。撤下禁令,派两路人看守,盘查往来。郑捕头带人出城与土匪决一死战。

刘司丞留守城中,恢复秩序。各司其职。

刘司丞每日巡查粮仓关防,回到衙门。两个小厮抬着几箱财物进来,让他过目,说:“都是街上各商户的孝敬。”才解封,东西就送到了。刘司丞接过单子扫了一眼。

小厮问道:“您看怎么处置呢?”

刘司丞道:“四成抬回家,三成分给底下人,三成充公。”

小厮道:“张大人严令禁止衙门收受财物。”

刘司丞道:“不收钱,大家吃什么?就靠那点俸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又要剿匪。处处要钱使。从石头缝里凿出来不成。”一面说着,一面放下礼单。小厮心领神会,不再多言语。

刘司丞有自己的考量。

从前张大人独断专行,郑捕头是个莽夫。里里外外,还得他这种老油条周旋打点。眼下勉强可以勒紧裤腰带活下去。最要紧的是粮仓,税赋。缺一半的粮,必须补上,否则他们人头落地。从哪找补呢?这是最头疼的地方。

这么多粮,官府当然垫补不了。

难道从百姓手里重新征收一遍?那也够呛,恐怕要逼出更多土匪来。

思来想去,也就是这些商户了。手里头有余钱,地皮上有产业。轻易不会挪窝,从他们身上刮一层油出来,也就能度过难关了。刘司丞打得如意算盘,可惜那些商户脑子里都装着浆糊。

为了提点他们,封锁大街,刘司丞特意派那些刺头过去。敲打几顿,果然有人渐渐回过味来,知道要拜庙门了。

破财消灾。

刘司丞给他们留了活路。

处理完这一桩,刘司丞又想起地牢里压着的陈四荣。

“陈四荣招了吗?”刘司丞叫来狱卒。

“还没有,”狱卒道:“他不肯认。”

“人证物证俱在,还嘴硬。”刘司丞皱着眉头道:“你干了十几年活,该用什么手段,还需要教你吗?”

狱卒犹豫道:“张大人曾有令,不准屈打成招。”

刘司丞盯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两个洞来,道:“张大人还在停尸间躺着,你要不要去问问他?”

狱卒默然无言,良久,才道:“属下明白了。”

“张大人尸骨未寒,大家都很痛心、一切因匪患而起,定了陈四荣的罪,日后抓到逃犯,还要定逃犯的罪。我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凶手,也绝不会冤枉好人。陈四荣本就死有余辜,”刘司丞道:“去吧,明早我要看到画押字据。”

狱卒应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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