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留真离家出走了。
他只留下一封信。
信上说,他在孟家多年,平白受到供养教导,可惜资质驽钝,一事无成,未能替父兄分忧。屡次酿下大祸,害得孟家进退维谷。他实在无地自容,没有颜面再这里待下去,只能自请从族谱出名,拜谢父亲多年养育之恩。
下人看完后吓得不轻,赶忙把信交给了孟尚谦,
孟尚谦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下人道:“去了一趟铺子,没见回来,已经过了一天一夜。”
孟尚谦道:“为什么不来禀报?”
下人唯唯诺诺道:“二少爷以前出门,早出晚归,忙的时候偶尔会在铺子里对付一宿,也不回来的。我们不知道他……”他们哪里想到孟留真竟然会离家出走。
孟尚谦来到孟留真房间,里头的东西收拾整齐,没有任何异状。太整齐了些,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铁皮箱子里的信已经全部烧完,他什么都没有带走。
下人道:“他存的一些钱,冠带,吊坠,扇面那些东西,包括年节赏赐和亲朋所赠之物,都放在原位。连衣裳也收在箱子里。就只有一个人走了。也不知他以后怎么落脚,吃什么。”
孟尚谦道:“不带衣裳,他光着走吗?”
下人道:“他从前在土匪山上裁的那几件布衣不见了。似乎,他只带走那些。”
孟尚谦狐疑道:“他会不会又被土匪绑了?”
下人道:“看信上字迹,的确出自二少爷手笔。”
很快,这件事瞒不住,传遍孟府。
孟老爷也看到了那封不孝子留下的诀别信。
孟尚谦站在书房里,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人人都以为,孟留真是因为跟潘大公子打的那一架跑路。这年少轻狂的二少爷怕事,怕承担后果,是个敢做不敢认的孬种,只有孟尚谦意识到,伤透孟留真的,恐怕是那天早上谈起子虚乌有的十万两。
孟尚谦因为拉不下脸,给孟留真留下了一个错误的心理暗示。他以为孟家已经容不下他了。
孟老爷问道:“他走了多久了?”
“一天一夜。”
孟尚谦道:“已经派人去找了。”
孟老爷咳嗽起来。
孟尚谦扶着父亲,到椅子上坐下。
孟老爷道:“他翅膀硬了。”
孟尚谦道:“父亲别急。他身上没钱,应该跑不远、”
孟老爷道:“他是要跟我们一刀两断。”
孟尚谦道:“不会的。”
孟老爷却笑了起来。
“我刚把这孩子接回来的时候,他畏手畏脚,连吃块糖都要看下人的脸色。后来大一些,就机灵了,嘴甜,又乖,能讨人开心。我想着,他以后就做个富贵平安的小少爷就好了。别掺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他性子那么软,不像他母亲,也不像我。不知道像谁。现在看来,他还是有一点像何照月的。好的时候温驯可爱,坏起来能把人气得七窍流血。”
“我会想办法尽快找到他。”孟尚谦越听越难受。
“别找了,”孟老爷道:“他都不承认自己姓孟了,还找他干什么?别找了,随他去吧。”
“可他毕竟已经认祖归宗。”
“心走了,留个空壳子有什么用。”
“这里头有误会,不管如何,得把人找回来当面说清楚。”
“尚谦,你慌了。”
“他,”孟尚谦顿了顿,“他一分钱也没带。”
“饿不死的,在土匪山他都活下来了。他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这要是传出去,孟家颜面扫地。”
“孟家颜面扫地的事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一件。他走得硬气,连招呼也不打,来日穷得要饭,走投无路,自然会回来。不必管他了。你先处理其他的事情吧。”
“父亲……”
“先出去,我要静一静。”
孟尚谦离开书房,关上门。他走出几步远,听到里头传出花瓶炸碎的动静,以及父亲失态的怒吼,“这个逆子!”
孟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婚宴闹开,二少爷又离家出走。
孟家的烂摊子难以收拾。潘家又不承认婚事,几次三番登门,要将小姐接回去,闹得人心浮躁。街头巷尾指指点点。孟尚谦迫不得已,与潘姑娘暂时分别。潘姑娘一点办法没有,自家哥哥出了恶气,倒把小叔子整丢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碰到这么离奇棘手的难题。要是不解决,她恐怕也难以在孟家立足。
因此,斟酌再三,她坐上回家的轿子。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得先去看看大哥,把症结解开,免得大哥咄咄逼人。孟家都这样了,还落井下石。当然,她已经认同了自己孟夫人的身份,临走时还去征求了孟老爷的同意。
孟老爷道:“孩子,乱成这样,你回去也好。”
潘姑娘道:“爹爹,我过两天再回来。”
她什么也没带,嫁妆和随身首饰都留了下来,证明自己还会回到孟家,绝不是一走了之。为此潘雄大喜过望,没想到孟家竟然肯放人。在他看来,妹妹人回来,一切好说。
潘姑娘道:“大哥,你的伤怎么样了?”
潘雄不由得吃味,酸溜溜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吗。”
潘姑娘柔声道:“我回来看你,还带了药,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伤口已经愈合,潘雄摆摆手。
“不必了,”潘雄沉着脸,道:“你既然回来,就还是潘家小姐。以后跟孟家再也没有瓜葛。”
“大哥,我已经是孟家的夫人了。”
“我不认。”
“大哥……”潘姑娘无奈。
“反正婚事作废。”
“大哥不能好好说话吗。”
潘姑娘急了,大哥软硬不吃,她拿他没办法,“我小叔都离家出走了,现在孟家一团糟。夫君连饭都吃不下。你又何必揪着那点小事。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消气。”
“你大哥心胸宽广,是那小气人吗?”潘雄爷打开天窗说亮话,明明白白道:“我还真告诉你,打架的事过了。我不跟那蠢小子一般见识,坏我一世英名。”
“那你为什么揪着不放?”
“我现在是单纯看不上孟尚谦那个人。”潘雄满脸写着嫌恶,道:“你说他怎么那么虚伪,那么恶心呢。这种主意都想得出来,把亲弟弟挤兑走,就为了跟我玩心机。釜底抽薪。你都被他卖了还数钱,觉得他吃不下饭可怜。他现在指不定多美呢。”
潘姑娘道:“夫君他根本不知道小叔会走。”
潘雄道:“这话也就骗骗你。”
潘姑娘道:“大哥,你别这么说。他和公公都待我很好。”
潘雄道:“不待你好,怎么拿捏我?”
潘姑娘道:“你非得棒打鸳鸯?”
潘雄斩钉截铁道:“没错。”
潘姑娘气得跺脚。潘雄人躺在藤椅中,优哉游哉,气定神闲。总之妹妹人回来了,他这次说什么也不会松口。任她怎么闹,他也决不能眼睁睁看见她再跳到孟家的火坑里。他倒要看看,孟家的苦情戏能演到几时?
孟留真不可能永远不回来吧。
潘姑娘说来说去,辩不过大哥,自己也失去了人身自由。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丫鬟跟着。她气得踹了藤椅,潘雄猝不及防摔了个四仰八叉。潘姑娘跑到母亲房里诉苦。
母亲还是疼她,见女儿哭得花容失色,也觉得儿子太狠心。传统妇道人家,信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一套。女儿都嫁出去了,还怎么能留在家里当小姐呢?老母亲长叹一口气,安慰女儿,又把儿子叫过来说理。
“你上回受了气,也已经找补回来,差不多行了。他们孟家也够给咱们面子。别再折腾,让外人看笑话。你妹妹已经嫁做人妇,有她自己的生活。你处处插手,她如何自立?搞砸这幢婚事,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我们家大业大,还怕没有好女婿?”
“我心有所属,”潘姑娘心如铁石,道:“这辈子我只要尚谦,绝不二嫁。”
潘雄道:“就算不嫁人,一辈子养在绣楼,我也养得起。”
老母亲有些不高兴,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潘雄彻底看开,破罐子破摔,道:“娘,我知道你们迂腐,只想着好女不嫁二夫。这狗屁话也不知道是谁说的。睡过了又怎么了。妹妹嫁妆还在孟家吧,我们不要了,就算给他们的赔偿。他们家不是喜欢卖儿子吗,就当卖了几个晚上,那些嫁妆足够他们吃一阵子了。妹妹睡了孟尚谦,给他赏钱。咱们扯平!”
潘姑娘听得一愣一愣,如遭雷劈,有些傻眼。
如此惊世骇俗之语将母女俩都镇住了。
老母亲反应过来后,上去给了儿子一记响亮的大耳光。
“你这畜生,放的什么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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