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狗不愿意让孟留真得知姜雨下落,怕惹出乱子来,要另外找郎中。他拔腿就走,没时间耽搁。孟留真误以为姜雨病了,跟上前,一连串问道:“是哪里不舒坦,可有发烧,吃得下东西吗?严不严重?”
阿狗有点慌张,急于甩开他:“你管那么多。”
孟留真道:“这里没有别的大夫,你让我去看看她。”
阿狗闻言反应剧烈,冲他吼了一声:“你做梦!”
当日在城中,孟留真匆匆告知阿狗,三姑奶奶在客栈,便没了消息。虽然后头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但阿狗心里有些记恨孟留真,觉得他不是个男人。但凡他能起到一点作用三姑奶奶也不至于落到那个境地。现在尘埃落定,三姑奶奶都不让提他这个人了,他还来做什么。
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孟留真以为姜雨病了,急得厉害。阿狗被他拉扯出了一点火气。
“给我滚开,别逼我打你一顿。”
“你怎么对我都好,”孟留真道:“让我瞧瞧她。”
“你早干嘛去了?”阿狗勃然大怒。
“我……”
“我警告你,趁早滚蛋。别让我在方圆三十里内再看见你。”阿狗不打算听他的解释。一把揪住衣领把人推开,他骑上马,准备去别家找找。马蹄子蹬了孟留真一脸泥巴。孟留真追了几步没追上。
隔壁镇太远了,根本来不及。
阿狗跑了一二里路,又折返回来。天已经黑了。他看见孟留真还痴痴站在路边等。村头溪水潺潺,垂落的柳丝在他身后摇摆,他黑色的身影仿佛夜潮中的礁石,呆呆的,要凝固成永恒。
见到阿狗,孟留真奔上前,抓住了缰绳。
孟留真用力攥着,像是攥住自己快散掉的魂,小心翼翼道:“我不去打扰她,也不必告诉她我在这里。告诉我她生的什么病?”
阿狗带了药回去煎。吃过两副药,青兰的烧渐渐退了。姜雨蹲在屋外守着药炉子,阿狗伸手接过她手中的扇子,道:“三姑奶奶去休息吧,我来看着。”
姜雨道:“这药见效倒快。”
阿狗道:“郎中说,好好睡一觉,多喝水,莫吹风,吃两天药就能好。”
姜雨道:“是村里那位新来的郎中?怎么没请过来。”
阿狗道:“您在这,不便走漏风声。”
姜雨道:“和谈结束了,都在忙着收拾烂摊子。郑捕头已死,谁有闲工夫伪装成郎中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抓我。”
阿狗一阵心虚,只得道:“安全为先。”
他盯着炉中炭火,扇子越扇越快。姜雨没察觉他心不在焉,把他的手按下去,提醒道:“郎中不是说要文火慢煎吗?”
“对对。”阿狗魂不守舍,忙放慢手速。
孟留真在村里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阿狗也是偶然撞上的,一切源自巧合。事后阿狗反复求证,并未找到他与外界联系的证据,也没发现他受朝廷指派来做卧底的痕迹。他的确孤身一人,且穷困潦倒。
村里人都以为他是个姓何的好心郎中,逃难至此,身世可怜。
他平日里除了挖草药,就是给村里的牛接生。谁家的鸡中毒了,也会请他去看看。而孟留真是裁缝出身,本身医术不精。他看病问诊的时候还要随身携带医书,时不时翻几下,避免误判。当然,他也有倒霉时候,因为水平有限治死过几只大鹅,没有钱赔,只能给人家当几天苦力作为赔偿。
夜里他住在石头房子中,点着煤油灯研读医书,很晚才睡觉。这些都是阿狗观察一段时间后了解到的。情况基本属实。但依旧显得离奇。谁也不知道他一个少爷为什么好端端的跑到这鬼地方来受罪?
起初阿狗以为他是来找三姑奶奶的。
后来发现,要不是他们凑巧碰上。孟留真根本不知道三姑奶奶在这附近。他来此,并非为了姜雨。这就更说不通了。阿狗思考良久,只能得出孟小少爷在犯贱这个结论。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要吃苦受累。
天生的贱骨头。
阿狗懒得去探究孟留真的内心活动。他贱他的,随便在什么地方,只要别在这。谁知道日后会引出什么麻烦来。所以阿狗对姜雨隐瞒了这件事。阿狗始终觉着,孟留真之于三姑奶奶,就像一碗阳春面上的肉沫浇头,可以有,没有也不会饿死。现在三姑奶奶需要的不是浇头,而是一根拐杖。
如果要选一个人留在三姑奶奶身边,阿狗肯定选五爷。
人在春风得意时,愿意为那一口蜜刀口舔血,不代表逆境时还能那么干。阿狗确信,三姑奶奶有朝一日定会东山再起。在此之前,他绝不允许她在孟留真这个坑里再绊倒。于是再三斟酌,阿狗决定把孟留真赶走。
阿狗鬼鬼祟祟避开了姜雨。
他想出一些鬼主意,要给孟留真好看。
他招来一帮孩子,给几块糖,吩咐他们把孟留真房顶稻草全抽掉。
孩子们唯狗哥马首是瞻。
孟留真忙活完回家,家徒四壁,没有顶。当夜下起暴雨。他只来得及抢救出几本医术和几包药材。屋漏偏逢连夜雨。第二天阿狗看他淋得像个落汤鸡,十分解气。
让你死乞白赖阴魂不散。
孟留真没有抓到罪魁祸首。
在村里与人和善,从未起过争执,没的罪过谁。谁会无缘无故排挤捉弄他呢?
他心里有了判断,知道多半是阿狗干的。倒是邻居大娘看他一身狼狈,站在门口破口大骂哪个黑心肝的干这缺德事。阿狗狠狠打了个喷嚏。不过两日过后,他发现孟留真丝毫没有搬走的打算,等待天放晴,他便腾出手来修房顶。
阿狗火冒三丈,爬上他家墙头,一脚把梁木踹得滚下来。
孟留真又去扶起来。
阿狗直接问道:“你到底滚不滚?”
孟留真道:“这是我家,我能去哪。”
阿狗道:“孟家。”
孟留真道:“我现在姓何。”
“你他奶奶的少给我来这套。”
阿狗跳下来,叉腰站在他面前,道:“我告诉你,你不想滚也得滚。”
孟留真想到什么,拿着稻草的手迟疑了片刻,问道:“是她,让我走吗?”
阿狗心生一计,斩钉截铁道:“对,没错。”
孟留真沉默了下来。
阿狗趁热打铁,道:“她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孟留真抬头看着天空,手上稻草往房顶上蓄,没接茬。
阿狗赶紧编了一串瞎话。
“你以为你很重要?她都不让提孟留真三个字。”
“你玩离家出走,那是你的事。你不在这里我也不找你的晦气。做人得有点良心吧。她当初差点死了,都没连累上孟家。她对你仁至义尽。你为什么不能替她想想呢?你跟她在一起不会死。她跟你在一起要冒着多大风险你知道吗?你明知道朝廷正在通缉她,她是通缉犯啊!多少人要她的命,你考虑过吗?”
“别执迷不悟了,这辈子你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阿狗给了孟留真一通好骂。越骂越觉得有道理。他自己都信以为真,本来都消停了,孟留真还蹦出来干嘛?想想就来气。
孟留真经过这么多事情的沉淀,已经不再像从前那么脆弱迟钝了。他默默听完,一句话没反驳。因为知道阿狗说的话多半都是真的。
阿狗一点念想也要彻底斩断,继续道:“我实话告诉你,老大都已经给她和五爷保媒了。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喝上喜酒。我那天早上还看见五爷从三姑奶奶房里出来。好马不吃回头草,三姑奶奶是个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她和五爷在一起才叫天作之合,开心得很。”
孟留真低下头去。
手中稻草滑脱,被风吹向了远方。他想抓住,没抓住。
孟留真心想,也许正如阿狗所说的那样。
三姑奶奶已经忘记他,重新开始。
也许她要跟五爷成亲。
想到这,孟留真略微有些心梗。他在梯子上站不住,只好爬下来。站在一片狼藉的石头房子前,凌乱的稻草随风舞动。他抱住头,缓缓坐在地上,很想让阿狗闭嘴。别再说下去了!放过他吧。阿狗看着他痛苦模样,道:“你好歹是个大老爷们,别跟个怨妇似的纠缠不休,让人瞧不起。”
孟留真也不想去纠缠。
他什么都没想,可人无法欺骗自己的心。
他很后悔,难以释怀。明明这个人是应该属于他的。明明一切不该走到如此地步。他曾经好多个机会可以发现姜雨就是小雨,偏生阴差阳错,无法挽回。他们才是最开始在一起的,彼此只拥有彼此。怎么能刮骨剔肉,剥离开来。
他这辈子都无法走出有关小雨的梦魇。
听到五爷要娶走姜雨,在那短促的瞬间,他仿佛过完整个余生。他脑海中飞快闪过无数个恶毒念头。譬如他伪装起来,向阿狗套出成亲的地方和日子,好让他能把一切都搅黄。哪怕五爷杀了他也没关系。反正小雨不能和别人在一起。譬如他幻想五爷有个旧情人找上门,惹怒了姜雨。然后成亲计划泡汤……
疯狂的念头此起彼伏。
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如此卑鄙阴暗的一面。
他凭什么这么愤怒呢?
五爷陪着姜雨不是最好的吗?他们同生共死,信任倚仗,从未背叛过彼此。五爷比他更有资格站在她身边。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连阿狗都希望他赶紧滚远一点。可就是心有不甘,心存妄想。孟留真走入了阴暗的死胡同,不可自拔。
阿狗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堆,见孟留真跟个呆瓜似的:“你哑巴了。我说那么多你听见没有。”
孟留真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哑声问道:“上次的药吃完没有?”
阿狗心想敢情我说半天,你当耳旁风?
孟留真又问道:“她的腿怎么样了?”
阿狗道:“你管那么多。”
“她会不会疼?”
孟留真梦游一般,终于找回了自己的主心骨,他自顾自道:“我准备了一些草药,分类包好的。你能帮我带给她吗?晚上可以放在热水里泡一泡脚。半个时辰。对睡眠好。对骨头也有好处。”他转身回屋,把昨天冒雨保住的几包草药拿出来。他一直跟着医书上学,配草药,花了几个月时间,才配齐的。
阿狗算是听出来,他是打算装聋作哑,彻底赖到底。
阿狗怒不可遏,将那些鼓鼓的草药包扬手打翻。孟留真猝不及防,仿佛梦中惊醒,心脏针刺般惊悸。药包碎了,各种草药掉在地上。孟留真连忙捡起来。他跪在地上,双手在泥巴里翻拣,着魔一般。
“这些破东西有什么用。”
阿狗看此人又可怜又可恨,不想再跟他废话了,道:“我警告你,三日之内,赶紧从这个村子里搬走。三十里内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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